第200章 圣战（1/1）
他早已记不清古老的信仰与传说到底从何而来。
自他出生起，他的父亲就不断与他讲神明的故事。与其它王朝崇拜虚无缥缈的星空之神，宇宙之神不同，他崇拜的神真实存在，并且切切实实地主宰着这颗星球上每一个生灵的命运。
每个文明只能存在50鼑岁月，而后就会被神明所掌控的命运洪流灭亡，那是一道横在整个文明头顶的天锁。无数王朝试图冲过50鼑岁月，但迎接他们的只有更快更惨烈的灭亡。
与其毫无意义地反抗，他更愿意顺从轮回，顺从神明。
所以，在他眼中，千鼑王朝的摩德.嘉德只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小丑而已。
去扞卫他们必将灭亡的命运。
这些岁月，造就了圣鼑远征军，也造就了他——托德耶。
...
无论是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战斗的人类，还是早已灭亡的千鼑王朝，他们都为如今的圣鼑远征军留下了宝贵的遗产，其中便包括大量通讯设备。
托德耶举头，眼前是整个南极大陆组成的穹顶，而在他正上方赫然是一座直通地表的巨洞，直径数千米。洞壁上还能看到无数巨大的金属环状结构，以膛线的形式排列着，每一座金属环状结构都如同一座巨大的环状城市，矗立着错落有致的结构和楼宇。
神明向他说过，那是U90文明的终极武器；覆盖整个永恒雨云，重创千鼑舰队与俄联邦舰队的幽灵巨树就是在此被制造。正是以这颗星球上存在许久的磁场生物体系为理论基础，以南极点的地球磁场力量为能源基础，幽灵巨树得以才在U90与新世界的战争中重创神明。
后来，幽灵巨树被俄联邦的核弹摧毁，幽灵巨树消亡，几千米长的环状结构从天空中跌落，半埋在眼前金色的麦浪中。纵使幽灵巨树消亡，紊乱的地磁场仍在其中转动，时而有几百米宽的闪电贯穿环形结构中央，时而有大雨般的金属坠落。
而今天，又是启航日。
启航日是圣鼎远征军的重要仪式，旨在重启U90文明的战争机器，以壮大圣鼑远征军。
但实际上，这却是一个致命的仪式。U90文明的巨大机械不仅结构复杂，年久失修，其为人类设计的各个设施也无法适配星空人。
托德耶和一群士兵抵达一座移动城市上。这座城市由数百条高达九十米的机械巨腿驱动，宛若百足巨象。
一名星空人士兵率先冲入一座宫殿的入口，但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地板砖下埋的地雷爆炸了，冲击波与破片瞬间蒸发了星空人士兵的上半身。
根据神明所说，移动城市是一套极其复杂的作战系统，无数生物登上移动城市时，就会陷入类似巷战的作战环境中，有时候，一支布置在移动城市某条不知名小巷中的机枪可能一天就能杀死几万只生物。若不是新世界生物数量多战斗力强，经历过残酷的自然演化，一座移动城市就可以将半个星球的生物圈毁灭。
“看来那颗地雷已经等了你60鼑岁月了。”托德耶望着被炸碎上半身的星空人士兵说道。
生死早已有定数——这种观念不知何时在星空人中流行起来，正如他们相信每个王朝的寿命是50鼑，也只有50鼑一样。
头盔滚下漆黑的楼梯，又传来几声爆炸声，是等了一个多世纪的地雷与拌雷燃爆了。
一名士兵打开背上的包裹，无数只形似小型翼龙的生物立刻飞出，惊慌地向着楼梯深处飞去。几秒后，断断续续的爆炸声便回荡在狭窄空间内。直到此时，隐藏在角落中的陷阱才勉强清理干净。
沿着楼梯走入机械室，几名身材矮小的星空人机械师立刻钻进城市深处。即便身高仅两米，这些相对矮小的星空人还是需要蜷缩身体，才能背着巨大的机械零件进入人类的维修通道中。
巨大的杠杆，齿轮与机械结构宛若树林般屹立在城市深处，星空人机械师像他们的祖先般，在金属巨林中不断回荡着，将崭新的机械部件安装到落灰的结构上。
一名星空人机械师旋转老旧的阀门，仓库中已经等待了120年的燃料像泥石流般滚进动力炉中，陈旧的动力炉再一次燃烧起来，成千上万巨大的机械结构开始重新运作，像巨人不断咬合的牙齿。
人类的施工通道过于狭小，星空人无法使用，因此星空人只能在施工通道外攀爬，并祈祷自己不要被机器绞到。一名星空人机械师连着多次躲闪运动的机械结构，但还是被锁链卡住，而后几千吨重的钢铁结构重重从他身上碾过...
抬头望去，城市中央一座巨大的环形结构开始发出沉闷的响声，白色的能量弧从中穿过，霎时间将城市照得一片惨白。
在星空人灭亡王朝留下的只言片语中，它被称为“弧光网”。但朝代变迁，地域分裂，曾经记载着可怕武器的文字如今已经变得晦涩难懂，星空人只能从中窥见一小部分历史：
“弧光网扬，蛛丝翼展，可覆天地，绵延千里，有过网者，身碎而离析。”
另外，一些120年前曾在这座移动城市上的生物残躯还留在这里，它们有的已经腐烂，成群的腐食性动物还在啃咬着他们的身躯；有的甚至还活着，在某片阴影里苟延残喘了一百多年。
一只巨大的海星状生物趴在两座大楼的阴影中，数千只飞虫啃噬着他腐烂的半边躯体，但它的另一半身体还是活着的，坑洞状口器中的无数细丝捕捉着飞行的昆虫进食，加上极强的自愈能力，让这只一半躯体都已经腐烂的生物硬生生活了一百多年。
几名星空人士兵向着海星状生物掷出手榴弹，这些手榴弹有足球般大小。爆炸的冲击波和破片瞬间撕碎了海星状生物，恶臭的腐蚀性气体从中散发出来，快速扩散为巨大的云团，迫使星空人立刻撤离此地。
撤离途中，星空人士兵踩上一块地板，古铜色的金属地板瞬间软化，而其下正是一张直径数米的巨口...
每重启一个移动城市规模的战争机器，都要牺牲一部分星空人，曾经重启一座八公里长的移动城市时，更是牺牲了近200名星空人，他们大多死于生物和机械碾压。但当托德耶看到那宛若移动大陆的城市缓缓漫步时，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这座移动城市再次活动时，托德耶站到移动城市最前端的高楼上，金黄色的大地与穹顶一览无余，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脚下流动。
远方，是无数重启的机械武器在行走，坦克，移动城市，陆行战舰，就像古老巨人的行军。此刻，圣鼑远征军这一封建文明，拥有着比历史上所有工业王朝都更为强大的军队。
“各位神的子民们，圣战开始了！”托德耶高呼道。
移动城市下，是无数狂热的星空人正在欢呼，移动城市的机械足每一次落地，似乎都将星空人狂热的心跳震入地底。
可骤然间，托德耶感受到一道寒冷刺骨的目光，像有尖刀划过了他的脖颈，不仅是他，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天穹眺望，时间似乎短暂停滞了。
天穹仍然只有一个巨洞喷吐着闪电与光芒，但每个人都感觉到有一只孤魂野鬼正在闪电的缝隙中游荡。
...
“所有单位，这是一则紧急播报，据监测，3号洋流迁徙生物群，8号洋流迁徙生物群，18号洋流迁徙生物群等生物群出现异常行为，进入战备状态，重复，进入战备状态。”
“一共有多少个异常生物群？”台风级潜艇的舰长问正在考察的切斯拉夫。
“一共14个行为异常的迁徙生物群。”切斯拉夫说道：“每个迁徙生物群中都至少有一个体型异常巨大的个体离开群落，向着舰队逼近。”
“那是什么？”
“不清楚，但一定不怀好意。”
透过舷窗望向海面，即便在漆黑的水下，舰长也能看到天空，血红色的生物反光与苍白的闪电交织，涂抹着地狱的色彩。
“我们已经联系上舰队，几乎半个南极舰队都穿过奇异点来支援我们了。有一则很不幸的消息告诉你，生物学家同志，战争又开始了。”
台风级核潜艇掠过一群迁徙的鲸鱼群，那些鲸鱼密集地挤在一起以对抗捕食者，在海底劈开一道不见首尾的银白色鱼墙。
鲸鱼群的中央骤然裂开，云团般的鲸鱼尸体缓缓坠入海床，激起极为缓慢的尘浪。
移动城市出现了。
长2千米，宽200米的移动城市似一片金属大陆般，割裂刺穿了鲸鱼群，数百条九十米高的机械腿缓慢起伏着，在海床上踏出千米长的巨型尘浪。
由于隐藏在巨型鲸鱼群中，台风级完全没有发现这座移动城市。当台风级核潜艇发现移动城市时，两者之间的距离已经只有30千米了。
“鱼雷发射！快！”
6具533MM鱼类发射管喷出浑浊的气泡柱，鱼雷向着移动城市游去；同时潜艇立刻做出机动，为躲避移动城市的火力做出准备。
移动城市几乎是与核潜艇同时开火的——千米长的楼宇群里间闪烁着碎散的光，数以千计的炮弹在海洋中化成无数交错的白线，落在海床的泥沙中激起尘埃漩涡，甚至有电浆炸弹爆炸的光芒闪烁，如同在水里升起的超新星，照亮不断飘落的海洋雪...
移动城市的体积和机动性注定了它无法做出机动躲避，但也不会被轻易摧毁。鱼雷落到移动城市外围早已无人居住的建筑群中，像撕纸般撕开了建筑群的墙壁与结构。
而台风级核潜艇虽然躲过大部分炮火，但还是受到了冲击。
在海底爆炸的炮弹在外壳体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凹痕，扭曲的气旋擦身而过，留下螺旋状的沟壑。潜艇开始进水，但水密隔舱很快控制了损失。
台风级核潜艇下降到一处海沟内，宽大的黑色舰体撞翻一大片几十米高的海底森林，无数植物动物尘埃在缓慢撞击中断裂倒塌，铺天盖地的鱼群逃窜，将整艘台风级核潜艇包裹其中。
即便位于潜艇中，舰长也能听到巨型鱼不断撞击在外壳体上产生的闷响。
“各单位注意，我们已经呼叫支援，但还是会在五分钟后再次接敌。”
“核鱼雷装填完毕！”
“好，一旦接敌就发射。”
但接敌时间被大大提前了。
严格来说，是受击时间被大大提前了。
移动城市的废弃楼房群中，坐落着一座巨大的环形建筑。随着台风级核潜艇的消失以及移动城市内的星空人拉下拉杆，白色弧光击穿环形结构，在海床上投下一个灼目的白色光斑。
而后，无数张巨网从环形结构中飞出。每一张巨网都像是用光线织成的，细若游丝，薄如蝉翼，散发着幽幽的白色光芒；巨网不断展开，几百米，几千米，几十千米——巨网像被拉开的渔网一样展开了，横扫过整个深海。
巨网不断蒸发着海水，滚滚气泡向上飘去，让海面如沸水般沸腾起来；海盐结晶向下坠落而去，在海床铺成一道宽达数十千米的水晶路。而成千上万在惊慌中穿过巨网的海洋生物，刹那间便被散发着光芒的丝线切碎，化作巨网后缓慢飘落的海洋雪。
台风级核潜艇撞上巨网，周围包裹的万千条巨型鱼类瞬间被切成石块，白线像激光般熔穿核潜艇的外壳，大量滚烫的海水随即涌入艇内。
舰长命令潜艇立即转向；而潜艇完全转向时，巨网已经将台风级核潜艇的左侧分割，左侧的大型耐压仓完全损毁，漆黑的巨大金属块像鱼群的尸块一样坠入海床中，约有20名船员丧生在这次灾难中。
切斯拉夫没有恐惧与惊慌，毕竟在新世界他见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但几名船员被涌入海水活活压死的一幕还是被他记在了心里。
随着核潜艇驶出海沟，步履蹒跚的移动城市再一次出现在视野中。
核鱼雷拉着细长的气泡柱消失在深海尽头的黑暗中，仅仅数秒后，移动城市发射的水下炮弹与鱼雷就拉着更多的气泡柱飞射而来，宛若一把向着核潜艇开火的巨型霰弹枪。
切斯拉夫透过摄像头看到了远方漆黑的海洋中出现一抹模糊的橘红色，雪白的蒸汽与气泡不断向海面翻涌，形成一个贯穿海底与海面的白色巨柱。
一枚40万吨当量的热核鱼雷彻底瘫痪了移动城市。金属结构与砖瓦楼房半卧在海床的尘埃中，犹如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
台风级核潜艇的控制系统也被火炮损坏，导致核潜艇无法改变方向，向着移动城市的废墟直直冲过去。
舰长命令潜艇立刻开始排水上浮，以免和移动城市相撞。
核潜艇穿过移动城市的废墟，与被核鱼雷炸碎的楼宇和结构擦身而过。不坚固的砖瓦结构化作绵延几千米的海底尘埃，而金属则瞬间融化后被海水冷却，在海底闪烁着尖锐的碎光。
切斯拉夫看到，隐约有什么从移动城市中浮上来。
是画，是笔，是桌子，是毯子，是书页，是120年前人类曾在这里生活过的一切一切。
纷繁的历史正从深海中向上飘去。
当台风级核潜艇浮到海面上时，它几乎只剩一半躯体了。
切斯拉夫登上舰桥，迎接他的是燃爆的大洋。
...
一名星空人士兵浮在海洋中。
不久前，他乘坐的移动城市被俄联邦的核鱼雷轰炸。
他开始窒息，水压不断压迫着他的身躯，辐射让他犹如炮烙，无暇去顾及其它部位的粉碎性骨折，即便星空人有超强的自愈能力，此刻也无力回天。
恍惚间，他看到一个巨大的白色神明出现在眼前，耳畔环绕着神明的低语。
“你干的很好。”
“在最后一段时间里，环顾四周吧。那是你不曾拥有过的历史。”
星空人士兵向四周张望，无数杂物从四周浮起，就像一片倒流的鹅毛大雪。他不认得上面的文字，但他能看出前文明的繁荣。
星空人士兵深知，如果没有神明，如果没有神明的50鼑诅咒，星空人绝对能取得比U90文明更高更繁荣的成就。
50鼑诅咒也并非是圣洁的存在，它被神明发明出来的的目的就是不让星空人过度强大威胁到神明，只是在一次次的灭世轮回中被神话了而已。
但既然已经降生于这个世界上，既然已经选择了圣鼑远征军这条道路，就必须接受这种宿命，扞卫整个种族必将灭亡的命运。
可又怎能对未来没有念想呢？星空人士兵的手抓住了一个金属物体，那是一个留声机。手指不断在上面游走着，乞求留声机那早已进水的喇叭能讲述星空人过去不曾到过，以后也不会到来的未来。
没有声音。
星空人士兵最终死在海里，死在那段不曾属于他们的历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