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百花宴(1/1)

三月的京城早已褪去了冬寒,东风拂过庆阳街,将聚香居门前的柳条吹得抽了新绿。

何青云踩着晨露推开木门时,檐下悬挂的风铃叮当作响,细碎的铃声里混着后厨飘来的甜香,那是新烤的桃花酥,酥皮里裹着的桃花馅,用的是温泉庄刚摘下的头拨桃花。

“姐,文人们都在院里等着呢!”何平安抱着摞宣纸跑出来,青布襕衫的袖口沾着墨痕,“王学士说要为咱们的百花宴题诗,还特意带了上好的徽墨。”

何青云笑着理了理鬓边的玉簪,那是李重阳前几日寻来的羊脂玉,簪头雕着朵含苞的桃花,与她今日穿的粉绫裙正好相配。

“让大伙先坐着喝杯杏花酒,我去看看荷叶鸡蒸好了没。”

后院早已摆开了长桌,十二张方桌拼成长长的一列,桌布是春桃新绣的缠枝莲,青碧的底色上缀着各色花卉,衬得桌上的瓷盘越发雅致。

墙角的杏树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瓷酒壶上,像撒了层碎雪。

“何掌柜的百花宴,果然名不虚传!”

穿宝蓝长衫的书生举着酒杯赞叹,他面前的碟子里摆着几样精致点心,桃花酥层层起酥,咬开时能看见粉嫩的花馅,玫瑰膏冻得晶莹,颤巍巍的像块胭脂。

最妙的是茉莉凉糕,米白色的糕体里嵌着细碎的茉莉花瓣,入口便是清冽的香。

几个穿绫罗的千金小姐围在另一桌,手里的银叉轻轻戳着盘里的荷花酥。

“这酥皮竟能做出荷叶的纹路,”梳双环髻的少女惊叹,“连花心都用金箔点缀,倒像是把整个荷塘都搬进了碟子里。”

何青云刚把蒸好的荷叶鸡端上桌,就被一阵香风围住。

荷叶是清晨从温泉庄采的,宽大的叶片裹着嫩鸡,鸡肚子里塞着糯米、香菇和火腿,蒸得酥烂后解开绳子,荷叶的清香混着肉香漫开来,引得众人纷纷探头。

“这鸡用的是庄子里散养的,”她笑着给众人分食,“连荷叶都是用温泉水浇的,比别处的更嫩些。”

李重阳提着坛新酿的杏花酒走来,酒液在陶瓮里晃出琥珀色的光。

“刚从地窖取的,埋了整整一年,”他给每位客人斟酒,目光在扫过何青云时格外温柔,“尝尝这花酒,比去年的更醇些。”

正热闹着,街口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不同于寻常马车的轱辘响,这马蹄声沉稳有力,带着股迫人的气势。

伙计慌忙跑进来,脸色发白:“姑娘,三皇子殿下和……和三皇子妃来了!”

满院的喧闹瞬间静了几分,文人们放下了笔,千金小姐们也收了玩笑,连檐下的风铃都像是被这气场镇住,一时没了声响。

何青云与李重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讶异,三皇子赵瑾是出了名的倨傲,素来不屑于踏足市井,今日怎么会突然造访?

没等细想,明黄色的轿帘已被掀开,三皇子穿着件石青蟒袍,金冠束发,眉眼间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

他身后的三皇子妃倒是生得温婉,穿件月白宫装,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像是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

“这就是六弟常来的地方?”赵瑾的目光扫过满院的花馔,嘴角勾起抹讥讽,“倒是有几分小家子气的精致。”

李重阳上前半步,微微颔首:“三哥大驾光临,聚香居蓬荜生辉。”

他刻意用了“三哥”的称呼,语气却平淡得像在招呼寻常客人。

赵瑾像是没听见,径直走到主桌前,拿起块桃花酥,用指尖捏着翻看,仿佛在打量什么稀奇物件。

“这便是用乡下野花做的点心?”他嗤笑一声,将酥饼扔回碟里,“难怪六弟乐不思蜀,原是被这乡野吃食勾住了魂。”

何青云的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面上却依旧带笑:“殿下若是吃不惯,后院还有刚炖的燕窝,用的是贡品血燕,或许合您口味。”

“不必了,”赵瑾斜睨着她,目光像带着刺,“本王听说六弟为了你,连皇家的身份都不要了?放着金枝玉叶不要,偏要守着个……”

他顿了顿,故意拖长了语调:“从白云村来的妇人。”

这话一出,满院皆惊,文人们纷纷低头,千金小姐们也屏住了呼吸,谁都知道白云村是何青云的出身地,三皇子这话,分明是带着羞辱。

李重阳的脸色沉了下来:“三哥慎言,青云是我的妻子,也是聚香居的掌柜,她凭本事立足京城,轮不到旁人置喙。”

“凭本事?”赵瑾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提高了声音,“本王府里正好有个贵妾,也是从白云村出来的,倒是巧得很。”

他用扇子点着桌面,语气轻佻:“那妾室最会做些腌菜腌肉,和六弟妹这手艺,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话像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扎在何青云最在意的地方。

她可以忍受别人嘲笑她的出身,却不能容忍用“妾室”来作比,尤其是在李重阳面前,在这满院见证他们打拼的人面前。

三皇子妃轻轻拉了拉丈夫的袖子,低声道:“殿下,此处人多……”

“怕什么?”赵瑾甩开她的手,目光死死盯着何青云,“本王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一个乡野村妇,侥幸得了些手艺,就敢登堂入室,真当自己是金贵人物了?”

何青云深吸一口气,走到赵瑾面前,没有屈膝行礼,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殿下觉得,人的贵贱,是看出生地,还是看所作所为?”

她指着满院的花馔:“这些桃花、杏花,生在山野时无人问津,到了聚香居,能被文人才子题诗,能让千金小姐青睐,难道就因为换了个地方,便成了俗物?”

“至于白云村,”她的声音清亮,传遍了整个院子,“那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从不觉得羞耻,倒是殿下,身为皇子,却用出身侮辱他人,难道这就是皇家的教养?”

李重阳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眼神冷得像冰:“三哥若是来赴宴,我们扫榻相迎,若是来寻衅,聚香居不伺候。”

他指着门口:“慢走,不送。”

赵瑾没想到他们敢顶嘴,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身后的侍卫刚要上前,却被李重阳凌厉的目光逼退,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有护着心爱之人的决绝。

“好,好得很!”赵瑾指着他们,气得说不出话,“六弟,你就守着你的乡野村妇,守着你的破铺子过一辈子吧!别指望父皇还会记得有你这个儿子!”

说罢,他甩袖就走,三皇子妃回头看了何青云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马车轱辘声远去后,满院的人才敢喘口气,王学士率先抚掌:“何掌柜说得好!所作所为四字,掷地有声!”

梳双环髻的千金小姐也点头:“三皇子太过分了,凭什么用出身看人?聚香居的百花宴,比宫里的宴席有趣多了!”

何青云望着他们,忽然笑了,转身对伙计道:“把那坛最好的杏花酒开封,今日所有花馔,我请客!”

满院顿时爆发出欢呼,文人们重新铺开宣纸,笔尖在纸上流淌,写下的不再是风花雪月,而是方才那番对话,金小姐们继续品尝点心,只是看何青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

李重阳走到她身边,悄悄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汗混着她的,黏糊糊的却格外踏实。

“委屈你了。”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歉疚。

何青云摇摇头。

“你看,”她指着那些提笔作诗的文人,指着笑闹的千金小姐,“他们记住的,是聚香居的花馔,是我们说的话,不是三皇子的刁难。”

夕阳西下时,百花宴渐渐散场,何平安捧着文人们留下的诗稿,笑得合不拢嘴:“姐,王学士这首《聚香赋》写得真好,说花馔藏真意,布衣有风骨!”

何青云接过诗稿,晚风拂过,吹起她鬓边的碎发,也吹来了远处温泉庄的花香。

李重阳从后厨端来两碗菊花茶,茶汤清亮,飘着几朵干菊花。

“尝尝这个,”他把碗递给她,“用庄子里新采的杭白菊,败火。”

何青云喝着茶,看着他温柔的侧脸,心中郁气也散了几分。

“明天,”她放下茶碗,眼里闪着光,“我们去温泉庄摘些樱花,做樱花饼,好不好?”

李重阳笑着点头,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头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