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辞王(1/1)
养心殿的鎏金铜炉里,龙涎香燃得正旺,将满室的沉默熏得越发厚重。
李重阳攥着那块“煜”字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何青云站在他身侧,青布裙裾在明黄的地毯上,像株倔强生长的兰草。
“煜儿,”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御案上的奏折堆得老高,却抵不过他眼中的期许,“朕已让人拟好了圣旨,封你为靖安王,赐你城东的靖安王府,那里的园林比温泉庄的景致还好。”
丽妃连忙接话,鬓边的珍珠颤巍巍的:“娘已经让人给你收拾好了寝殿,铺了你小时候睡惯的云锦褥子,还有……”
她话没说完,就被李重阳的摇头打断。
“父皇,母后,”他深深作揖,脊背挺得笔直,“儿臣……不愿做这个靖安王。”
御案后的笔“啪”地落在纸上,墨汁洇出个黑团,丽妃的脸色瞬间煞白,抓住他的衣袖哽咽:“煜儿,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们?怪我们当年没看好你?”
“不是的母后,”李重阳的声音发紧,眼眶泛红,“儿臣感激父皇母后寻我十八年,可这王府的门槛太高,儿臣踏不惯。”
他转头看向何青云,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儿臣只想和青云守着聚香居,守着温泉庄,过踏实日子。”
何青云的心猛地一跳,抬头撞进他坚定的眼,她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放弃泼天的富贵,放弃与生俱来的皇家身份,只做个寻常的市井百姓。
皇帝沉默良久,指尖敲击着御案,发出“笃笃”的轻响,殿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像谁在低声叹息。
“你可知,辞了这个王爵,往后在京城里,谁都能踩你一脚?”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帝王的威严,“聚香居的生意再好,也护不住你周全。”
“儿臣知道,”李重阳挺直胸膛,“可儿臣有手,能劈柴,能做饭,能护着青云,护着温泉庄的老老少少,这些年没做皇子,我们也活得好好的。”
他想起善堂里陈婆婆的笑,想起狗蛋啃玉米的憨样,那些烟火气,比龙袍的金线更让他踏实。
丽妃忽然哭出声,用帕子捂着脸:“可你是皇子啊!怎能一辈子围着灶台转?娘给你寻了太傅家的嫡女,知书达理,容貌倾城,配你正好……”
“母后!”李重阳打断她,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决,“儿臣此生,只有何青云一个妻子,当年在白云村,是她不嫌弃我病弱,愿与我同舟共济,如今日子好了,我怎能负她?”
何青云的眼泪突然涌出来,滚烫地落在手背上。
“好一个不负!”皇帝突然拍案而起,龙袍的下摆扫过香炉,火星溅起又落下,他盯着李重阳,眼里的怒火渐渐化作欣慰,“像朕年轻时的性子!”
丽妃愣住了,泪眼朦胧地望着丈夫。
“朕当年为了你母后,也辞过父皇赐的公主婚事,”皇帝的嘴角勾起抹笑意,看向丽妃时眼神温柔,“这小子,随朕。”
李重阳和何青云都惊呆了,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王爵可以辞,”皇帝走到他们面前,亲自扶起李重阳,“但皇家的情分不能断。”
他对太监道:“传朕旨意,赐黄金千两,京西那座带菜园的宅院,赏给六皇子……不,赏给李重阳。”
丽妃连忙道:“那宅院离温泉庄近,园子里能种些青菜,还能挖个池塘养鱼,正合你们心意。”
她从腕上褪下只玉镯,塞到何青云手里:“这是当年陛下给我的定情物,如今传给你,往后好好待煜儿,常带他回宫看看。”
玉镯温润,带着丽妃的体温,何青云握紧镯子,深深叩首:“谢陛下,谢娘娘。”
离开皇宫时,夕阳正染红天际,马车里,李重阳打开那个装着黄金的箱子,金灿灿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却拿起块碎金,笑着递给何青云:“够买十车鱼丸了。”
她笑着捶他一下,眼泪却掉在金块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京西的宅院果然合心意,青砖灰瓦的院子,带着半亩菜园,角落里还有口老井,井水清冽甘甜。
周老汉带着人来帮忙收拾,在菜园里种上黄瓜、豆角,春桃则领着女人们绣新的门帘,上面是温泉庄的梅花。
搬进去那天,善堂的老老少少都来了,陈婆婆摸着新砌的灶台,笑得合不拢嘴,狗蛋在院子里追着新买的芦花鸡跑;栓柱扛着从聚香居带来的酒,喊着要给李重阳贺喜。
何青云站在廊下,看着李重阳的身影,他还是穿着那件青布衫,和在温泉庄时一模一样,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也落在满院的欢笑声里,落在那箱黄金映出的暖光里。
她忽然明白,真正的富贵,从不是龙袍玉食,而是眼前这人,愿意为你放弃整个天下,只守着一方灶台,一缕炊烟,守着此生相守的诺言。
夜里,李重阳搂着她坐在院中的藤椅上,天上的星星亮得像聚香居的灯火。
“往后宫里会常来赏赐,”他把玩着那块“煜”字玉佩,“但我们还是我们,对不对?”
何青云靠在他肩头,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墨香,笑着点头。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清晰而踏实。这京城的夜,终于有了温泉庄的温度,有了属于他们的,最平凡也最珍贵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