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旧事惊心(1/1)

夜露顺着聚香居的檐角滴落,打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何青云猛地从梦中坐起,额前的碎发已被冷汗浸透,心口像被巨石压着,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

身侧的李重阳被惊醒,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烛光在他眼底漾开一片暖黄:“怎么了?做噩梦了?”

他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不由得皱紧了眉:“是不是白天三皇子的话让你受了惊?”

何青云摇摇头,喉间像是堵着团棉絮,半晌才挤出句完整的话:“我想起来了……三皇子那张脸,我见过。”

记忆像被捅破的蜂窝,瞬间涌出无数尖锐的碎片——那是她刚穿越到白云村的第三个月,草木疯长的初夏,她带着何平安在后山砍柴,撞见个浑身是血的锦衣男子蜷缩在灌木丛里,腰间的玉佩摔裂了角,上面的“瑾”字在斑驳的血迹里若隐若现。

“姐,他好像快死了……”当时的何平安还怯生生的,拽着她的衣角往后缩,“我们要不要……”

“别多事。”她当时的声音冷得像后山的泉水,一把将弟弟拽走,躲在古树后远远观望。

她记得那男子断续的呼救,记得他染血的手指死死抠着泥土,更记得自己攥着砍柴刀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后来回村时,才听村民议论,说有个贵人遇刺落难,被张家村的张丫头救了,可没过几日,张家就被不明身份的人灭了门,大火烧了整整一夜,连村口的老槐树都焦黑了半边。

再后来,听说张丫头被那贵人带回了京城,成了他府上的人。

“张家……”何青云的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就是那个救了他的张丫头,恐怕就是他说的那个贵妾。”

李重阳的心猛地一沉,他虽没亲历那段事,却也听过白云村的传闻。

当年张家灭门案闹得沸沸扬扬,都说与三皇子遇刺有关,只是皇家势力压下了风声,最终不了了之。

“难怪他今日提起白云村时那般轻佻,”李重阳的语气冷了下来,烛光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阴影,“原来他早就知道那地方,却连救命恩人的家族都护不住,反倒让她落得个贵妾的名分。”

何青云掀起被子下床,赤着脚踩在微凉的青砖上,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夜风吹进衣襟,带着庆阳街的烟火气,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滞闷。

她想起张丫头的模样,那个总爱在村口晒谷场唱歌的姑娘,辫子上总系着根红头绳,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时她刚穿越而来,满心都是如何在这陌生的世界活下去,对旁人的苦难总带着层冷漠的隔阂。

她告诉自己“少管闲事才能活得长久”,可此刻想起张家被烧的焦黑房梁,想起张丫头最后望向村子的眼神,那点刻意维持的冷漠,瞬间碎成了扎人的玻璃碴。

李重阳走过来,从身后轻轻环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中衣渗进来,熨帖着她冰凉的脊背:“这不怪你,那时你刚到白云村,自身都难保。”

何青云轻叹一声,然想起三皇子今日那副倨傲的模样,想起他轻佻地说“本王府里正好有个贵妾”,心口的厌恶像潮水般涌上来。

那样一个人,被救时狼狈不堪,得救后却对恩人如此凉薄,连带着整个家族的血海深仇都能抛之脑后,凭什么能站在云端,评判别人的贵贱?

“这样的人,若是将来……”她没说下去,可两人都明白那未出口的话。

若是让赵瑾这样的人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不知还有多少像张家这样的冤屈,会被压在皇权的阴影里,永世不得昭雪。

“不会的,”李重阳的声音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父皇心里有数,朝中大臣也不是瞎子,他今日在聚香居那般跋扈,明着是羞辱我们,实则是暴露了他自己的狭隘。”

他扳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烛光在他眼底跳动,像两簇温暖的火:“你记住,我们现在做的事,不是为了争什么,是为了让更多像张丫头那样的人,将来能有个说理的地方。温泉庄的善堂,聚香居的烟火,都是。”

何青云望着他,忽然想起白日里那些文人写下的诗,想起那些千金小姐为她说话的模样。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早已不是那个在白云村只求自保的小家庭,他们的坚守,早已成了许多人的底气。

“我想去看看张丫头。”她擦掉眼泪,眼神渐渐清明,“就算不能做什么,至少要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李重阳点头:“我托人打听。但你答应我,别冲动,三皇子府不是聚香居,我们得从长计议。”

重新躺下时,何青云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张丫头辫子上的红头绳,想起她晒谷场上的歌声,想起自己刚穿越时啃过的冷硬红薯。

那些看似不相干的碎片,此刻却在她心头织成了张密不透风的网。

原来这世间的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她曾以为的“明哲保身”,或许早已在不经意间,与别人的命运缠在了一起。

天光微亮时,何青云悄悄起身,走到后厨。灶膛里的火还没熄,她添了些柴,架上砂锅,往里面扔了把菊花和枸杞。

茶汤咕嘟冒泡时,她忽然明白,有些事或许无法挽回,但至少可以从现在开始,让自己活得更有温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