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凤殒九重·九凤疑云（1/1）
冬至，阴极之至，阳气始生。大雍王朝最隆重的祭天大典，于皇城正南郊圜丘坛肃穆开启。苍穹如墨染，星斗尽隐，唯余凛冽寒风如刀，刮过旷野。九重汉白玉阶垒砌的圜丘坛上，九龙幡幢在朔风中猎猎狂舞，发出沉闷的呜咽。坛心，三尊青铜巨鼎巍然矗立，鼎内燎火熊熊，焚烧着整只的太牢（牛、羊、豕），油脂在烈焰中滋滋作响，升腾起浓烈刺鼻的焦香与昂贵香料混合的青烟，如同一条条扭曲的黑龙，挣扎着、嘶吼着，直冲那漆黑如盖的天穹，试图将人间的祈愿送达天听。
皇帝李玄胤，身着十二章玄色衮冕，头戴垂旒帝冠，手持温润玉圭，于这天地肃杀、万物蛰伏的至阴时刻，率领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在凛冽如刀的寒风中，行三跪九叩大礼。钟磬之音庄严肃穆，雅乐之声响彻四野，天地间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庄严与神圣。皇帝口中念念有词，虔诚告天，祈佑国祚绵长，风调雨顺，江山永固。
就在皇帝完成最后一次叩拜，双手将玉圭高举过顶，准备献于燎火之前的那一刹那！
“报——！！！”
一声凄厉到完全变调、如同厉鬼夜啼般的嘶喊，如同九天惊雷，又似地狱裂帛，骤然撕裂了肃穆的礼乐，狠狠撞碎了这神圣庄严的帷幕！
一名身着内廷最低品级小黄门服饰的太监，连滚带爬、状若疯癫地冲上圜丘坛外围的警戒线！他面无人色，涕泪糊满了整张脸，官帽歪斜，衣袍沾满泥泞，仿佛刚从九幽地狱爬出！他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重重扑倒在冰冷的汉白玉地面上，额头磕得鲜血淋漓，声音抖得不成人形，带着绝望的哭腔嘶嚎：
“陛…陛下！不…不好了！太…太后娘娘…在…在寿康宫…薨…薨了！就在…就在方才啊陛下——！！！”
“轰——！！！”
这声嘶吼，不啻于在圜丘坛上引爆了一颗无声的惊雷！瞬间将所有人震得魂飞魄散！
皇帝李玄胤高举玉圭、正欲献祭的身形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那双深邃威严、映照着燎火的眼眸，在刹那间被难以置信的惊骇、刺骨的悲痛以及滔天的暴怒彻底吞噬！他手中的玉圭，“当啷”一声脆响，如同玉碎之音，脱手坠落，狠狠砸在冰冷的玉阶上，瞬间断为两截！
“你…你说什么？！”李玄胤猛地转身，帝冠垂旒剧烈晃动，珠玉碰撞发出急促的碎响，却丝毫掩盖不住他那嘶哑、低沉、如同受伤孤狼濒死咆哮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滴血的心尖上硬生生挤出来的冰锥！
“太…太后娘娘…方才…方才突发…突发心疾…心脉骤停…太医…太医们拼死抢救…回…回天乏术啊陛下！娘娘…娘娘她…龙驭上宾了！”小黄门以头抢地，哭嚎声撕心裂肺，在死寂的坛上回荡，如同丧钟！
“母后——！！！”
一声悲怆到极致、如同孤狼啸月般的凄厉嘶吼，骤然从皇帝喉中迸发！他身体剧烈摇晃，眼前阵阵发黑，一股腥甜直冲喉头！若非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王瑾眼疾手快，拼死上前搀扶，他几乎要栽倒在冰冷的祭坛之上！
圜丘坛上，死一般的寂静！方才还庄严肃穆、天人感应的神圣氛围，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噩耗彻底冻结、粉碎！文武百官、宗室勋贵，无不骇然失色，面如土灰！有人目瞪口呆，有人浑身颤抖，有人掩面低泣，更多的人则是被巨大的恐惧攫住，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茫然！太后…竟在冬至祭天这举国同祭、天人交感的最神圣时刻…薨逝了？！这…这是天罚？！还是人祸？！
“回宫！”李玄胤猛地推开王瑾的搀扶，强行站稳身形。他双目赤红如血，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悲痛与暴怒！声音却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与刻骨的杀意，响彻死寂的祭坛：“祭天大典…即刻中止！所有官员…随朕回宫！查！给朕彻查到底！朕要知道…母后…为何会在这祭天之时…突遭不测！”
圣驾匆匆回銮，仪仗慌乱，旌旗歪斜。圜丘坛上，那熊熊燃烧的燎火仍在徒劳地升腾着青烟，却再也无法触及那高不可攀的天穹，只余下满坛的狼藉、断裂的玉圭、以及那被寒风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神圣余韵，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惊天动地的变故。
寿康宫·凤驾归西
寿康宫内，早已是哭声震天，一片素缟。宫灯尽数罩上白纱，映得殿内一片惨淡。重重帘幕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隔绝不了那弥漫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恐慌与死亡的气息。太后李氏（李明珠）静静地躺在凤榻之上，双目紧闭，面容竟异常安详，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平和，仿佛只是沉沉睡去。她身着明黄色云锦寝衣，盖着明黄锦被，若非那毫无血色的脸庞和冰冷僵硬的躯体，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一丝极淡的杏仁苦味（被浓重的熏香掩盖），几乎看不出这位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已然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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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李玄胤踉跄着扑到榻前，看着母亲那如同沉睡却再无生息的容颜，身体剧烈颤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他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轻轻抚上母亲冰冷的脸颊，那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把冰锥，瞬间穿透他的心脏，将所有的悲痛与愤怒冻结！
“母后…母后！”他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悲恸与茫然，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滚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儿臣…儿臣不孝！竟未能…送您最后一程啊！”那断玉之兆…竟应验在此！
“陛下节哀！保重龙体啊！”王瑾及一众宫人跪伏在地，哭声一片，殿内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太医！”李玄胤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骇人的怒火与痛楚，那悲痛瞬间被冰冷的杀意取代，“说！母后…究竟因何而薨？！为何偏偏在祭天之时？！为何…连一丝征兆也无？！”
负责值守寿康宫的首席太医孙思邈，早已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陛…陛下息怒！臣…臣等万死！太后娘娘…确系…突发心疾…心脉骤停…臣…臣等竭尽全力…施以金针、灌服救心丹…奈何…奈何回天乏术啊！娘娘凤体…去得…去得极快…臣…臣等实在…实在…”他语无伦次，汗如雨下。
“心疾？！”李玄胤眼神如刀，死死盯着孙思邈，仿佛要将他剥皮拆骨，“母后素来康健！每日晨昏定省，精神矍铄！太医院脉案朕月月过目！何来心疾？！为何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朕祭天告祖、天人交感之时发作？！为何…连施救的机会都如此短暂？！说！”
“这…这…”孙思邈被皇帝那如同实质的杀气压得几乎窒息，牙齿咯咯作响，“太后娘娘…年事已高…冬至…乃极寒之日…气血最易凝滞…加之…祭天盛典…陛下亲临…娘娘或许…或许心系陛下…心神激荡…故而…故而…”
“一派胡言！拖下去！”李玄胤猛地一拍身旁紫檀小几，震得案上茶盏跳起，“打入诏狱！严刑拷问！若敢有半句虚言…诛其九族！夷其三族！”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臣所言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孙思邈吓得魂飞魄散，凄厉哭嚎着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拖了下去，声音迅速消失在殿外寒风中。
李玄胤颓然坐倒在凤榻旁的绣墩上，双手深深插入发间，发出如同困兽般的低沉咆哮。悲痛、愤怒、猜疑…如同无数条毒蛇，疯狂噬咬着他的心脏。母后…死得太突然！太蹊跷！太不合常理！那丝若有若无的杏仁苦味…是什么？
御河浮尸·残页惊魂
就在寿康宫一片悲声、人心惶惶之际，另一道如同鬼魅般的噩耗，再次撕裂了紫禁城死寂的夜空！
“报——！！！”一名浑身湿透、面色惨白如纸的御林军校尉，连滚爬爬地冲入寿康宫，带来一股刺骨的河水寒气与浓重的死亡气息，他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几乎破音：“陛…陛下！不好了！西…西华门外御河…刚…刚捞起一具女尸！经…经辨认…是…是寿康宫正六品掌事女官…素心姑姑！”
“素心？！”李玄胤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素心！母后身边最得力、最信任的掌事女官！贴身侍奉母后近二十年！情同母女！她…怎么会在这深更半夜…溺死在冰冷的御河之中？！
“尸…尸体…被发现时…双手…死死攥着…这个！”校尉颤抖着双手，如同捧着烫手山芋，呈上一张被冰冷的河水浸透、边缘焦黑卷曲、几乎要碎裂的…纸片残页！
残页质地厚实，是宫中常用的上等宣纸。虽被水泡得字迹模糊晕染，但依旧能辨认出朱砂批阅的痕迹和工整的馆阁体小楷。几个关键的词句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辰时三刻…帝…升坛…燔柴…告天…”
“…执事…礼部…太常寺…”
“…晋王…代献…玉帛…于…燎炉…”
——赫然是…礼部为此次冬至祭天大典所拟定的、仅供皇帝及极少数核心重臣预览的…核心流程密单！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残页一角，有明显的、新鲜的烧焦痕迹！仿佛被人仓促间投入火盆，却又在未燃尽时被强行取出！
“祭天流程密单？！”李玄胤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一股寒意如同冰水，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直冲天灵盖！素心…太后最信任、几乎形影不离的女官…深夜溺毙御河…手中紧攥着被烧焦的祭天流程密单残页？！这…绝非巧合！这残页…为何在她手中？！为何被烧？！那“晋王代献玉帛”的字样…又意味着什么？！
一股比失去母后更甚的、冰冷刺骨的恐惧与滔天怒火，瞬间吞噬了李玄胤！这深宫之内，竟隐藏着如此骇人听闻的阴谋！竟敢在祭天之时，谋害国母？！
“查！”李玄胤猛地站起身，身形挺直如标枪，眼中再无半分悲痛，只剩下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与冰封万里的杀意！他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带着帝王的无上威压，响彻死寂的寿康宫：“刑部尚书黎明袁！内廷司总管太监刘瑾！”
“臣（奴才）在！”刑部尚书黎明袁和内廷司总管太监刘瑾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颤抖着跪倒在地。
“朕！给你们十日！”李玄胤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两人心上，“十日之内！给朕查清太后薨逝真相！查清女官素心溺亡缘由！查清这祭天流程密单…为何会出现在她手中！又为何被烧毁！幕后主使是谁？！目的何在？！若查不出…”他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两人，“尔等…及三司主官…提头来见！九族…连坐！”
“臣…臣遵旨！”黎明袁声音干涩，几乎无法成言，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一激灵。十日？！查清太后死因和女官溺亡？！这…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这案子…水太深！太凶险！刑部…根本接不住！也查不起！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般闪过黎明袁的脑海！他猛地再次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亮光，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与恳切，几乎是嘶喊出来：“陛下！太后凤驾西归，乃国之大殇！女官素心溺亡，疑点重重！此案…牵涉宫闱秘辛，关联祭天大典！干系社稷根本！非…非寻常刑狱可比！臣…斗胆！恳请陛下…特旨委派…大理寺少卿孤穆之…主理此案！孤大人明察秋毫，刚正不阿，屡破惊天奇案！不畏权贵！由他主查…方能…方能彰显天威！震慑宵小！彻查真相！告慰太后在天之灵啊陛下！”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聚光灯般，死死聚焦在跪伏在地的刑部尚书黎明袁身上！刑部…竟主动将这足以焚毁一切的天大烫手山芋…推给了那个以铁面着称、却也树敌无数的孤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