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尘封卷宗(1/1)

西山漆林盗伐案与孝吕陵毒烟案的双重阴影,如同两片沉重而污浊的铅云,沉沉压在京师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 都察院签押房内,烛火摇曳不定,将穆之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孤寂。他端坐于书案后,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凝重。杜三那泣血的控诉、周墨白咽喉处狰狞的琉璃瓦碎片、青灰膏泥中致命的磁石粉……所有线索都如同冰冷的锁链,一环扣着一环,最终都死死地锁向一个被刻意掩埋了十三年的深渊——西山漆林盗伐案! 而此案的关键人物,工部右侍郎张翰,虽被陛下轻描淡写地罚俸留任,但其闪烁其词、避重就轻的态度,以及那份刻意被销毁的卷宗……无不昭示着此人绝非仅仅是“失察”那么简单!他极可能是当年那场冤案的主谋之一,是掩盖滔天罪行的关键推手!

“大人!”林远快步走入签押房,脚步声打破了死寂。他手中捧着一份卷宗,虽风尘仆仆,眼中却闪烁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光芒,“查到了!当年‘西山漆林盗伐案’的主簿记录!虽然周墨白那狗官销毁了大部分卷宗,但卑职带人翻遍了户部、工部那些积满灰尘、几乎被遗忘的旧档库房!终于在库房最深处,一堆废弃的漕运账册夹缝里,找到了这个!”他小心翼翼地将卷宗呈上。

穆之精神一振,立刻接过卷宗。纸张已然泛黄发脆,边缘卷曲,墨迹也有些模糊不清,但关键的信息,如同黑暗中挣扎的火星,顽强地留存了下来!他目光如炬,迅速扫过上面的文字:

“承德十四年秋,九月廿三。西山御用漆林(甲字叁号林区)上报被盗伐漆树三百株。 树龄皆在二十年以上,为上等生漆原料……时任工部清吏司郎中张翰,奉部堂令,负责勘查、上报……案发后三日,张翰呈报:已抓获盗伐主犯——官窑大匠杜青山及其三名同伙(姓名不详),缴获赃款白银五百两整……人赃并获,供认不讳……主犯杜青山,判斩立决,秋后处刑。三名从犯,流放三千里……赃款……悉数上缴工部库房入账……”

“赃款…上缴工部库房?白银五百两?!”穆之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带着洞穿虚妄的寒光!他猛地抬头,看向林远,“杜青山区区一匠户,无权无势,如何能组织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盗伐三百株御林漆树?三百株上等漆树,价值何止万金?!区区五百两赃款?这数字…荒谬至极!这赃款…是虚报!是伪造!还是…被某些人暗中截留了?!”

“大人明察!”林远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寒意,“更可疑的是,卑职顺藤摸瓜,查到就在漆林案发前一个月,工部库房有一笔高达五万两白银的‘河工备用银’支出!账目记载用途为‘加固永定河堤防’,但经手人……正是当时的工部侍郎……崔文远!而案发后不久,这笔巨大的‘亏空’……就被那‘缴获’的五百两‘赃款’和后续追加的一笔四万九千五百两‘河工紧急拨款’……巧妙地……抹平了!账面上,天衣无缝!”

“崔文远!!” 穆之眼中寒光爆射,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划破黑暗!又是他!孝吕陵毒烟案的主谋!工部贪腐巨蠹!原来早在十三年前,这条毒蛇就已经开始利用职权,编织贪墨的网络!西山漆林盗伐,极可能就是他为了填补河工银的巨大亏空,自导自演的一场监守自盗!张翰作为其心腹下属和清吏司郎中,不仅知情,更充当了具体执行者和掩盖真相的帮凶!而杜青山……这位手艺精湛、秉性耿直的大匠,不过是他们精心挑选出来,用来顶罪的替死鬼!一条无辜的生命,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就这样被碾碎在贪欲与权力的车轮之下!

“好一个崔文远!好一个张翰!”穆之猛地一拍桌案,紫檀木发出沉闷的巨响!他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贪墨河工银在前,监守自盗御林漆在后!构陷忠良,草菅人命!其行可诛!其心可诛!罪不容赦!”

“大人!”一名书吏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签押房,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京畿水师提督派人密报!在通州漕运码头,发现疑似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王有德的踪迹!此人化名‘王福’,伪装成粮商,租了一条不起眼的乌篷小船,似乎准备趁着夜色,沿运河南下潜逃!”

“王有德?!” 穆之霍然起身!如同一柄骤然出鞘的利剑!孝吕陵毒烟案的关键从犯!漕运参将马奎的同伙!此人掌握着崔文远在漕运贪墨的核心证据!更是连接漆林案与毒烟案的重要人证!绝不能让他跑了!此人一逃,诸多线索将石沉大海!

“备马!!”穆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林远!立刻调集都察院所有精锐缇骑!持本官手令,速调京畿水师快船,封锁通州至天津卫所有河道!通知通州府衙,即刻封锁码头所有出入口!许进不许出!你亲自带一队人,随我即刻赶往通州!其余人,严密监视崔文远、张翰府邸!若有任何异动,无需请示,立刻拿下!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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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命!”林远抱拳领命,眼中寒光一闪,转身如旋风般冲出签押房。

通州漕运码头。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卷起运河上的水汽,带着刺骨的寒意。 虽是深夜,但作为帝国漕运枢纽的通州码头,依旧灯火通明,喧嚣震天。千帆林立,桅杆如林。船工的号子声、搬运货物的吆喝声、水浪拍打岸堤的轰鸣声、以及夜风中传来的隐约丝竹声,交织成一幅混乱而充满生机的画卷。空气中弥漫着河水、鱼腥、汗味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复杂气息。

在码头最偏僻、灯光昏暗的西北角,一艘毫不起眼的乌篷小船,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水鬼,悄然停靠在驳岸边。船头,一个头戴破旧斗笠、身形瘦削、穿着粗布短褂的中年男子,正紧张地四处张望,双手不安地搓动着。他正是化名“王福”的王有德!他那双在斗笠阴影下闪烁的眼睛,充满了惊惶与绝望,如同被猎人逼到悬崖边的困兽。

突然!

“呜——!!”

一阵低沉、威严、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来自九幽的怒吼,猛地撕裂了码头的喧嚣夜空!紧接着,河面上骤然亮起一片刺目的灯火!数艘悬挂着都察院玄色獬豸旗和京畿水师虎头灯笼的快船,如同从黑暗中跃出的幽灵巨兽,劈波斩浪,以惊人的速度从上下游两个方向同时包抄而来!船头弩炮森然,水兵持戈肃立!瞬间封锁了码头所有出口!快船上的探照灯如同利剑般扫过河面,将这片水域照得亮如白昼!

“蹬蹬蹬蹬——!!”

几乎在号角声响起的同时,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战鼓,从码头入口处轰然传来!大队身着玄色劲装、手持强弩利刃、眼神冰冷如霜的都察院缇骑,在穆之的率领下,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汹涌地冲上码头!他们行动迅捷,训练有素,瞬间分散开来,形成严密的包围圈,将乌篷小船死死围在核心!弓弩上弦,冰冷的箭镞在探照灯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杀气如同实质的冰霜,瞬间冻结了这片区域的空气!

“王有德!!”

穆之排众而出,立于最前方。他身披墨色大氅,身形挺拔如松,在火把与探照灯的光芒映照下,如同降临人间的审判之神!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裹挟着寒冰的雷霆,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狠狠砸在王有德的心头!

“你的事发了!还不束手就擒!!”

王有德浑身剧颤!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斗笠下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彻底的绝望!他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绝望地嘶吼起来,声音尖利刺耳,如同垂死的哀鸣:“孤穆之!你…你赶尽杀绝!!”话音未落,他竟将刀锋一横,狠狠抹向自己的咽喉!竟是要自刎灭口!

“嗖——!”

一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之声响起!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王有德手中的短刀被一枚激射而来的、细如牛毛的银针精准地击中刀身!巨大的力道震得他手腕发麻,短刀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落在甲板上!婉儿手持银针,俏脸含霜,如同月下寒梅,静静地站在穆之身侧,眼神锐利如电!

“拿下!”穆之厉喝,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数名如狼似虎的缇骑早已蓄势待发,闻令如同离弦之箭般扑上小船!王有德还想挣扎,却被一名缇骑狠狠一脚踹中胸口,闷哼一声,如同破麻袋般摔倒在甲板上!另外两名缇骑迅速扑上,用特制的牛筋索将其捆了个结结实实!一块带着浓重汗臭味的破布被粗暴地塞进了他嘴里,堵住了他所有的哀嚎与咒骂!

“搜船!仔细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穆之冷声下令。

缇骑们迅速登船,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开始对乌篷小船进行地毯式搜查。船舱狭小简陋,几乎一览无余。但经验丰富的缇骑并未放松警惕。很快,一名缇骑在船舱底部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船板边缘,发现了细微的撬痕!他用力撬开船板,露出了一个隐蔽的夹层暗格!暗格内,赫然塞满了用油布严密包裹的物品!

“大人!有发现!”缇骑将包裹呈上。

穆之接过包裹,迅速解开油布。里面是:数锭沉甸甸的金元宝、一叠伪造精良的路引、几件换洗衣物……以及……一个用多层油纸和蜡密封得严严实实的扁平木盒!

穆之眼神一凝,用小刀小心地撬开木盒上的封蜡。打开木盒,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封书信!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但纸张质地考究,墨迹深沉!

穆之拿起最上面一封,拆开火漆封口,抽出信笺,借着火把的光亮快速浏览。信中的内容,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他的眼帘,触目惊心!这赫然是崔文远亲笔写给王有德的指令!信中详细交代了孝吕陵毒烟案的布置细节:如何收买工匠、如何将毒砂混入烘焙燃料、如何利用黑鱼帮刘癞子抛尸灭口……言辞冰冷,条理清晰,充满了上位者的冷酷与算计!

穆之强压怒火,拆开第二封、第三封……当他拆开最后一封,也是密封最为严实的信件时,瞳孔骤然收缩!这封信的落款日期,赫然是十三年前!承德十四年!信中,崔文远以极其严厉的口吻命令王有德,务必在“老地方”(信中特别标注了通州码头某处秘密仓库的具体位置)销毁所有与“西山漆务”有关的账册凭证!并威胁他,若敢泄露半字,或办事不力,必杀其全家!字里行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铁证如山!!” 穆之眼中寒芒爆射,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骤然喷发!他猛地合上信笺,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利剑,射向被捆成粽子、瘫在甲板上瑟瑟发抖、面如死灰的王有德!

“王有德!”穆之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带着洞穿灵魂的威压,“崔文远让你在‘老地方’销毁的账册,现在何处?!说!”

王有德被堵着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绝望哀鸣,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身体抖如筛糠,一股腥臊之气弥漫开来。

“带路!”穆之的声音冰冷刺骨,不容置疑,“若敢耍花样,或账册有失……立斩不赦!诛你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