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纸鸢不落天(1/1)

纸鸢不落天

黎明前的天色像浸了水的青布,压得义庄的青瓦都沉甸甸的。

老槐树上那盏用陆九溟旧刀鞘做灯骨的纸灯突然"噼啪"一响,灯芯窜起尺许高的火苗——无风,火舌却诡异地打着旋儿,不焦不糊,反而溢出淡淡墨香,像极了当年陆九溟在义庄抄《洗冤鬼录》时,砚台里飘出的松烟味。

东厢房草席上,小满揉着眼睛坐起来。

她怀里的纸鸢被火光映得泛红,原本沾着孩子们指纹的地方,此刻竟透出些微暖意。"阿姐说纸鸢要沾人气才灵..."小姑娘嘟囔着掀被子,光脚刚触到青砖地,就见那纸灯"刷"地燃成一团灰烬,却不散开,反而在灯架上凝成一行小字:"灯引三十六,脉断酉时三。"

"十三叔!"小满的惊呼声撞碎了夜的寂静。

她赤着脚往堂屋跑,发辫上的红头绳被风掀得一跳一跳——那是白小芩亲手扎的,用的是当年陆九溟替她从鬼市淘来的丝线。

墨十三的纸身本就比常人轻,被叫声惊得几乎飘起来。

他抓过搭在椅背上的灰布衫往身上套,纸做的手指在系扣子时抖了抖——自从三年前替白小芩挡下诡门余波,他左半边身子就再没恢复成人皮,此刻月光漏进窗棂,能看见他左臂皮肤下隐约的竹篾骨。

"莫慌。"他蹲下来,粗糙的纸手抚过小满发顶,目光却锁在老槐树上。

灰烬里的字泛着幽蓝,像被某种灵术凝住的魂魄。

墨十三抬手,指尖刚碰到那行字,纸身突然剧烈震颤——他体内残存的扎彩匠本源在翻涌,眼前闪过一片火海。

是镇龙台。

三年前的火焰舔着他的纸衣,陆九溟的身影在火中愈发模糊,手中阴籍残卷被投入忘川。"十三叔,替我看顾好他们。"青年的声音混着火焰的爆裂声,"若有一日..."话没说完,他突然将什么塞进墨十三掌心——是支断了尖的点睛笔,笔杆上还沾着他的血。

"是阿溟的残魂..."墨十三喉结动了动,纸做的眼眶竟泛起潮意。

他这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红痕,和当年那支点睛笔的握痕分毫不差。

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知秋披着月白道袍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半张未画完的符纸。

他昨夜翻了半宿《洗冤鬼录》,书页间夹的尸语拓片被翻得卷了边。"《魂不归册》那章..."他声音发哑,"我漏看了最后一句——'籍自择主,光引魂归'。"

他从腰间取出个青铜小盒,打开时泛出冷光。

盒里躺着半枚灯芯,表面刻着扭曲的云纹,是他三年前在国师府废墟里扒出来的。"这是守灯令。"沈知秋将符纸点燃,火光照在灯芯上,地面竟映出幅淡金色的地脉图,"天下三十六处阴行据点,现在都亮着。"他指尖划过图上最西北的点,"但黑水渡...灭了。"

院外突然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袁无咎披着褪色的玄纹斗篷跨进门槛,手里提的琉璃灯缺了块角,灯油在灯座里晃出细碎的光。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老槐树上的灰烬:"昨夜我梦见黑水渡的灯塔。"他声音像生锈的铜铃,"那塔十年前就塌了,可梦里...它亮了。"

"你这灯油..."墨十三突然凑近,纸鼻翕动两下,"是人骨油。"

袁无咎的手指在灯柄上猛地收紧。

灯油里浮起半枚指甲盖大小的骨片——那是他师兄的指骨,十年前替他挡下渡口水鬼时碎的。"你怎么..."

"扎彩匠辨得出百种灯油。"墨十三退开两步,目光却更冷,"当年阿溟烧纸傀的残骸坑,就在黑水渡下游。"

白小芩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下。

她穿月白对襟衫,发间别着支骨簪,是用当年陆九溟用听骨术解析过的诡骨磨的。

此刻她闭目凝神,指尖轻轻抵着眉心——那是"点睛者"感知灯脉的姿势。

"不是灭,是被吃了。"她突然睁眼,眼底有微光流转,"灯脉连着地脉,黑水渡那里...有东西在啃食光热。"她转头看向墨十三,"旧壳,对吗?"

墨十三的纸身一震。

扎彩匠秘典里确实记载过:若纸偶魂魄不全却强赋灵性,便会变成"旧壳",专噬活人的体温、灯火的温暖,永远填不饱。

而最容易滋生旧壳的地方,正是当年陆九溟为练点睛术,焚毁三百失败纸傀的残骸坑——那坑,就在黑水渡的芦苇荡里。

"我去。"袁无咎握紧灯柄,"那是我的灯脉。"

"你一个人?"墨十三扯住他斗篷,纸做的指甲在玄纹上勾出道口子,"旧壳专挑孤灯啃。"他转身走向堂屋,从供桌上取来把旧刀——是陆九溟当年用的解尸刀,刀鞘早被做成了纸灯。

"小满。"他蹲下来,"把你扎的纸鸢给我。"

小姑娘立刻递上怀里的纸鸢,那是只绘着傩面纹的蝴蝶,翅膀上还留着她用口水粘的金粉。

墨十三撕下左臂一片纸皮,混着小满指尖挤的血珠、沈知秋符灰里挑的朱砂、白小芩拔下的一缕发丝,在老槐树下快速扎了个三寸高的纸人。

"以骨为架,以血为引。"他用旧刀轻敲纸人额头,"阿溟,若你在,带我们去该去的地方。"

纸人的眼睛突然亮了。

那是对用墨汁点的眼,此刻竟泛着活人的光。"黑水渡,有阿鸢的影子。"它开口了,声音清冽,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尾音——和当年陆九溟蹲在义庄草席上,翻《洗冤鬼录》时一模一样。

话音未落,纸人"刷"地散成漫天纸灰,却齐齐转向西北方。

袁无咎的琉璃灯突然剧烈摇晃,灯油里那枚指骨"咔"地裂成两半。

"走。"白小芩拾起地上的骨哨,轻轻吹了声。

清越的哨音混着纸灰的轻响,掠过义庄的青瓦,撞碎了黎明前最后一丝黑暗。

众人收拾行装时,沈知秋站在老槐树下,仰头望着西北方。

那里的天色刚泛起鱼肚白,却有团黑云压在天际,云下隐约能看见座废弃的灯塔,像根发黑的骨茬子,戳在沼泽中央。

桥板早被水鬼啃得只剩几根朽木,在晨风中吱呀作响。

"酉时三刻..."他摸着腰间的守灯令,轻声道,"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