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黑水不渡人(1/1)
黑水不渡人
沼泽的湿冷钻进墨十三纸做的骨缝里,比寻常秋夜更凉三分。
他望着眼前的铁索桥——锈迹斑斑的链条在晨雾里晃荡,桥板早被啃得只剩几截朽木,像被巨兽咬碎的肋骨。
"灯在那。"袁无咎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灯芯。
他的琉璃灯在掌心剧烈震颤,灯油里那截指骨裂成两半后,竟渗出细若游丝的光,正对着沼泽中央的废弃灯塔。
那塔确实像沈知秋说的,像根发黑的骨茬子,塔尖挂着半片褪色的幡,被风卷起时,能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渡"字。
小满突然蹲下来,额头几乎要贴到水面。
她的阴眼在晨起时最灵,睫毛颤得像沾了露水的蝶翼:"十三叔,水里有影子......"
墨十三俯下身。
沼泽的水面浮着上百盏残破纸灯,灯芯明明还燃着幽蓝火苗,却没半个人来拾——正常阴行暗市早该抢疯了。
可在小满的阴眼里,水面倒影截然不同:灯塔的窗户全亮着暖黄灯火,穿青衫的守渡人提着灯来回奔走,码头上停着乌篷船,船舷系着红绸,连铁索桥都完好无损,桥板上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正追着纸鸢跑,那纸鸢的纹路......和小满怀里的傩面蝴蝶一模一样。
"假的。"墨十三抽出陆九溟的旧刀。
刀鞘是他当年用红棉纸糊的,刀身却还是淬过尸油的冷铁。
刀面映出的沼泽里,只有腐草和气泡,没有半分灯火人影——真实与虚影,像两张错开的皮。
袁无咎突然冲过去,守灯令在石碑上撞出火星。
那碑是当年灯脉的镇石,刻着"光即命"三个篆字。"开!"他吼得脖颈青筋暴起,可令牌上的符文半点反应都没有。
黑雾就是这时涌出来的。
像有人在水下撒了把墨,沼泽表面翻起黑浪,裹着袁无咎的吼叫声,卷出十年前的画面:穿玄色守灯服的青年跪在碑前,背后的灯塔烧得通红,他怀里抱着个浑身是火的人——是袁无咎的师兄。
师兄的魂魄在火里飘,却被无数纸手拽向沼泽深处,那些纸手破破烂烂,带着没烧尽的焦痕。
"走!"师兄的声音像碎瓷片,"带着最后一盏灯,找能续灯脉的人......"
袁无咎的脸在黑雾里忽明忽暗。
他颤抖的手抚过黑雾里的师兄,指尖穿透虚影时,眼泪砸在碑上:"我不是逃,我是......"话音戛然而止,像被人掐断的灯芯。
小满突然死死攥住墨十三的衣角。
她的阴眼看见沼泽里浮起无数纸人残肢,断胳膊断腿的纸傀从水下钻出来,在水面上拼凑成一个两丈高的"大旧壳"。
它没有脸,胸腔里却燃着簇幽蓝火焰——正是黑水渡熄灭的主灯芯。
"它在抖。"小满的声音发颤,"像......像冷得厉害。"
墨十三的纸眉皱成一团。
扎彩秘典里说旧壳专噬光热,可这大家伙的动作太笨拙,那些纸手只是虚虚护着胸口的火焰,像护着什么宝贝。
他突然想起陆九溟烧纸傀那天,三百个失败品在火里哭,声音像被捂住嘴的孩子。
"它不是恶物。"墨十三的纸指按住心口,那里还留着陆九溟当年点的"生"字朱砂印,"是我们的错。"
他从怀里摸出裁纸刀。
纸做的皮肤被划开时,没有血,只有细碎的金粉簌簌往下掉——那是他用陆九溟的血、白小芩的发、还有自己半颗心纸炼的"点睛本源"。
"小满。"他把金粉倒进她手心,"扎只最小的纸鸢,用我的心纸当墨,画阿溟常画的山水。"
小满的手指在抖。
她解开发绳,用发丝当骨架,沾着金粉在纸鸢上点染——远处的山,近处的树,树底下有个穿青衫的人,正弯腰拾纸灰。
墨十三握着旧刀走向沼泽。
铁索桥在他脚下吱呀作响,纸做的靴底沾了泥,却比任何时候都沉。
他单膝跪地,将刀插入沼泽,刀身没入腐泥的瞬间,当年焚纸傀的焦味突然涌上来,熏得他纸眼发酸。
"你不该替我们活着。"他对着水下的旧壳低语,"我也不该替你死。"
纸鸢"唰"地腾空。
它太小了,小得像片鹅毛,却直直扑向大旧壳的胸口。
幽蓝火焰舔到纸鸢的刹那,纸鸢燃了,可在熄灭前,火焰中央映出个虚影——是陆九溟,穿着义庄的旧青衫,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像在说再见。
大旧壳轰然跪倒。
它胸腔里的火焰"轰"地炸开,化作万千银蝶般的白光,顺着地脉往四面八方涌去。
废弃灯塔的窗户一盏盏亮起来,暖黄的光刺破阴云,把沼泽照得像撒了把金砂。
袁无咎跪在碑前,守灯令终于泛起红光。
他把令牌按进碑座,符文流转的瞬间,当年师兄的残魂从光里飘出来,摸了摸他的头顶,然后化作星子消散。
"十三叔......"小满扯他衣角,眼睛亮得像新点的灯,"刚才的影子,是不是说了'带她回家'?"
墨十三没说话。
他望着南方,那里有座他再熟悉不过的义庄。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纸响
"清明要到了。"袁无咎突然说。
他的琉璃灯重新注满灯油,指骨碎片在油里闪着暖光,"暗市......今年要在白昼开。"
墨十三的指耳动了动。
他听见远处飘来一声沙哑的吆喝,像陈哑婆的嗓子。
那老婆子总爱蹲在暗市口,卖她腌的鬼姜,可这时候......
"走。"他抱起小满,纸做的衣袖扫过沼泽边的纸灯,"该回义庄了。"
风卷着纸灰掠过铁索桥,远处暗市的方向,陈哑婆的身影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她手里攥着串糖葫芦,红果上的糖霜闪着光,像极了某种等待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