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霜脉锁焰,雪幕沉烽(1/1)
夜色在风雪中显得沉甸甸的,仿佛连天幕都被压得低垂,覆在城墙上方。
雪粒被风卷成无数细针,扑打在檐角与城砖上。
发出细碎而密集的声响,像是无形的战鼓在一刻不停地敲击。
内城的廊道里,灯火在风口摇曳,映得廊柱上的朱漆像被火舌舔过般微微发亮。
宁凡推开殿门,寒气如利刃般涌入,让炉火的暖意瞬间被切开。
苏浅浅依旧立在案几旁,目光落在那幅军情图上。
神色冷静到近乎冷漠,唯有袖口下隐隐透出的脉光,像是雪地里蜷缩着的一缕暗焰。
宁凡走到她身侧,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看着那张被圈红的羊皮图。
风雪在窗外呼啸,像是要把每一个决策都推向无法回头的深渊。
“他们已经在试火了。”宁凡低声道。
“听到了。”苏浅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肯定。
她能感觉到那种从大地深处传来的躁动——油渠的火脉正在被挑动,像被人反复敲击的琴弦,颤得不安。
宁凡伸手,将图卷起,用一枚青铜镇尺压在旁边,然后缓缓转向她:
“一旦你用霜脉锁火,油渠的温度会骤降,火焰会被压制。但……”
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咽下什么难说的话,“你的血脉会因此凝滞,三月之内无法再驱动。”
苏浅浅的目光依旧平静:“三月……足够他们打完这场仗了。”
宁凡想说些什么,却被她的眼神截住。那不是无知的莽撞,而是一个早已算清代价的决定。
外头的鼓声渐渐逼近。并非真正的铜鼓,而是敌军投石机带动的低鸣,与烈火击中雪地的闷响混在一起。
火光在远天映出一抹血色,像是一条被拉直的伤口,正在风雪间渗开。
苏浅浅走到殿门前,推开一线缝隙,冷风立刻灌了进来。
她望向城东,那里正是油渠的走向。
夜色中,几处微弱的火点正在连成线,那是敌军的试探火,他们知道只要一点燃油渠,整座城都会陷入火海。
“他们急了。”她喃喃道,“所以我必须比他们更快。”
宁凡注视着她的背影,那背影在风雪里显得单薄。
却像一柄直插在地上的剑——不为退路,只为在此立下界限。
他终于上前一步,将一枚细小的青铜符牌放进她的掌心:
“这是城防令牌,你若锁火成功,可以直接调动城东的三队火禁卫。”
苏浅浅看着那令牌,指尖一紧,青铜在她掌心的温度迅速被霜意覆盖。
她轻轻点头,将令牌收入袖中。
“我会活着回来。”她回身,对宁凡露出一个几乎看不出的笑。
那笑意里没有轻松,只有一种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决心。
宁凡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替她系紧了外袍的系带,然后退后一步。
殿门再次被推开,风雪卷入,炉火摇曳,苏浅浅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白茫茫的夜幕中。
而此刻,远东的油渠尽头,火光正缓缓燃起。
如同一条巨蛇在雪地里游动,带着令人窒息的热息,逼近城墙的根基。
雪夜的城东,比城心更寒。
油渠沿着城基蜿蜒而下,两侧是被冰雪覆盖的壕沟。
原本应该是静谧的防御地带,如今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燥热——
那是敌军燃油渗透的气息,混着焦木与雪水的味道,从地底弥漫上来。
苏浅浅踏雪疾行,脚步在薄冰上发出“咔嚓”的细响。
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一层薄薄的脆骨上。
巡逻的火禁卫见到她时,先是一怔,旋即认出袖口的令牌,立即单膝跪地。
“将军已传令,不许轻举妄动——”
“油渠温度已失控,再等就是整条城基被引爆。”
苏浅浅的声音极低,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只在巡卫长的手臂上轻轻一触,那一瞬,霜意从她指尖涌入。
对方只觉得盔甲里的皮肤瞬间冰凉如刺,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她的血脉正在提前启动。
那并非寻常的霜意,而是带着某种金色光纹的寒流——
像是在夜色中闪着微光的冰蛇,顺着她的经脉游走。
沿途的景象越发诡异。
雪地上,一条条细小的裂缝正冒出热雾,雾气带着淡淡的油腥,被风卷得东倒西歪。
偶尔,一簇微弱的火星会在裂缝边闪一下,随即被雪压灭,但那短暂的红光足以让人心口一紧。
远处的敌军火攻车轮声隐约传来,木轮碾过冰面。
带着一节一顿的沉重节奏,像是死神推着棺盖一步步逼近。
苏浅浅翻过最后一段矮墙,油渠的核心调节井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口青铜包裹的井口,高到齐胸,四周布着密密的锁链与防火符牌。
然而此刻,青铜井盖的边缘已泛着暗红色的热痕,像是在悄悄燃烧。
井盖周围的雪早已融成水,水面漂着一层薄薄的油膜,映出扭曲的月光。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拂开袖口,露出腕间的霜脉印。
那印记如同一朵六瓣雪花,被细密的金色纹路勾勒着,仿佛能听见冰晶缓缓凝结的声响。
“锁焰——起。”
她的指尖触到井盖的刹那,霜意像万道细针刺入青铜,瞬间爬满了整口井。
金色与冰蓝交织的光纹顺着锁链蔓延,冻结了符牌上的流火。
伴随的是一声低沉的“嗡——”,仿佛整条油渠在痛苦地哀鸣。
然而,就在这霜脉压下火脉的瞬间,苏浅浅的肩膀一震——
不是寒意,而是某种沉重的回击,从井底直冲她的心口。
她知道,这是血脉反噬的前兆。
风雪在她耳边呼啸,仿佛无数人在低声呼喊,又像远处城防鼓声被无限拉长。
她的呼吸开始凝重,胸口的霜脉纹路闪烁着不稳定的光。
可她没有退。反而压下心头的眩晕,继续让霜意深入地底。
在油渠的另一端,几名敌军火手正准备点燃最后的引火索,却愣在了原地——
火索上的火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闪烁两下便彻底熄灭。
连带着地面升腾的热雾,也被硬生生压成了凝霜。
城东的夜,忽然安静下来。
可这份安静并不轻松——
苏浅浅的掌心已失去了知觉,霜脉的金纹在急速暗淡。
她知道,自己只剩下不到半刻的清醒时间。
雪,似乎比方才更重了。
每一片落下的雪花,落在苏浅浅的肩上时,都像细小而锋利的针。
透过铠甲扎进皮肤,提醒她——霜脉的护力正在快速消退。
井口四周的霜雾仍在扩散,可那霜雾中夹杂着极细的金色粉尘。
如同被打碎的星屑,在风雪中飘散。那并不是普通的冰屑,而是她血脉精元的外泄——
一旦这种粉尘完全消散,她的霜脉便会陷入沉眠,甚至再也无法苏醒。
她咬住下唇,逼迫自己转开视线,不去看那一点点流逝的光。
霜封的锁链依旧坚固,但她能感觉到井底的热脉并未彻底死去。
它们像是被迫潜伏的野兽,缩在最深处积蓄力量,只等一丝松动便会卷土重来。
忽然,一阵沉重的马蹄声从城道另一侧传来,伴着急促的鼓点。
她本以为是敌军破城,然而下一瞬,鼓点变成了熟悉的“咚——咚——”
的长击节奏,那是宁凡亲军的进城令。
“浅浅!”
那个声音穿透风雪,带着凌厉而焦灼的力量。
她转过头,看见宁凡翻身下马,外袍已被雪水浸透,鬓发湿重贴在额上。
长靴踏过冻结的油膜时发出细碎脆响,他走得极快。
却又在靠近她时猛地顿住——看见她腕上的霜脉印几近透明。
“放手。”宁凡沉声道。
“不能。”她的唇色已泛白,但眼神仍极清醒,“我若放手,油渠会立刻复燃。”
宁凡的手落在她肩上,握得极紧,像是要将她从那股寒意中硬拉出来。
可那寒意与热脉的对冲,就像两条撕咬不休的巨龙,任何外力介入都可能让它们同时爆裂。
他压低声音,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不能让你……用这种方式挡火。”
风雪间,远处传来短促的号角声——敌军的攻势,正在第二波集结。
鼓声由远及近,像是一股沉沉压来的浪潮。城墙上。
火光再一次亮起,不是油渠的火,而是敌军抛来的燃石与烈焰箭。
“宁凡……”
苏浅浅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吞没,“替我……守住这里。”
她的霜脉光纹在最后一瞬骤然绽放,比方才任何一次都要耀眼。
那道金蓝交织的光从井口直冲天穹,像是在雪夜里裂开了一道冰封的雷霆。
将井底所有潜藏的火脉彻底压入沉眠。
宁凡伸手接住她时,她的身子已像冰雕般轻盈而僵硬,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四周的油渠安静得出奇,只余雪落声,然而宁凡却感觉到。
那安静下潜伏的,是敌军下一轮更大的火攻与战局——
而城东,已无第二个苏浅浅来封火了。
他低头,额头轻轻抵在她冰冷的鬓角,嗓音哑得像被雪碾过:“本王,不许你沉睡。”
夜色在风雪与火光之间摇曳,城东的战鼓与号角,正将整个北境推向新一轮的生死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