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稷山星落,沧海月起(1/1)

殿门重阖的闷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内,是被金光余息浸染的幽深寂静;门外,是号角与风雪搅在一起的寒烈喧嚣。

青石板中央,那枚若火焰又似种子的印痕依旧存在。

它在幽暗中轻微起伏,仿佛在呼吸,每一次微弱的律动,都会让周围的空气像被烘烤般微微颤动。

苏浅浅站在不远处,眼睫上凝着细小的冰珠,呼吸里带着雪的凉意。

她的手指仍旧悬在半空,像是犹豫着要不要触碰那印痕——可就在指尖落下之前,宁凡微微侧身,避开了。

宁凡低下头,手掌在袖中紧握成拳。

那纹路带来的压迫感并非源自肉眼,而是从骨血里渗出——

像有一条看不见的锁链,顺着脊椎向上攀爬,冷意与灼意交错。

他清楚,这东西与自己体内那条“锁脉”产生了共鸣,但他不想在苏浅浅面前显露任何异样。

远处的风声透过门缝渗入,带着金属的腥气。

那是战场才有的味道——铁甲摩擦、血液蒸发、火油燃烧的混合气息。

苏浅浅转头,看向殿门的方向,眸色深得像要吞没那一点光:“殿下,外面不是小战。”

宁凡并未立刻回应,而是缓缓走到穹镜下,抬头看向那条细若发丝的裂痕。

金光早已隐去,可裂痕边缘依旧透着极淡的暖意,仿佛里面封着一个还未完全醒来的存在。

他伸手,指腹悬在裂痕之下,微微颤动。

就在这一刻,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沉闷的拍门声,伴随着风雪扑面而来:

“殿下,北荒的火幕……已经烧到云岭关!”

苏浅浅的眉心轻轻一蹙,她向宁凡看去,目光深处有着一抹极轻的颤意——

云岭关,正是京畿防线的锁口。

一旦被破,战火将直逼都城。

宁凡缓缓收回手,像是将那一丝暖意一并收进了袖中。他转过身,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开门。”

殿门在一阵嘎吱声中缓缓开启,风雪立刻灌入殿中,将青石板上的火纹印痕覆盖了一层薄霜。

然而,那薄霜在落地的瞬间,便悄然化作了水汽——

像是印痕本身在拒绝任何冰寒的触碰。

殿外的风雪,并不是寻常的白。

雪粒中裹着极细的灰屑,落在甲胄上,会化作一圈暗红的斑痕——

那是燃烧后的炭灰,被风卷上千里,才带着余温飘落到这里。

抬眼望去,云岭关方向的天幕像被火点燃了一样。

那不是朝霞的暖,而是一种透着深橘与暗紫的灼亮,层层翻涌,如同一条倒挂的烈河,从北方倾泻而来。

火幕的最上缘不断有新的光焰绽开,仿佛巨兽在呼吸,每一次起伏,便有沉闷的轰鸣传来——

那是燃油在巨弩投石车中爆裂的声音。

宁凡踏出殿门的瞬间,鞋底碾过积雪,发出极细的脆响。

雪下埋着一层冻土,冻土之下,是薄薄的冰——

那冰面上依稀映出天空中那道火色的轮廓。

他的目光在那映影与远空之间来回,像是在衡量什么。

城阶上,守军已经换上了冬战的黑甲,披风被风鼓得猎猎作响。

每个人的呼吸都化作浓白的雾,在面甲缝隙间急促涌出。

最前列的校尉见到宁凡,立刻单膝跪下,声音压得极低:

“殿下,北荒火幕逼近,前锋火车已越过云岭外坡。弩台损毁三成,箭塔被压制……我们恐怕守不了两日。”

苏浅浅紧随其后走出,她的眼神顺着火幕的方向延伸,像是在透过那焰色看向更远处。

火幕底端,是密密麻麻的黑影——

战车、铁骑、载着油桶的驼兽。

那队列移动缓慢,却像洪流一样不可阻挡。

偶尔有一两名敌军骑手冲在最前方,手中挥舞着带钩的长杆,将投燃的油罐抛向前线。

每一次爆裂,地面都会被瞬间染成一片灼亮的红。

风声渐大,卷着灰雪拍打在城墙上,发出一阵阵细碎的敲击声,仿佛无数细指在急促地敲门。

宁凡仰头望了望城头的弩架,那些弩臂已被霜雪冻结,兵士们正用火盆烘烤金属,却依旧有裂痕沿着弩弦蔓延。

“殿下,若退……”一名老将犹豫开口,话音未落,宁凡已抬手,示意他噤声。

他望向那火幕,目光沉得像深渊,却在雪雾中透出一线锋利的光:“退一步,京畿皆危。”

说罢,他转身对苏浅浅道:“你随我回内殿。”

苏浅浅略蹙眉,却没有问为何,只是与他并肩逆着风雪走回。

那火幕的光在她的颊侧闪烁,映出一瞬的冷白与深红交织——仿佛她的血脉,也在这焰色中被悄然唤醒。

内殿的门在风雪的推送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像是老者在低声叹息。

门扇合拢的瞬间,外头那阵如潮的轰鸣被隔绝在厚木与兽皮之后。

只剩下火光透过铜灯罩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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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仍有一丝寒意,混着淡淡的桐油与兽皮的味道。

地龙炉正缓缓吐着暖气,炉口的火苗比平日更高,映得殿内的幔帐像一圈围起的晚霞。

苏浅浅站在炉前,伸手取暖,指尖却没有被烘得泛红,反而隐隐透出一点比火焰更深的暖色——

那是血脉在皮肤下的流动,带着一种不属于外界温度的灼意。

宁凡注意到了。

他走过去,隔着炉火看她,眼神中有一瞬的犹豫,但很快被深沉取代。

“你刚才在城阶上,看那火幕……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

苏浅浅抬眼,瞳孔里映着炉火,却分不清是火的光,还是血的光。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慢抬起右手,在掌心轻轻一握——

掌纹间的细小脉络仿佛被一丝赤光勾勒出来,像极了城外燃烧的油纹。

“那不是普通的火。”她的声音极低,几乎与炉火的噼啪声融在一起,“它在……唤我。”

说到最后两个字,她似乎觉得不妥,便抿紧了唇。

但那股从骨血深处传来的震动,仍在让她微微颤抖。

宁凡的眉间缓缓压下一道深纹。

他想起了尘妤曾提到的“焚羽一脉”,想起了大漠深处火井旁那段失落的预言——

‘当血与火同纹,疆与京皆危’。

他伸手覆在苏浅浅的指节上,力道稳而温:“无论它如何唤你,你都不必应。”

炉火间,一块桐炭忽然爆裂,火星溅到炉壁,发出细响。

那瞬间,苏浅浅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下,像是体内的某个锁扣被触动。

她很快垂下眼,藏起那一闪而逝的波动。

外头,风雪再次拍打在殿墙上,带着远方火幕的光辉,透过狭长的窗棂,斜斜照在两人之间——

像一条从战场延伸到殿内的无形纽带,正悄然收紧。

宁凡沉默了很久。炉火的噼啪声仿佛敲打在他的心口,每一声都像在催促他做出某种决定。

他缓缓走到案几旁,案上摊着的是一幅刚从外哨送回的军情图。

羊皮被风雪湿过,又在炉边烘干,边角卷翘,墨迹在细纹间渗开。

上面绘出的,不只是城防与敌军阵列,还有几条被朱砂重重圈出的红线——

那是油渠的走向,也是如今北境最易燃、最致命的血脉。

苏浅浅看着那幅图,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压迫感。

那些红线在她眼里,仿佛不再是纸上的标记。

而是延伸进大地深处的火脉,每一条都在暗暗跳动,仿佛与她的脉搏相合。

宁凡拿起狼毫,蘸了墨,却没有立即落笔,而是缓缓说道:

“城东油渠若被点燃,火势会顺着山脊蔓延到三里外的雪林。雪林一旦燃起,南路的补给就断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比风雪更冷。

苏浅浅听得出,这并不只是推演,而是极可能发生的局面。

她忽然走近一步,指尖触到图上最靠近内城的一段红线,声音微颤:

“如果……我能在它燃起之前,将它‘锁’住呢?”

宁凡抬眼看她,目光里有一瞬的锐光——那是将军在战局中捕捉到可能的转机时的反应。

可这道光很快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顾虑:“你指的是用你的血脉?”

她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炉火映着她的脸,眉眼间那抹倔强像是雪地里唯一一簇未被风吹灭的灯。

宁凡沉声道:“浅浅,锁火的代价,你比我更清楚。”

空气凝住了。只有炉膛里的一片桐炭发出低沉的“嗡”声,像是为这句话作注脚。

她垂下眼,指尖缓缓缩回衣袖中,似乎在掩饰手心那点难以消退的灼意。

“我知道。”她低声道,“可若不这么做……城里会有更多人死。”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火光在他们的影子间游走,忽远忽近,像是在反复权衡着什么——

是该守护一个人的安危,还是整个城池的命脉。

宁凡最终没有再说话,他转过身,将狼毫重重压在羊皮上。

在红线旁画下一个圆,墨色深得几乎渗破了纸。

外面,风雪更急了,呼啸声像是在催命,远处偶尔传来闷雷般的轰响——

那是敌军在油渠尽头试探性投火。

火光映上低沉的云层,像一只沉睡的巨兽正在缓缓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