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新火纪元,旧舟归一(1/1)
琉璃阁的门缝在夜雾中像一道黑色的裂痕,缓缓张开时,里面没有一丝灯火。
却有一种干燥而带着血腥的气息,顺着风,从幽暗深处涌出。
那气息与水边的湿冷截然不同,仿佛是地下封存已久的空气,夹着古老的灰尘与某种金属的锈味。
宁凡踏上阁前的石阶,脚下的青石板轻微下陷,传来一阵钝沉的回声。
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阁内的回声太空,像是空壳巨钟的内壁,任何细小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却听不见活物的气息。
“殿下,小心。”陆砚提刀护在前,脚步极慢地踏入门槛。
门后的地面竟是整块打磨光亮的青玉,冰凉得像刚从冰窟里取出。
踩上去,鞋底仿佛被吸住一般,微微黏涩。
阁内四壁原本应有彩绘与木雕,但此刻都被一层半透明的漆黑晶体覆盖。
镜面反射着众人微弱的灯光,映出一张张被拉长的脸影,诡异地悬在空气中。
苏浅浅走在队伍中间,手指触过晶体表面,感到一股细微的颤动从指尖传来——
那不是冷,而像是某种缓慢的脉动。她心底涌起一种极不安的熟悉感,喉咙发紧:
“它……还活着。”
话音刚落,阁楼深处传来“咔嗒”一声轻响,像链条滑过齿轮的声音。
随即,阁心的地面缓缓裂开一道直线缝隙。
一抹金光从缝中溢出,与外面的金索方向正好对应。
宁凡目光一凛:“原来……金索不在水底锁着什么,而是从阁内向外延伸。”
陆砚蹲下探看,那缝隙中不知有多深,能看见规整的金色链环自下而上延伸到阁心,再被某种结构带向外界,直通河床。
链环上刻着相同的七道凹槽符纹,与那只金属手掌完全一致——
仿佛阁内的这条金链,与水中的金索本就是一体,被同一力量牵动。
“这阁……是锁。”苏浅浅轻声道,声音却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惊惧。
雾色依旧从门外渗入阁中,但在这片封闭的空间里,雾气并不扩散。
而是被一种无形的气场压制在离地半尺的位置,像被割断的白布悬浮着。
众人行走时,雾带会微微波动,却始终无法越过脚踝。
宁凡环视四周,缓缓道:“有人将阁楼当作锁扣,将链条封在阁心,通过金索将某种东西系在河底。”
话还未落,地面忽然传来第三次震动,比之前都沉重。
连阁楼四壁的晶体都震落下一片细屑,落在青玉地板上,发出尖锐的脆响。
金链随之剧烈摇晃,链节之间的符纹瞬间亮起,比火焰还耀眼的金光透过缝隙照亮整个阁心——
光芒中,隐隐可以看见一片翻涌的影子,像无数重叠的手臂,正从链条的尽头向上攀。
苏浅浅猛地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股涌入心底的低语。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却被宁凡一把揽住,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浅浅,睁开眼——你必须亲眼看清它。”
她的睫毛颤了几下,还是缓缓睁开——那一刻。
她看见那条金链末端的深处,有一对极其细长的金瞳,正在雾与水之间,缓缓睁开。
金瞳缓缓旋转,光芒透过晶体折射成千万道细线,像无声的丝雨,在密闭的殿心倾泻。
每一道光线触及石壁,便激起一阵微弱的回响,仿佛那些冷硬的青石深处,潜藏着无数沉睡的低语。
殿中的空气因此变得粘稠,呼吸像被光线缠住,慢了半拍。
宁凡的指尖悬在半空,距离那截嵌着金链的孔洞不过寸许,却像隔着数十年岁月。
他能清楚听到自己心跳的脉动,却分不清,是心在颤,还是那金链在颤。
忽然,一声极轻的“铮”在链节深处响起,不是金属的脆响,而像是一根细长的琴弦被悄然拨动。
那一瞬,殿内所有的光都为之一滞,像被某种无形的手扣住。
宁凡只觉眼前景象微微扭曲,金瞳中的光流倒卷,整个世界仿佛被那根链牵着,轻轻一拽——
一道极细、却锋利到极致的光线,从金瞳中心直贯而出,没入宁凡眉心。
冷意骤然涌入脑海,像刀锋剖开思绪,他看见了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
焚城的火海、旌旗下的无面军、血色麦田中倒下的稚童,还有一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睛,立于黄昏尽头,默然俯瞰。
那金链的另一端,似乎并不在殿中,而是深埋在他未曾触及的记忆里。
宁凡的手最终还是握住了链节。那一刻。
光芒骤然盛得刺痛眼眸,仿佛整个殿心都在为这一触而颤动——
殿心的光并未在宁凡握住金链的瞬间消散,反而愈发浓烈。那金链仿佛活了过来,节节震颤着传来某种低沉的脉动,像是远古巨兽在深海心脏处呼吸。每一次震颤,四壁上的符纹便闪出一瞬金光,又迅速隐没——仿佛在用古老的语言,宣告某种无可逆转的觉醒。
宁凡的手心早已沁满冷汗,指节因链节的冰寒而僵硬。
他觉得自己的手臂正被某种力量沿着骨缝侵入,那力量并不急促。
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韧性,像旷野的风,能在漫长岁月中将巨石磨成沙尘。
殿外的风声此刻变得诡异,像是被切割成无数断片。
飘入殿中又被光线碾碎。高处的穹顶微微下压,宛如一面沉重的镜面,倒映着他此刻的神情——
眼底的金色涟漪,与金瞳中央的纹路,正一点点契合。
苏浅浅在不远处静静凝望,她的眼神里没有惊呼,只有一种被逼至绝境的凝重。她似乎察觉到。
这一刻的宁凡,正在被金链背后那个未知的存在“标记”。
而这标记,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将他拖入一个更深的旋涡。
殿门外,本该沉睡的山川似乎被这股涌动的光潮惊醒。
积雪层层滑落,从山脊到山脚,发出连绵不绝的低鸣声,像远古战鼓被无形之手敲击。
云层也在缓缓旋转,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螺纹状——
中心恰好对应着殿顶的穹镜,那道中心旋涡的光,冷而锐,仿佛能刺穿人的骨髓。
守在外头的青麟卫,先是被风压得面甲轻颤,继而听见一阵近乎哀鸣的金属摩擦声。
那声音像是从地下传来,又像是从穹顶垂落,让人分不清方向。
几个老卒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瞬的惶惑——
他们都是久经边境风雪的军人,可此刻,连握刀的指节都微微发凉。
殿中,宁凡感到那股力量已沿着锁骨向胸腔蔓延。
心口的脉动与金链的震颤逐渐同步,似乎他的血液正被改写成另一种节律。
每一次心跳,耳边的世界都会短暂失声,只剩下自己体内那股如同洪潮般的轰鸣。
苏浅浅的指尖缓缓握紧了衣袖,她的目光不再只是观察。
而是带着一种深藏的、近乎不愿让人察觉的担忧——
她清楚,这并非单纯的力量传承,而是一种极古的“契锁”。
一旦完全闭合,就不再是宁凡可以自行解开的枷锁。
穹镜之上,一缕极细的裂痕悄然扩散。没有任何声响。
却让整座殿堂的气息陡然一变——像是一个沉睡了千年的巨影,在冰封的深渊中睁开了第一只眼睛。
裂痕在穹镜上蜿蜒生长,宛如冰面被利刃划开,透出深处暗金色的光。
那光并不炽烈,却有一种让人无法直视的厚重——仿佛承载着无数未曾诉说的岁月与血影。
随着裂纹扩大,一道低沉的轰响自殿顶压下,空气像被重锤击中。
涌起一层又一层涟漪,肉眼可见地将四周的火盆火焰压得贴伏在铜盏之内,连噼啪声都被吞没。
宁凡忽觉脚下的青石板在缓缓下陷,他的呼吸被迫变得急促。
每一口气都像从冰水中捞起,刺得肺腑生疼。
胸腔中的金链节节收紧,血流被引向心脉的同时。
背脊生出一股燥热,那热度透骨,却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热与冷在血肉间互相撕扯,让他险些跪下。
殿外,雪声骤止。仿佛整座山都屏住了呼吸。
远处的黑林深处,有几道原本潜伏的影子同时抬头——
那是天螭卫的游哨,负责监视此地动静。
他们互望一眼,其中年长的一名微微眯起眼,低声道:
“是‘锁脉’……”话音刚落,脚下雪地便传来轻微震感,如有无形巨兽从地下爬行而过。
更远的地方,北荒关外的烽燧台上。
值守军卒突然看见东方天际出现一道直贯云霄的光柱——不刺眼,却沉如古井之水。
他们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们,这并非凡象。
有人慌忙提笔,在军报上写下:“光自青穹而降,疑为……神火。”
殿内,苏浅浅缓缓抬头,看向那道光。她的眼底,倒映着裂开的穹镜与宁凡被光笼罩的身影。
那一刻,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此局已不可回头,无论是他,还是她自己。
风声,又一次涌了进来,这次裹着雪粒,带着血的腥气。
穹镜的裂缝在一瞬间凝固,不再扩张,却依旧发着暗金光。
像一只古兽的瞳孔——静止,却潜藏无边的压迫。
宁凡站在那光下,肩背微弓,眼神依旧清醒,却像被光线锁在原地。
他能感觉到心口那条“锁脉”似乎与穹镜背后的某种力量接驳。
血流在胸腔里发出微弱的轰鸣声,每一次脉动都与殿顶传来的回音重叠。
苏浅浅缓缓向前一步,她的衣摆擦过地面,拖起细微的尘声。
那声音在寂静的殿宇里格外清晰,仿佛一刀划开凝固的空气。她伸出手,似要触到宁凡肩头——
然而指尖距离还有一寸时,那股金光骤然收拢,像潮水倒灌般退回穹镜深处。
一切来得太快。光散之处,穹镜表面只剩下一道细若发丝的痕迹,像从未存在过那般。
宁凡低头,看见自己脚下的青石板中央,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印痕——
似火焰,又似一颗正在裂开的种子。
他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寒意,因为他忽然想起,童年时曾在宫中一块失传的古铜器上,见过几乎一模一样的纹路。
殿外,远处的烽燧台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铜号,声如裂帛,惊起林间的夜鸟。
随即,一骑疾驰而来,在殿门外勒马停下,马蹄踏得雪沫四溅。
那骑士的披风上覆着冻得发脆的血迹。
他单膝跪地,声音被风割得支离:“殿下,北荒边,火幕已起——”
话未说完,殿内那道几乎消散的金光忽又在穹镜深处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什么。
苏浅浅抬眼,神色冰冷:“传命——封殿,不许任何人擅入。”
风声再起,将殿门重重掩上。
外头的号角声却未停。
反而在远方一声接一声,像是催促,又像是预兆。
而殿内的青石板上,那模糊的火焰印痕,正在极缓慢地、不可察觉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