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捐款风波起(1/1)
丁义珍蹲在沥青边上,指尖还卡着那颗小石子,风一吹,石子晃了晃,没掉。他盯着那道缝,像盯着一张嘴,想说话,却只吐出一口闷气。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转身进了工地旁那间铁皮屋。屋里闷热,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上贴着施工进度表,红笔圈了几个“滞后”。老张正低头填表,见他进来,赶紧站起来。
“丁县长,刚查了,柳树沟和李家洼两个标段,接缝问题都返工了。”
丁义珍点头,拉开抽屉翻出各村捐款统计表。表格是昨天刚报上来的,红笔写着“自愿捐款,共建家园”,底下密密麻麻列着名字和金额。
他扫了一眼,眉头皱起来。柳树沟是贫困村,人均收入不到全县一半,可人均捐款居然比城郊的富裕村高出三成。五保户王老栓,登记捐了两百,隔壁李家洼的村主任才捐了一百。
“这额度,谁定的?”他把笔往桌上一扔。
老张搓着手:“说是县里没硬性指标,各村自己动员……李县长前天在镇干部会上提了一嘴,说修环线资金紧张,得靠群众支持。”
丁义珍冷笑:“靠群众支持?那怎么不把李县长家的车卖了捐了?”
老张不敢接话,低头翻本子。
丁义珍把表翻到背面,在空白处写下五个字:“谁定的额度?”笔尖用力,纸都戳破了。他没署名,直接搁在桌角,拎起水杯就往外走。
中午,李达康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他一眼就看见那张纸,停了两秒,顺手抓起来揉成团,扔进废纸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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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太阳毒,丁义珍没通知任何人,带着秘书小赵直奔柳树沟。
村口那棵老柳树还在,树皮剥了一块,像是被车蹭的。几个孩子蹲在树荫下玩石子,见车来了,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
村委会院子里,村支书老吴正和几个村干部开会,见丁义珍来了,赶紧迎出来,满脸堆笑:“丁副县长怎么亲自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好准备准备。”
“不用准备。”丁义珍摆手,“我就随便走走,看看路,听听话。”
老吴笑得更勤快:“路修得可好了,群众热情高啊,三天就凑了八万多,全自愿的!”
丁义珍没接话,径直往村道走。路边几个妇女蹲着择菜,抬头看他,眼神躲闪。他蹲下,跟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搭话:“听说村里在捐款修路?”
女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捐是捐,可……上面说,不捐的,今年低保复查可能过不去。”
丁义珍眼皮一跳:“谁说的?”
“没人明说。”女人压低声音,“可村会计昨天在喇叭里念名单,念到没捐的,语气就不一样。”
旁边一个老头插话:“我家孙子上学补助,拖了半个月没批,问就说‘再等等’。”
丁义珍沉默,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钞,塞进女人手里:“拿着,给孩子买点吃的。这路是大家走的,不是谁拿捏人的工具。”
女人慌了,推回来:“这哪能要!”
“拿着。”丁义珍按住她手,“就当是我借的,等路修好了,你请我吃顿饭。”
女人眼圈红了,攥紧钱,低头不说话。
丁义珍起身要走,孩子手里的半块红薯掉在地上,沾了泥。他弯腰捡起来,轻轻拍了拍,放回孩子手里。
孩子愣了下,小声说:“叔叔,你手黑。”
丁义珍笑了:“干活干的,不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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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县委常委办公室。
李达康正批文件,见丁义珍推门进来,头都没抬:“来得正好,环线设计图我让城建局改了三稿,明天就能上会讨论。”
丁义珍把一叠材料往桌上一放:“先不急开会。你看看这个。”
李达康皱眉翻开,是柳树沟村民的口述记录,一条条写着“不捐影响补助”“低保被打压”。
“你搞这些?”他合上本子,“基层工作有难度,动员一下很正常。难道靠财政兜底?县里刚补了主干道的窟窿,哪还有钱填环线?”
“动员和摊派,差着一条线。”丁义珍盯着他,“你让群众‘自愿’,下面却拿政策卡人,这叫自愿?你修的是路,还是官帽?老百姓的血汗,不是你政绩的垫脚石。”
李达康猛地抬头:“丁义珍!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李达康干了这么多年,还用你教什么叫为民?”
“为民不是喊口号。”丁义珍声音没抬,却像锤子砸地,“是让五保户能安心领钱,让孩子上学不被卡,是让一块红薯掉地上,没人觉得稀罕。”
“你清高!”李达康一拍桌子,“那你告诉我,钱从哪来?天上掉?你爸是世界首富,让他捐啊!”
丁义珍冷笑:“我爸捐不捐,是他的事。你是县长,得守你的线。你今天能拿低保卡人,明天就能拿扶贫款做人情。这口子一开,金山县就不是修路,是修坑。”
两人对视,谁也不退。
门被推开,易学习端着茶杯进来,见气氛不对,想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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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书记。”丁义珍叫住他,“您来得正好。您说句公道话——这算不算摊派?”
易学习站在门口,茶杯在手里转了两圈,没说话。
三秒。
他低头看了看杯盖:“再……再研究。”
说完,转身走了。
屋里只剩两人。
李达康坐回椅子,语气缓了些:“义珍,我知道你心里有百姓。可现实不是理想国。环线不修,金山县十年翻不了身。群众出点钱,也是为自家谋长远。”
“长远不是靠压榨短处换来的。”丁义珍拿起桌上的材料,“我明天去柳树沟,当众宣布,捐款全退,谁收的谁退。以后修路,财政出多少,群众自愿出多少,一笔笔公示。”
李达康脸色沉下来:“你这是打我的脸。”
“不是打脸。”丁义珍看着他,“是救火。火已经烧到裤脚了,你还想着摆姿势拍照。”
他转身要走,手搭上门把。
李达康在背后开口:“丁义珍,你爸是抱丹境,你是太子爷,你当然不怕得罪人。可我在体制里,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丁义珍停下,没回头:“那你更该清楚,什么线,碰了就再没回头路。”
门开了。
风从走廊灌进来,吹得桌上文件哗哗响。
李达康盯着那扇门,半天没动。
他伸手把废纸篓里的纸团捡出来,展开,五个字墨迹晕开,像五道血痕。
他重新折好,塞进抽屉最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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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丁义珍回到宿舍,刚坐下,手机响了。
是陈书婷。
“听说你跟李达康干上了?”
“嗯。”
“钟小艾刚给我打电话,说她爸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太较真,把路走窄了。”
丁义珍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路窄不怕,怕的是路歪。歪了,走得再宽,也是悬崖。”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
“那你小心点。”陈书婷说,“有人已经开始说你‘假清高’‘拿捐款作秀’了。”
“让他们说。”丁义珍笑了笑,“我修的是路,又不是口碑。”
挂了电话,他起身走到窗前。
远处工地还有灯,像星星落了地。
他掏出钱包,翻开夹层,里面有一张泛黄的照片——上一章结尾时老农塞给他的那包红薯,他没吃,回家后把纸包摊平,夹进了钱包。
照片边上,还有一小块晒干的红薯皮,脆的,轻轻一碰就碎。
他用指尖碰了碰,没碎。
窗外,一辆皮卡驶过,车斗里堆着水泥管,一根松脱,滚到路边,砸出个坑。
丁义珍盯着那个坑,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