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9章 篝火余温烬,暗夜杀机藏(1/1)

暴风雪在巨大山岩的凹地之外,依旧在疯狂地咆哮、肆虐。狂风卷起雪沫,如同白色的沙尘暴,狠狠撞击在临时搭建的油毡防风棚上,发出沉闷又令人心悸的“噗噗”声。棚内,几堆篝火顽强地燃烧着,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黑暗,尽力驱散着从缝隙钻入的刺骨寒气,也将众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随着火光跳跃而扭曲晃动。

自称阿青的采药女被安置在靠近岩壁、相对最暖和的一处篝火旁。叶轻雪动作麻利地为她清理着手臂和腿上被树枝划开的伤口。伤口不深,但被冻得发紫,边缘凝结着血色的冰碴,看着颇为凄惨。叶轻雪用温热的雪水小心擦拭,再敷上特制的金疮药粉,用干净的棉布条仔细包扎好。又取过一件厚实的护卫备用皮袄,披在阿青单薄破旧的羊皮袄外面。

“谢谢…谢谢恩人…”阿青冻得发青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她抱着膝盖,身体缩成一团,仿佛要将自己完全藏进那件宽大的皮袄里。火光映照着她沾满雪沫和泪痕的脸颊,那双眼睛湿漉漉的,盛满了纯粹的惊恐与感激,如同受惊的小鹿。

秦沐歌抱着暖炉烘得小脸通红的曦曦,坐在稍远一些的另一堆篝火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明明依偎在叶轻雪身边,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姐姐。洞厅深处那梦幻般的冰晶世界和神奇的雪灵芝带来的短暂震撼,此刻已被洞外鬼哭狼嚎的风声和眼前这意外插曲所取代。

墨夜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抱臂站在洞口防风棚与冰洞通道的连接处,位置极佳,既能监视洞外风雪中的动静,又能将洞内所有人的情况尽收眼底。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看似随意地扫过篝火、人群,最终在阿青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冰冷的审视。两名护卫按他的示意,无声地移动到洞口油毡缝隙处,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白茫茫的混沌世界。

“阿青姑娘,”秦沐歌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她的语调平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你说你是白狼部的采药女?这个时节,又遇此等暴风雪,独自进山采‘七心草’,委实太过冒险了。”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拍抚着怀里的曦曦,小女儿似乎被外面的风声搅扰得不安,小手紧紧抓着娘亲的衣襟。

阿青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似乎提到白狼部和采药又勾起了她可怕的回忆。她抬起泪眼,声音带着哭腔:“是…是的…王妃娘娘。我…我阿爹病得厉害,高烧不退,咳嗽带血,部落里的巫医说…说只有新鲜‘七心草’捣汁入药才能救命…部落里存的七心草干药效不够…我等不及风雪停…”她说着,眼泪又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我…我知道危险,可那是我阿爹啊…”她的话语朴素,情感真切,那份为父涉险的焦急与恐惧,在呼啸的风雪背景音下,显得格外揪心。

叶轻雪听得动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可怜见的。七心草确实有清肺热、止咳血的功效,但多生于向阳陡峭的雪坡,这天气上山,无异于送命啊。”她话语里带着医者的关切和后怕。

“白狼部…”秦沐歌沉吟着,这个依附于雪玲圣地的小部落名字,她确实在母亲苏雪柔留下的笔记中见过多次,笔记中还记载了部落常用的几种草药和防冻膏配方。“你们部落,离此地有多远?”

“骑马…平时…大约要大半日…”阿青抽噎着回答,“可…可我的马被狼群惊跑了…风雪又大,我…我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记得拼命往有山的地方跑…”她裹紧了皮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眼神迷茫地望向洞口方向,仿佛还能看到那穷追不舍的幽绿狼眼。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观察的明明,小鼻子忽然又动了动。他之前就闻到阿青姐姐身上有很浓的草药味、血腥味,还有一种他们白狼部特有的、用雪狐油脂和草药熬制的防冻膏的淡淡味道。但现在,当阿青因为激动和靠近篝火,身上寒气稍散,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有点熟悉的气味,混杂在草药和血腥气里,钻进了他的小鼻孔。

这味道…有点点像…明明努力回忆着。对了!像刚才在冰洞里,那株被娘亲用银板验出有灰色纹路的“坏花花”(雪灵芝)!那种藏在香香雪味下面的、一点点苦铁锈味!很淡很淡,而且好像还被篝火的烟味和皮袄的膻味盖住了。

明明的小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他本能地不喜欢这个味道。他悄悄扯了扯身旁叶轻雪的袖子。

叶轻雪感觉到动静,低下头,柔声问:“明明,怎么了?是不是困了?”她以为孩子是被吓到或者累了。

明明却把小嘴巴凑到叶轻雪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小声音说:“小姨…阿青姐姐身上…好像有冰洞里那个…坏花花的味道…一点点…”

叶轻雪的身体瞬间一僵!她脸上温和安慰的神色丝毫未变,但抱着明明的手臂却微微收紧了一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警觉。她不着痕迹地轻轻捏了捏明明的小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温和地对阿青说:“阿青姑娘,你冻得不轻,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说着,示意旁边一个护卫将温在火边的肉糜菜汤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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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感激涕零地接过热气腾腾的陶碗,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身体似乎也随着热汤的流入而放松了一些。

秦沐歌虽然没有听清明明对叶轻雪说了什么,但叶轻雪那瞬间细微的身体反应和眼神变化,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再结合墨夜始终未曾放松的警惕姿态,她心中的疑云更浓。这个阿青的出现,时机太巧了。冰洞内刚发现争斗痕迹和有毒灵芝,洞外就“恰好”出现一个被狼群追赶、需要庇护的白狼部采药女?

她抱着曦曦,缓缓起身,走到阿青所在的篝火旁,自然地坐了下来。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上位者的雍容,却也并不显得居高临下。

“阿青姑娘,”秦沐歌的声音依旧平和,“你说你阿爹病重,需要七心草。这七心草,在你们白狼部附近,通常长在何处?是什么模样?”她问得随意,仿佛只是医者间的寻常交流。

阿青捧着陶碗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王妃会问得这么具体。她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神。“回…回王妃娘娘,”她声音低低的,“七心草…喜欢长在…长在背风向阳的石头缝里…叶子…叶子是紫色的,像…像七个小小的心形叠在一起…开…开白色的小花…”她描述着,语气带着不确定的迟疑,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破旧的羊皮袄边缘。

秦沐歌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异样。母亲笔记里记载的七心草,叶形确实独特,但颜色…她记得很清楚,是深绿色带紫纹,开淡紫色小花,绝非纯紫叶、白花。这细微的差异,寻常人或许不知,但对于一个以采药为生的部落女子来说,不该记错。

她没有点破,只是微微颔首:“嗯,确是难寻的良药。”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阿青的手。那双露在皮袄袖子外的手,通红肿胀,布满冻疮,尤其是指关节和手背处,冻疮裂口很深,有的还在渗着组织液,看起来触目惊心。这冻伤的程度,绝非短时间内形成,更像是长期暴露在极寒中,反复冻伤溃烂的结果。一个常年在雪原采药的女子,手上应该有厚茧,但冻伤防护必定也做得极好,绝不会让手溃烂至此。这双手,更像是…某种伪装?或者,她根本就不是熟练的采药人?

秦沐歌的目光继续移动,落在阿青紧紧蜷缩的脚上。那双破旧的牛皮靴子边缘沾满了厚厚的雪泥,靴筒磨损严重。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靴筒内侧靠近脚踝的地方——那里,厚厚的雪泥污渍下,似乎隐约透出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牛皮和雪泥的深色印记,像是…某种被极力擦拭过却未能完全消除的纹绣痕迹?雪族各部落的族徽,常常会绣在衣物或皮具的内衬上。

“你手上的冻伤很严重,”秦沐歌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医者的关切,“若不好好处理,怕是要落下病根。轻雪,取些‘玉肌膏’来。”

叶轻雪会意,立刻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盒。盒盖打开,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雪莲芬芳的药香弥漫开来。这正是用雪域珍稀药材配制的疗伤圣品,对冻疮溃烂有奇效。

“这…这太贵重了…阿青不敢…”阿青看到那玉盒,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慌乱,连忙把手往皮袄里缩。

“无妨,药就是拿来用的。”秦沐歌示意叶轻雪,“帮她涂上,仔细些。这冻疮若不及时遏制,怕会蔓延至骨。”

叶轻雪应了一声,拉过阿青的手。阿青似乎想挣扎,但在秦沐歌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身体僵了僵,最终还是任由叶轻雪动作。当冰凉的、带着奇异清香的药膏接触到那些溃烂的伤口时,阿青忍不住“嘶”地吸了口冷气,身体微微颤抖。叶轻雪的动作很轻柔,一边涂抹,一边仔细观察着那些伤口的状态和分布。

与此同时,秦沐歌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阿青沾满雪泥的衣襟和袖口内侧。在篝火跳跃的光线下,她敏锐地捕捉到,在那些厚重的污垢和磨痕之下,衣料本身的质地,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粗糙破旧。尤其是袖口内侧靠近手腕的一小块未被完全弄脏的地方,隐约可见细密精致的织纹,绝非普通部落女子能用的粗麻或劣质毛料。这更像是一种…经过特殊处理、刻意做旧的细棉或丝麻混纺?

心中的疑点越来越多,如同雪片般堆积。秦沐歌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温言道:“阿青姑娘,你且安心在此休息。待风雪稍歇,我们会派人送你回白狼部。”她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你阿爹的病,七心草虽好,但并非唯一。若信得过,待我查看过你阿爹的病情,或许能另寻他法。”

“多…多谢王妃娘娘大恩!”阿青闻言,立刻挣扎着要起身磕头,被叶轻雪按住。

“不必多礼,你且养着。”秦沐歌说完,抱着曦曦起身,走向墨夜的方向,同时给了叶轻雪一个不易察觉的眼色。

墨夜见秦沐歌走来,微微侧身,让出一点空间。两人站在洞口通道的阴影里,外面的风雪声被油毡阻隔,显得沉闷了许多。

“如何?”秦沐歌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依旧落在篝火旁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疑点重重。”墨夜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冷硬简洁,“其一,她出现时机过于巧合。其二,手上冻疮溃烂程度与‘采药老手’身份不符,更像是刻意为之或长期受刑所致。其三,所述七心草特征有误。其四…”他眼神锐利如刀,“属下刚才在她挣扎时,看到她破旧羊皮袄内衬一角,有未完全遮掩的深青色冰棱状暗纹。若属下没记错,雪族四大长老及其亲卫的徽记中,白玉长老一系的标记,正是深青色冰棱。”

秦沐歌心头一沉。白玉长老!那个早已投靠宁王的叛徒!冰洞里的血迹、脚印、被污染的雪灵芝、特制松脂气味…果然都指向了雪族内部的白玉长老势力!而这个阿青,自称白狼部采药女,却带着白玉长老一系的徽记?

“还有,”墨夜继续道,“她身上那股被风雪和血腥掩盖的、极淡的松香气,与明明在冰洞冻土旁嗅到的、属于雪族特制驱寒松脂的气味,如出一辙。虽然很淡,但属下确认无误。”他顿了顿,补充一句,“世子嗅觉敏锐,所言非虚。”

秦沐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是寒潭深水。“看来,这是对方送上门来的‘眼睛’和‘耳朵’,甚至可能是…‘刀子’。”她声音冷冽,“冰洞里的争斗痕迹不超过三日,她此刻出现,绝非偶然。要么是争斗中受伤逃脱的对方人员,伪装求救;要么…就是专程为我们设下的诱饵,想探听消息,或者…”她目光扫过叶轻雪小心放在一旁的寒玉匣,“伺机破坏。”

“王妃明鉴。”墨夜点头,“是否…”他做了个极其隐晦的手势。

秦沐歌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光芒:“不急。留着她,或许能顺藤摸瓜。敌明我暗,未必不是好事。加强戒备,暗中盯紧她的一举一动。另外,派人暗中留意她来的方向,看看是否有‘尾巴’或别的布置。风雪太大,对方若有埋伏,也必不敢轻举妄动。”她相信墨夜的手下在刚才搭建防风棚时,必然已对周边地形做了初步探查和警戒。

“是!”墨夜领命,身影无声地融入洞壁的阴影,迅速安排下去。

秦沐歌抱着曦曦,重新坐回篝火旁。篝火噼啪作响,橘黄的光跳跃在她沉静的脸上。她看着叶轻雪仔细地为阿青涂抹药膏,看着明明依偎在小姨身边,好奇又带着点懵懂地看着阿青的手,看着那个自称采药女的少女低垂着头,身体在温暖的篝火旁似乎终于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

洞外,风雪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嘶吼、冲撞,仿佛要将这天地间的一切都彻底掩埋。洞内,橘红的火光映照着几张各怀心思的面孔,温暖的表象下,是无声涌动的暗流。那株被污染的雪灵芝散发出的阴冷气息,仿佛透过寒玉匣,丝丝缕缕地渗入这暂时的避风港。

秦沐歌轻轻抚摸着怀中寒玉匣冰冷的表面,感受着里面三株纯净雪灵芝散发出的温润生机。希望在前,但脚下的路,却似乎比这极北的暴风雪更加凶险莫测。心口锦囊里的月魄石钥,此刻安安静静,再无异动。她抬眸,目光穿过跳跃的火焰,落在阿青低垂的发顶,眼神深邃如夜。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