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0章 稚子辨异香,羊皮藏秘图(1/1)

暴风雪的怒吼在山岩凹地之外持续,如同困兽的嘶鸣,撞击着厚实的油毡防风棚,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棚内,篝火的光芒在众人脸上跳跃,明明灭灭,映照着洞壁上摇曳扭曲的影子,也映照着那份在温暖表象下无声涌动的暗流。

自称阿青的采药女蜷缩在靠近岩壁的篝火旁,身上裹着护卫的厚皮袄,叶轻雪刚刚为她涂抹的“玉肌膏”散发着清冽的雪莲芬芳,正丝丝缕缕地渗入她手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溃烂冻疮。她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冻得发紫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下巴。偶尔抬起的眼神,在对上秦沐歌看似平静的视线时,会飞快地闪躲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阿青姑娘,”秦沐歌的声音在噼啪的火声中响起,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你阿爹病得如此重,除了七心草,部落的巫医可还用了其他药?发热几日?咳出的血是鲜红还是暗红?痰中可带泡沫?”她问得细致,完全是医者探究病情的口吻,目光却如无形的探针,紧紧锁住阿青的反应。

阿青的身体明显绷紧了,捧着陶碗的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碗里剩余的肉糜汤微微晃动。“…巫医…巫医用了些…驱寒的草药…熬水喝…”她声音干涩,带着不自然的停顿,“发热…四五天了…血…是暗红的…痰…没太注意…”她避开了秦沐歌关于痰液细节的追问,眼神飘忽地扫过洞口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她。

“暗红血块,持续高热四五日…”秦沐歌沉吟着,语气带着一丝凝重,“这恐非寻常风寒,更像是肺腑有热毒积聚,或是受了严重的内伤。七心草虽有清热凉血之效,但药性猛烈,单用未必稳妥。我略通医理,待风雪稍停,随你去白狼部一趟,仔细为你阿爹诊脉,或许能寻到更对症的方子。救人要紧,耽搁不得。”

“不!不用麻烦王妃娘娘!”阿青猛地抬头,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脸上瞬间褪去了最后一点血色,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惧,“阿爹…阿爹他…他受不得惊扰!部落…部落有规矩,外人不能轻易进入…巫医…巫医会治好的!真的!”她语无伦次地拒绝着,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仿佛秦沐歌的提议比外面的暴风雪更可怕。

这过激的反应,如同黑夜中点燃的火把,瞬间照亮了秦沐歌心中盘旋的疑云。一个为父采药不惜冒死闯入暴风雪的孝女,听到有医术高明之人愿意亲自去救治父亲,第一反应竟是惊恐万状地拒绝?这不合常理到了极点。

叶轻雪在一旁静静看着,眼神微冷。明明依偎在她身边,大眼睛看看娘亲,又看看那个反应奇怪的阿青姐姐,小鼻子下意识地又轻轻嗅了嗅。那股混杂在草药味、血腥味和皮袄膻味里的、淡淡的苦铁锈味,似乎因为阿青的激动情绪和靠近篝火,又稍微清晰了一点点。他不喜欢这个味道,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小姨的衣角。

秦沐歌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遗憾和不解:“原来如此。白狼部的规矩,倒是严苛。”她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抱着已经在她怀里睡着、小脸恬静的曦曦,目光转向洞口方向,仿佛在担忧外面的风雪何时能停。

墨夜的身影如同融入了洞壁的阴影,悄无声息。他刚才借着护卫更换警戒位置的时机,已迅速对阿青带来的物品进行了最快速的检查。除了那身破旧的羊皮袄和一双磨损严重的旧皮靴,她身上几乎空无一物,连采药人必备的药篓或小刀都没有。此刻,他锐利的目光正落在阿青脚边那件脱下来的、沾满雪泥和血渍的破旧羊皮袄上。

篝火燃烧着,时间在风声和火焰的噼啪声中缓慢流逝。阿青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失常,重新低下头,将脸埋在膝盖里,身体微微颤抖,不再说话。洞内的气氛陷入一种微妙的凝滞,只有明明偶尔小声问叶轻雪一两个关于冰洞里的“水晶花”的问题,才打破这份沉寂。

“小姨,那个会发光的花,给哥哥治病,是不是就不疼了?”明明仰着小脸,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真关切。他口中的“哥哥”,指的是自己。小小的孩子,已经模糊地知道自己身体不好,需要珍贵的药。

叶轻雪心中一酸,温柔地搂紧他:“是啊,明明。有了那‘雪灵芝’,很快就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跑跑跳跳,再也不怕冷了。”她说着,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阿青。当提到“雪灵芝”时,阿青埋在膝盖间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哦…”明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注意力很快又被别的东西吸引。他看到了阿青脚边那件脏兮兮的羊皮袄,一件破旧东西对孩子的吸引力有时很莫名。“阿青姐姐的衣服,好破呀。”他小声嘀咕着,好奇地打量着。

就在这时,一阵穿堂风猛地从洞口油毡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雪沫,呼地一下吹得几堆篝火剧烈摇晃,火星四溅。众人下意识地眯眼或抬手遮挡。那阵风不偏不倚,正好卷起了阿青脚边那件破旧的羊皮袄,将它吹得翻滚了两下,落在了离明明不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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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明明被风吹得缩了缩脖子,目光却被那件滚过来的破袄子吸引。羊皮袄的内衬翻卷出来一角,在篝火跳跃的光线下,明明看到那脏污不堪的内衬上,似乎有些弯弯曲曲的深色线条露了出来。

阿青猛地抬起头,看到自己的羊皮袄被吹走,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度的紧张,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扑过去抢回!

然而,比她更快的是明明。孩子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他以为是什么好玩的画,小手已经快一步伸了过去,抓住了那翻卷出来的一角内衬。

“别碰!”阿青失声惊叫,声音尖锐得变了调,身体猛地前倾,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恐和…一丝杀意?

这声尖叫和骤然爆发的气势,让洞内所有护卫瞬间警觉!墨夜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阿青身侧,冰冷的手掌看似随意却蕴含千钧之力,按在了她的肩膀上。阿青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传来,身体顿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一件破袄子而已,阿青姑娘何必如此紧张?”秦沐歌的声音淡淡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冷意。她抱着曦曦站起身,目光如寒冰般落在阿青惨白的脸上。“明明,把那块布拿过来给娘亲看看。”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明明被阿青姐姐刚才的尖叫吓了一小跳,但听到娘亲的话,立刻乖巧地应了一声:“哦。”他小手用力,只听“嗤啦”一声轻响,竟直接将那块翻卷出来的内衬布料从羊皮袄上撕了下来!原来那块布只是勉强缝在破袄内层,早已腐朽不堪。

阿青眼睁睁看着那块布被撕下,眼中瞬间涌起绝望,身体在墨夜的压制下剧烈颤抖起来。

明明拿着那块比巴掌略大的、又脏又旧的深褐色布片,蹬蹬蹬跑到秦沐歌面前,献宝似的递过去:“娘亲,给!上面有画画!”

秦沐歌接过布片。入手感觉异常厚重坚韧,不似普通羊皮,更像是经过特殊鞣制的皮料,只是表面被刻意涂抹了厚厚的污泥和油脂做旧,掩盖了它原本的质地。她示意叶轻雪取来一块干净的湿布,小心地擦拭着布片表面。

随着污垢一点点被擦去,布片露出了深褐色的底色,上面果然呈现出一些用暗红色线条勾勒的图案!线条古朴粗犷,带着一种原始而神秘的气息。

叶轻雪举着火把靠近。火光下,布片上被擦拭干净的部分清晰地显现出来:那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其中两座山峰尤为高耸,峰顶覆盖着积雪。在两峰之间,描绘着一个不规则的、如同水滴般的湖泊轮廓。在湖泊靠近其中一座山峰的岸边,画着一个醒目的、由三个同心圆组成的标记。而在布片最下方边缘,还有几个模糊不清、形似古老文字的符号,以及一个极其微小却精致的、用银线勾勒出的雪莲图案!那雪莲的形态,秦沐歌无比熟悉——正是她母亲苏雪柔生前最喜爱的式样,曾绣在她随身携带的药囊上!

秦沐歌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捏紧了手中的皮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不是什么普通的“画画”!这分明是一幅残破的、标注着某个特定地点的地图!那水滴状的湖泊,那高耸的雪峰,那三环标记…还有这雪莲!

“圣湖…冰隙…”阿青被墨夜压制着,嘴唇哆嗦着,无意识地吐出两个破碎的词,眼中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她显然没想到这张她以为藏得万无一失的地图,竟会以这种方式暴露出来。

“圣湖?冰隙?”秦沐歌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词,目光如电射向阿青,“说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的地图?你究竟是谁?白玉长老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是跟踪我们,还是为了地图上这个地方?!”

阿青猛地闭上嘴,眼神瞬间变得怨毒而绝望,死死瞪着秦沐歌,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却一个字也不肯再说。

墨夜手上加力,阿青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却依旧咬紧牙关。

“王妃,这地图…”叶轻雪凑近细看,指着那水滴状的湖泊和三环标记,“这地形…似乎与雪玲圣地传说中的‘天泪圣湖’和‘三环冰隙’十分相似!传说那是圣地真正的核心禁地所在,由圣女守护,外人绝难寻觅!”

雪玲圣地核心禁地!秦沐歌心头巨震。母亲笔记中语焉不详的圣地核心,指引她前来的月魄石钥…竟以这种方式,通过一个可疑的“采药女”,将线索送到了她的面前!这绝非巧合!

“搜她身!仔细检查那件破袄!”秦沐歌当机立断。

墨夜示意两名女护卫上前,不顾阿青的挣扎扭动,迅速而彻底地对她进行了搜身,除了几块干硬的面饼和一些零碎草药,再无他物。那件破旧的羊皮袄也被拆开检查,除了腐朽的填充物,内衬已被明明撕破,再无夹层。

阿青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洞顶垂下的冰棱,只有偶尔闪过的怨毒证明她还活着。

秦沐歌将那块残破的皮片地图小心地收进怀中,贴身放好。心口处的月魄石钥,隔着衣料传来一阵清晰而持久的温热感,仿佛在应和着地图上那个雪莲标记。

“看好她。”秦沐歌对墨夜吩咐道,语气森然,“她身上还有秘密。这地图的来历,她潜入此地的真实目的,还有…她背后的人,必须弄清楚。”

“属下明白。”墨夜沉声应道,挥手示意护卫将阿青拖到角落严密看守起来。

明明看着被拖走的阿青姐姐,又看看娘亲凝重的神色,小手轻轻拉了拉秦沐歌的衣袖,小声问:“娘亲…那个坏姐姐…是坏人派来的吗?她身上的臭臭味道…和冰洞里那个坏花花是一样的…”孩子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发现。

秦沐歌蹲下身,将明明和怀里的曦曦一起搂住,感受着孩子们温软的身体带来的真实感。她亲了亲明明的额头,低声道:“昭儿真棒,你的小鼻子又帮了大忙。是的,她可能是坏人派来的探子。所以我们要更加小心。”

洞外,风雪的咆哮似乎永无止境。洞内,篝火的光芒在人们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一张指向圣地核心的残图意外现世,一个身份可疑的俘虏,冰洞内争斗的痕迹和被污染的灵药…所有的线索都交织缠绕,指向雪族内部更深的漩涡,也指向了那片传说中的禁地。

秦沐歌抱着孩子们,目光投向被油毡和风雪封锁的洞口,眼神深邃而坚定。前路凶险莫测,但为了明明的病,为了揭开母亲与圣地的秘密,为了粉碎宁王和白玉长老的阴谋,这圣湖冰隙,她非去不可!

“墨夜,”她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风雪一停,立刻启程。目标——雪玲圣地核心,天泪圣湖!”她顿了顿,补充道,“路上,想办法撬开她的嘴。”

“是!”墨夜抱拳领命,眼中寒光一闪。审讯,是他的专长之一。这个叫阿青的女子,将成为他们深入圣地前,最重要的情报来源。

夜,在风雪的嘶吼和篝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漫长。希望与危机,如同冰与火,在这极北的寒夜里交织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