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6章 罪证锁奸徒 稚子习岐黄(1/1)
景和八年,三月二十,镇北王府前厅。
空气仿佛凝固了。明明那清脆稚嫩却带着惊惧厌恶的童音,如同惊雷炸响在厅堂之上。
“娘亲!他身上好臭!就是那个坏盐巴的味道!还有那个呛鼻子的、庙里烧的松树油味!好难闻!比点坏灯油的味道还难闻!明明不要他在这里!”
被直指的尖嘴猴腮师爷,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僵住,化作一片惨白,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慌乱。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藏在袖中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胡言乱语!”张德海猛地站起身,脸上堆砌的恭敬瞬间被愠怒取代,他指着明明,声音带着色厉内荏的尖利,“王妃!世子年幼,病中惊悸,口出呓语,岂可当真!此乃污蔑!下官一片忠心前来为王妃解惑,竟遭此无端指摘!请王妃明察!”他转向白汝阳,“白太医,您是杏林圣手,您说,世子此状,是否病中幻觉?”
白汝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他看看明明苍白却异常清亮、透着厌恶的小脸,又看看那面如死灰、浑身不自在的师爷,再联想到世子所中的“百日醉”之毒与盐路投毒案的关联,心中瞬间疑云密布。他捋着胡须,沉吟道:“世子脉象已趋平稳,神志清明,不似幻觉作祟。然…童言无忌,或有所感,亦未可知。”他选择了一个谨慎中立的说法,但探究的目光却紧紧锁定了那个师爷。
“童言无忌?”秦沐歌冷笑一声,声音如同冰珠砸落玉盘,“白老说得对,稚子之心,最是澄澈,所见所闻,往往直指本真!明明病中能嗅出药中异常,如今嗅出此人身上沾染盐毒与特制松香之气,何奇之有?”她霍然起身,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张德海和那师爷,“张主事,本妃倒要问问你!你这位随身师爷,姓甚名谁?籍贯何处?近日可曾去过柳林渡官仓?!”
“他…他叫孙茂,是下官府上聘的账房,一直在京中打理账目,从未去过什么柳林渡!”张德海强自镇定,矢口否认,额头却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从未去过?”秦沐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不再理会张德海,目光如炬直视孙茂,“孙茂!本妃问你,你腰间那枚刻着‘丙三’字样的黄铜钥匙,是开哪里的锁?!你袖口内缘沾染的深褐色粉末,又是什么?!你身上那股混杂着咸腥、土腥、铁锈、甜腻焦糊与特制松香的‘坏味道’,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秦沐歌每问一句,孙茂的脸色就惨白一分。当听到“丙三钥匙”、“袖口粉末”、“坏味道”这些无比具体、直指要害的细节时,他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崩塌!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跪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拿下!”秦沐歌厉喝!
早已在厅外待命的墨夜如同鬼魅般闪入,仅存的左手快如闪电,瞬间扣住孙茂的肩膀,指力一吐,孙茂顿时惨叫着软倒在地,动弹不得。另一名暗卫迅速上前,利落地将其双手反剪,用牛筋索捆了个结实。
“王妃!你这是何意?!无凭无据,擅拿本官府上之人!本官要上奏!要弹劾!”张德海又惊又怒,跳着脚嘶吼,试图冲上前阻拦,却被王府护卫冰冷的长刀逼退。
“凭据?”秦沐歌冷冷一笑,走到孙茂面前,对墨夜道,“搜!”
墨夜动作麻利,先是从孙茂腰间摸出一枚小巧的黄铜钥匙,钥匙柄上赫然刻着“丙三”两个小字!接着,他小心地翻开孙茂的袖口内缘,只见灰色的布料上,果然沾染着一些深褐色的细微粉末!
秦沐歌立刻取出那块陨铁银板,滴上显影液,用银针刮取一点袖口粉末置于其上。淡金色的蛛网状纹路瞬间显现!与柳林渡毒盐痕迹一模一样!
“白老请看!”秦沐歌将银板递到白汝阳面前,“此乃‘百日醉’引子残留!与世子所中之毒同源!而‘丙三’钥匙,正是柳林渡官仓‘丙字三号’盐垛库房的钥匙!人赃俱获,铁证如山!这孙茂,就是潜入柳林渡官仓,亲手将毒粉混入官盐之人!”
白汝阳看着银板上清晰的金色毒痕,又看看那枚钥匙和孙茂瘫软如泥的模样,老脸凝重,缓缓点头:“王妃明察秋毫,老朽…叹服!此贼罪大恶极,竟敢毒害稚子,祸乱盐路,嫁祸边关,其心当诛!”
张德海眼见铁证如山,孙茂也已崩溃,情知大势已去,脸色瞬间灰败如土,但仍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王妃!下官…下官对此毫不知情啊!都是这刁奴!定是他受人指使,背主行凶!下官冤枉啊!”
“冤枉?”秦沐歌目光如冰刀般刮过张德海,“城西老杨头茶棚的哑巴伙计,十里坡土地庙的密信,最后进了谁府上的后角门?张主事,需要本妃把盯梢你府邸的人证也请出来吗?!你勾结宁逆余孽,指使孙茂投毒,祸乱盐路,嫁祸边军,挑起战端,更将剧毒之物混入贡品,意图谋害本妃与世子郡主!条条罪状,罄竹难书!来人!将张德海一并拿下!严加看管!待本妃上奏陛下,明正典刑!”
“遵命!”王府护卫如狼似虎般上前,不顾张德海杀猪般的嚎叫和挣扎,将其五花大绑,与面如死灰的孙茂一同拖了下去。
前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明明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小家伙显然被刚才的阵仗吓到了,紧紧抱着娘亲的腿。
秦沐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与后怕,转身对白汝阳郑重一礼:“今日多亏白老在场见证,否则此獠定要狡赖。昭儿受惊,本妃先带他回去安抚,稍后便书写奏本,详陈此案,请白老也具名作证。”
“此乃老朽分内之事,义不容辞!”白汝阳肃然拱手,眼中满是敬佩与痛恨,“王妃巾帼不让须眉,揪出此等祸国殃民之奸贼,实乃大庆之幸!老朽告退,静待王妃召唤。”他背起药箱,在管家的引领下离去。
送走白汝阳,秦沐歌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来。她弯腰抱起明明,柔声道:“明明今天立了大功,帮娘亲和爹爹抓到了大坏蛋!”
明明把小脸埋在娘亲颈窝里,闷闷地问:“娘亲,那个臭臭的人…就是给明明和妹妹点心里下毒的人吗?”
“是帮凶之一。”秦沐歌轻轻拍着儿子的背,眼中寒光未散,“背后还有更大的坏蛋。不过明明放心,娘亲会把他们都揪出来!”
回到西暖阁,叶轻雪早已焦急等待。看到秦沐歌抱着明明安然回来,才松了口气。曦曦也被奶娘抱了过来,看到哥哥和娘亲,伸出小手。
秦沐歌将两个孩子都搂在怀里,感受着这失而复得的温暖与安宁,心中百感交集。这一次,若非明明天赋异禀的嗅觉,若非她当机立断行险一搏,后果不堪设想。
“姐姐,接下来怎么办?”叶轻雪问道。
“张德海是太子妃亲眷,此事必定震动朝堂。”秦沐歌眼神沉静,“我已让墨夜严密封锁消息,暂时只限于王府和白太医知晓。奏本我会连夜写好,连同人证物证,明日一早以八百里加急密奏送入宫中!如何处置,由陛下圣裁!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走漏风声!”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明明身上,小家伙似乎已经从惊吓中恢复过来,正好奇地看着桌上那些瓶瓶罐罐的药材。
“另外,”秦沐歌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明明这天赋…不能浪费了。轻雪,从明日起,你教明明辨识一些基础的药材气味。先从无毒、气味明显的开始,如薄荷、艾叶、陈皮、丁香…循序渐进。或许,他能成为我们对抗那些阴毒手段的一把利剑。”
叶轻雪眼睛一亮:“姐姐说的是!明明这鼻子,简直是天生的药童!不,是天才!”
接下来的几日,镇北王府表面平静,内里却紧锣密鼓。秦沐歌连夜写就措辞严谨、证据详实的奏本,将张德海、孙茂勾结宁王余党投毒盐路、祸乱贡品、谋害皇嗣、嫁祸边军、挑起战端等罪行列得清清楚楚,附上陨铁银板显影的毒痕图样、柳林渡带回的毒土样本、“丙三”钥匙、孙茂袖口残留毒粉、以及白汝阳的证词副本。墨夜亲自挑选心腹,以最高规格的八百里加急,护送奏本与关键物证进京。
与此同时,王府地牢深处,墨夜亲自坐镇审讯。张德海起初还咬死不认,妄图攀咬他人,但在孙茂崩溃招供、以及王府暗卫查抄其府邸搜出的、与宁王旧部联络的密信和大量来路不明的金银面前,终于心理防线崩溃,涕泪横流地供出了他所知的宁王势力在京城的部分联络点和几个关键人物的化名(包括那位“胡三爷”即刘三),并承认是受了一位自称“宁先生”的神秘人巨额贿赂和威胁,才铤而走险。至于“宁先生”的真实身份和更高层的指使者,他声称一概不知。
消息严密地封锁在王府之内。秦沐歌一边照料两个孩子,一边有条不紊地梳理着口供,等待京城的反应。
三日后,京城十三皇子萧瑜的密信率先通过特殊渠道送达。信很短,却透着兴奋:
“七嫂钧鉴:
惊天大案!父皇震怒!张德海罪证确凿,已下诏狱!太子妃哭诉椒房殿,反被父皇斥责‘御下不严,牵连匪类’!太子闭门思过!宁逆罪状再添铁证!姐姐神威,瑜拜服!唯‘宁先生’踪迹渺茫,恐为宁逆核心,务必警惕!瑜已加派人手,顺张、孙口供追查余孽。北境战事如何?盼姐姐及甥儿甥女安。
弟 瑜 手书
景和二十八年三月廿三”
又过两日,皇帝萧启的八百里加急密旨终于抵达镇北王府。传旨的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冯保,风尘仆仆,神色肃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镇北王妃秦氏,忠勇睿智,临危不惧,肃清奸佞,破盐路投毒之局,揭嫁祸构陷之谋,挽边关危难于既倒,护皇嗣安危于肘腋!朕心甚慰!张德海、孙茂二逆,罪证确凿,供认不讳,着即凌迟处死,夷其三族!所涉宁逆余党,着刑部、大理寺、皇城司合力缉拿,务求一网打尽!太子萧珏,识人不明,御下无方,罚俸一年,于东宫闭门思过三月!王妃之功,彪炳日月,着加封一品诰命,赐黄金千两,东海明珠一斛!另,北境战事,闻七皇子萧璟已挫西凉锋锐,朕心甚慰。然慕容霄蠢蠢欲动,北燕边军异动频频,三国合围之势隐现,不可不防。王妃当坐镇北境,助萧璟稳固边防。待局势稍缓,朕另有封赏!钦此!
景和二十八年三月廿五”
尘埃落定!张德海、孙茂伏诛,太子受罚,宁王罪状再添铁证!王府危机暂解,秦沐歌更得封赏,权柄日重。
跪接圣旨,秦沐歌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皇帝旨意中透露的北境危机,让她忧心忡忡。三国合围…慕容霄果然不甘寂寞!
送走冯保,秦沐歌回到西暖阁。明明正跟着叶轻雪,小鼻子凑在一个打开的药材抽屉前,努力分辨着里面的气味。
“小姨,这个是…薄荷!凉凉的!”明明指着一种叶片说道。
“对啦!明明真棒!”叶轻雪笑着夸赞。
“那这个呢?苦苦的…像…像树皮?”明明又指向旁边的肉桂。
“这是肉桂,味道辛辣温热,可不是树皮哦。”叶轻雪耐心解释。
看到娘亲进来,明明立刻跑过来,献宝似的说:“娘亲!明明认识薄荷和肉桂了!小姨说明明鼻子灵,是学医的好料子!”
秦沐歌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和日渐红润的小脸,多日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她蹲下身,将明明搂入怀中,轻声道:“明明想学医吗?学医可以治病救人,也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嗯!明明想学!”明明用力点头,“昭儿要像娘亲一样厉害!保护妹妹,保护爹爹,保护娘亲!让坏蛋的毒药都没用!”
稚嫩的话语,却带着最坚定的力量。秦沐歌眼中泛起温暖的笑意,轻轻吻了吻儿子的额头。
就在这时,墨夜沉稳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手中捧着一封带着金砂关独特火漆印记的军报,脸上带着罕见的振奋之色。
“王妃!王爷捷报!”
秦沐歌精神一振,连忙接过拆开。萧璟刚劲有力的字迹跃然纸上,带着战场硝烟的气息和胜利的豪情:
“沐歌吾妻安:
盐路投毒铁证已至,吾心甚慰吾妻智勇!此证一出,赫连枭檄文顿成笑柄!为夫趁其军心浮动,昨夜亲率精骑,出金砂关,夜袭西凉前锋大营!焚其粮草辎重无数,斩敌将赫连拓(赫连枭之侄)!赫连枭仓皇后撤三十里!西线危局暂解!阿史那云密信再至,言赫连枭暴怒,疑宁逆使者刘三(即胡三爷)故意提供假消息,陷其于不义,已将其扣押!三国之盟,裂痕已生!此皆吾妻之功!王府安否?昭儿曦曦可好?念之切切。
夫 璟 手书
景和二十八年三月廿四 于金砂关大捷后”
大捷!夜袭焚粮,阵斩敌将!萧璟无恙,更借投毒铁证反戈一击,成功离间了西凉与宁王势力!
秦沐歌紧握信纸,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一股巨大的喜悦和自豪涌上心头。她仿佛能看到金砂关外,萧璟身披玄甲,于万军之中挥斥方遒的英姿。
“太好了!姐夫打了大胜仗!”叶轻雪也欣喜不已。
“爹爹好厉害!”明明虽然不太懂具体战事,但听到爹爹打了胜仗,小脸上也满是兴奋和崇拜。
秦沐歌将信小心收起,走到窗边。庭院中,几株晚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北境的春天,终于透过了层层的阴霾,展露出温暖的生机。
然而,当她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天际,那里是雪岭的方向时,心口锦囊中那枚完整的月魄石钥,再次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温热。这温热不再是指引,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宁王势力虽遭重创,但核心犹在;北燕慕容霄虎视眈眈;太子闭门思过,朝堂暗流未息;而雪玲圣地…姨母苏霜的安危,母亲的遗愿,明明的希望…
她抚摸着石钥,感受着那份温热的脉动,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悠远。王府的危机暂解,边关的烽火稍歇,但她的征途,还远未结束。
“轻雪,”她转过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准备一下。待明明和曦曦身体再好些,我们…该去北方了。去雪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