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5章 松香锁真凶 稚子指奸邪(1/1)

景和二十八年,三月二十,镇北王府。

晨光熹微,驱散了夜的寒意,却驱不散笼罩在王府上空的凝重。西暖阁内药香弥漫,叶轻雪正仔细地为明明诊脉,小家伙的脸色已褪去病态的苍白,透出些许红润,只是精神还有些恹恹的,依偎在娘亲秦沐歌身边。

秦沐歌一夜未眠,风尘仆仆归来,只匆匆换了身素净的常服,便守在了儿女身边。此刻,她手中紧紧攥着那张从柳林渡带回的油纸,以及叶轻雪转述的儿子关于“庙里烧的松树油”气味的发现,眼神锐利如鹰隼,反复推敲着每一个细节。

“姐姐,明明脉象已平稳许多,体内燥热邪毒尽去,只是元气还需慢慢调养。”叶轻雪收回手,脸上带着宽慰的笑意,“百年石菖蒲根芯的药效确实惊人,加上姐姐的金针固本,恢复得比预想还好。”

“辛苦你了,轻雪。”秦沐歌握住妹妹的手,目光却转向明明,“明明,你再跟娘亲说说,那个‘庙里烧的松树油’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和你以前在府里闻到的那种驱蚊香一样吗?”

明明歪着小脑袋,努力回忆着:“嗯…是松树的味道,但是…比我们点的那种驱蚊香更…更浓?更呛鼻子一点?还有点…嗯…苦苦的烟味?闻久了鼻子有点不舒服。”他皱着小鼻子,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气味,“那个坏盐巴里的味道,就是这样的,藏在咸味和土味下面!”

“更浓、更呛、带苦烟味…” 秦沐歌低声重复,眼中精光爆闪!普通的祭祀松香或驱蚊松香,气味较为清冽,绝不会带苦烟味!这种独特的、带苦味的浓郁松香气,让她瞬间联想到一种特殊用途的东西——账房防蛀的秘制松香墨!这种墨在熬制松脂时,会加入少量苦艾草等药材,墨迹干后气味独特且持久,尤其沾染在手上,不易散去!

王府!柳林渡!账房!

所有线索瞬间收束!那个在柳林渡官仓值房里,被称作“赵爷”的高大管事离开后,那个尖嘴猴腮、谄媚送行的账房先生!他身上,必然常年沾染这种秘制松香墨的气味!他在搬运或接触混有“百日醉”引子的毒盐时,毒粉的气味混杂着盐腥、土腥,也必然沾染到他的衣物、双手,甚至工具上!所以,在盐仓留下的痕迹中,才会有这种复合的、独特的“松香气”!

“王妃!”墨夜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秦沐歌立刻收敛心神。

墨夜推门而入,脸色沉肃:“城西老杨头茶棚的哑巴伙计,今日清晨将一封密信塞进了十里坡土地庙神像下的石缝。我们的人一直盯着,半炷香前,一个挑着货担的游方货郎取走了密信。此人极其警觉,反追踪能力很强,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紧,只远远缀着,见他最后进了…户部度支司主事张德海府邸的后巷角门!”

“张德海?!”秦沐歌眼神一凛!内务府采买总管张德海!萧瑜密信中提到的、太子妃的远房表亲!负责江南贡品采买的关键人物!宁王和北燕勾结的盐路投毒案,王府灯油投毒案,幕后黑手的影子,终于清晰地指向了此人!

“好!盯死张府!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来!”秦沐歌当机立断,“另外,立刻去查!张德海府上,或者他常去的地方,有没有人使用一种气味特别浓郁、带苦烟味的秘制松香墨!特别是账房先生之类的人物!要快!”

“是!”墨夜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秦沐歌叫住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把柳林渡官仓那个叫‘老吴’的醉酒仓丁,还有那个行凶的矮壮仓丁,秘密‘请’回王府地牢!不必惊动旁人。我要亲自问问他们,那个‘赵爷’和账房先生的模样!”

“属下明白!”墨夜眼中寒光一闪,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秦沐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证据链正在闭合,但还差最关键的一环——人赃并获!张德海位份不高,却是太子妃亲眷,动他必须有铁证,否则极易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

她看向桌上那包从柳林渡带回的、沾染了复合毒息的泥土碎屑样本,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心中迅速成型。

“轻雪,准备东西!”秦沐歌语速飞快,“取上好的紫绀草汁液、无根水、还有上次陆师兄送来的那小块凝神香!我要配一种特殊的‘显形水’!”

叶轻雪虽不明所以,但毫不迟疑,立刻去药柜取来所需物品。紫绀草汁液色泽深紫,气味辛辣;凝神香则清雅悠远。

秦沐歌取过一个白瓷浅碟,先倒入少量无根水,然后极其小心地滴入三滴浓稠的紫绀草汁液。深紫色在水中缓缓晕开。接着,她用银针刮取下米粒大小的一点凝神香屑,投入紫色水中。香屑遇水并不立刻融化,反而在紫色水面上漾开一圈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辨的淡青色光晕。

“姐姐,这是…”叶轻雪好奇地看着这奇异的混合液。

“紫绀草汁能刺激鼻腔黏膜,放大嗅觉。凝神香则能安抚心神,避免刺激过度。两者结合,辅以无根水的纯净,能在短时间内,将人的嗅觉提升到一个匪夷所思的敏锐程度!”秦沐歌解释道,眼中闪烁着医者的智慧光芒,“但药效猛烈,持续时间极短,且过后会让人嗅觉暂时麻痹数个时辰。非必要,不可轻用。”

她用小银勺舀起一点柳林渡带回的泥土碎屑,轻轻撒入这浅紫色的“显形水”中。碎屑入水,那圈淡青色的光晕似乎波动了一下,随即,一股极其复杂、难以形容的混合气息从碟中蒸腾而起——浓烈的咸腥、河岸的土腥、若有似无的铁锈气、被稀释了无数倍却依旧顽固的“百日醉”引子的甜腻焦糊气,以及那独特的、带着苦烟味的浓郁松香气!这些气息在“显形水”的作用下,仿佛被剥离、放大,变得异常清晰可辨!

秦沐歌将白瓷碟推到叶轻雪面前:“轻雪,记住这个复合气息!特别是那股松香气!稍后,我需要你帮我确认一件事。”

她又看向明明,眼神温柔而郑重:“昭儿,娘亲需要你帮一个大忙。待会儿会来几个人,娘亲会让你闻一种水,然后你仔细分辨,那些人身上,有没有和这水里的‘坏味道’很像的气味,特别是那个‘庙里烧的松树油’的味道。不要怕,娘亲和小姨都在。”

明明看着娘亲严肃的眼神,虽然不太明白具体要做什么,但还是用力地点点头:“嗯!明明不怕!明明帮娘亲抓坏人!”

秦沐歌摸了摸儿子的头,眼中满是疼惜与决然。她转向侍立一旁的丫鬟:“去请白汝阳太医过府,就说世子大病初愈,本妃心中仍有不安,请白老再来复诊一番。另外,派人持我名帖,去户部度支司,请张德海张主事过府一叙,就说…本妃近日整理北境军需账目,有些关窍不明,想向他请教一二。态度要客气。”

“是。”丫鬟领命而去。

叶轻雪立刻明白了秦沐歌的意图,心提到了嗓子眼:“姐姐!你是想…让明明当众指认?这太冒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秦沐歌眼神坚定,“张德海是官身,无确凿证据,我们动不了他。只有让明明在‘复诊’的场合,以童言无忌的方式,配合‘显形水’放大他的嗅觉,当场指出张德海或其随从身上沾染的独特毒息!白汝阳在场为证,便是人证!只要当场控制住人,搜身查证,必能找到残留的毒粉或沾染物!这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她顿了顿,声音冰冷,“况且,明明中毒之事,他张德海脱不了干系!也该让他知道,稚子何辜,其心当诛!”

一个时辰后。

王府前厅被布置成临时的诊室,弥漫着淡淡的药香。白汝阳背着药箱匆匆赶到,脸上带着医者的关切:“王妃,世子可还有不妥?”

“有劳白老挂心。”秦沐歌面带忧色地引他入座,“明明虽热毒已退,但夜间偶尔惊悸呓语,本妃心中实在难安,故请白老再来看看。”

白汝阳不疑有他,立刻上前为靠在软榻上的明明诊脉。明明有些紧张,小手下意识地抓着娘亲的衣角。

这时,管家李忠进来禀报:“王妃,户部度支司张主事到了。”

“快请。”秦沐歌神色如常。

张德海是个四十岁上下、身材微胖的中年人,穿着六品文官的青色鹭鸶补服,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眼神却透着几分商贾般的精明。他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多岁、尖嘴猴腮、师爷打扮的随从,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下官张德海,参见王妃。”张德海躬身行礼,态度谦卑,“不知王妃召见,有何吩咐?”

“张主事不必多礼。”秦沐歌虚扶一下,示意看座,“本妃近日梳理北境军需旧档,对其中几项江南采买的条目有些不解,听闻张主事精于此道,故冒昧相请,烦劳解惑。”她语气平和,仿佛真的只是请教账目。

“王妃言重了,此乃下官分内之事,敢不尽心。”张德海笑容可掬,示意身后的师爷将锦盒奉上,“些许江南新茶,不成敬意,还请王妃笑纳。”

就在那师爷上前奉茶的一瞬间,一直安静靠在秦沐歌身边的明明,小鼻子忽然用力吸了吸,随即小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小脸上露出极其不舒服的表情,甚至下意识地往娘亲怀里缩了缩。

秦沐歌立刻注意到儿子的异常,心中警铃大作!就是此人!这尖嘴猴腮的模样,与她在柳林渡值房纸窗上看到的影子轮廓何其相似!

“明明,怎么了?”秦沐歌故作关切地搂住儿子,同时向叶轻雪使了个眼色。

叶轻雪会意,立刻端着一个托盘上前,托盘上放着两个白瓷小碗,碗中是清澈的、泛着极其微弱淡紫色的液体(稀释了数倍的显形水)。“世子,该喝安神水了。”她柔声道,先端了一碗给明明。

明明接过小碗,在叶轻雪的示意下,先凑近闻了闻。碗中液体带着一丝极淡的草木清香(凝神香的味道掩盖了大部分紫绀草气息)。他乖乖喝了下去。

叶轻雪又将另一碗递给秦沐歌:“王妃,您也喝点定定神吧,您一夜未眠了。”

秦沐歌接过,也象征性地闻了闻,抿了一小口。药液入喉,一股辛辣之气直冲囟门,瞬间,她的嗅觉仿佛被无限放大!厅内原本淡雅的熏香、白汝阳身上的药味、张德海带来的茶叶清香…所有气息都变得无比浓烈清晰!

而其中,一股极其刺鼻、混杂着浓烈咸腥、土腥、淡淡铁锈、甜腻焦糊以及最为突出的、带着苦烟味的松香气,如同污浊的洪流,正从那尖嘴猴腮的师爷身上散发出来!这气息,与她用“显形水”激发的那包毒土样本的气息,高度重合!他就是柳林渡官仓那个账房先生!是亲手接触并混入毒盐的人!

就在这时,明明喝完药水,小鼻子也用力吸了吸,随即猛地指向那个师爷,小脸上满是惊惧和厌恶,用带着稚气的、却异常清晰响亮的声音喊道:

“娘亲!他身上好臭!就是那个坏盐巴的味道!还有那个呛鼻子的、庙里烧的松树油味!好难闻!比点坏灯油的味道还难闻!明明不要他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