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8章 忠魂血染归途 稚子承志(1/1)
黑水渡的血腥气被凛冽的北风撕扯着,散入铅灰色的苍穹。车轮碾过被血与雪浸透的泥泞官道,发出沉闷而滞涩的声响,仿佛承载着过于沉重的哀伤与未散的杀机。秦沐歌靠在第一辆马车冰冷加厚的厢壁上,怀中是哭累后沉沉睡去的明明。小家伙即便在梦中,小手也紧紧攥着她的衣襟,长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小脸残留着惊惧的苍白。
车厢内弥漫着金疮药、血腥气和“迷瘴烟”残余的辛辣混合的复杂气味。叶轻雪坐在对面,正小心翼翼地为一个手臂中箭的暗卫重新包扎伤口。她的动作麻利而沉稳,但眼底的疲惫和尚未散尽的惊悸,如同车窗外呼啸的寒风,无法掩藏。
“王妃,”叶轻雪处理完伤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墨夜大哥的脉象…还是太弱了。寒气入骨,失血过多,心脉全靠您的金针和参汤吊着。这样颠簸下去…怕是…”她没再说下去,眼中满是忧虑。
秦沐歌的目光投向车帘缝隙外。赵锋派出的十名精锐骑兵,如同沉默的钢铁壁垒,护卫在车队前后。他们甲胄上残留着激战的痕迹,神情肃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官道两旁收割后显得无比空旷寂寥的原野。这份保护,是赵锋能给予的最大诚意,也是他们此刻穿越这片危险区域唯一的屏障。
“我知道。”秦沐歌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冰冷。她伸出手,隔着厚厚的棉被,轻轻搭在墨夜躺卧方向的车厢壁。那个沉默忠诚的身影,此刻正气息奄奄地躺在后面的马车里,每一次颠簸都像是在消耗他仅存的生命力。“但留在黑水渡是死路。只有动起来,才有生机。赵校尉的人会护送我们到下一个大镇‘青阳驿’,那里有驻军医官和相对安全的驿站。到了那里,再为墨夜仔细诊治。”
她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昨夜搭脉时感受到的微弱搏动。周肃用生命换来的这条生路,墨夜用命带回的情报,她必须守住!为了他们,为了萧璟,也为了腹中这个在惊涛骇浪中顽强生长的孩子。掌心下意识地覆上小腹,那里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应,带着新生命懵懂的安抚。
“姐姐,你也歇歇吧。”叶轻雪看着秦沐歌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眼下深重的青影,心疼地递过水囊,“你怀着身子,又一夜担惊受怕…”
秦沐歌接过水囊,抿了一口微凉的清水,强行压下喉间翻涌的恶心感。疲惫如同潮水般侵蚀着她的四肢百骸,但精神却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我没事。”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沉静的决然,“轻雪,把药箱里那个青色瓷瓶给我。”
叶轻雪依言找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青瓷瓶。秦沐歌拔开软木塞,倒出两粒散发着清冽薄荷香气的褐色药丸,自己服下一粒,另一粒递给叶轻雪:“含在舌下,提神醒脑,驱散‘迷瘴烟’余毒。接下来,不能有丝毫松懈。”
药丸入口,一股清凉直冲囟门,混沌的头脑顿时清醒了几分。姐妹俩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坚韧。
车队在沉默与警惕中前行了大半日。日头西斜,将官道旁光秃秃的树干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更添几分萧瑟。前方,官道开始收窄,蜿蜒进入一片低矮的丘陵地带。两侧山丘虽不高,但怪石嶙峋,枯草丛生,极易藏匿。
护卫的骑兵统领,一个名叫张铁柱的黝黑汉子,勒马靠近秦沐歌的马车车窗,隔着帘子低声道:“王妃,前面是‘野狐岭’,地势复杂,常有流寇出没。过了这片岭子,再行二十里便是青阳驿了。请王妃示下,是否加速通过?”
秦沐歌掀开车帘一角,锐利的目光扫过前方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愈发阴森的丘陵。石牌在锦囊中安安静静,但直觉告诉她,危险并未远离。“传令,保持速度,队形收紧!弓弩上弦,刀不离手!斥候前出百丈探查!有任何异动,立刻示警!”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护卫耳中。
“遵命!”张铁柱抱拳领命,立刻打马向前,低声传达命令。整个队伍的气氛瞬间绷紧,马蹄声和车轮声似乎都刻意压低了,只有兵刃出鞘和弓弩上弦的细微金属摩擦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耳。
车队驶入野狐岭。山风穿过嶙峋的怪石,发出呜呜的怪啸,如同鬼哭。枯黄的蒿草高及马腹,在风中不安地摇曳。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致。
突然!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猛地从前方的乱石堆后射向高空,炸开一团刺目的红色烟雾!
“敌袭!结阵!保护王妃!”张铁柱的怒吼如同炸雷般响起!几乎在他吼声落下的同时,两侧山坡的枯草丛中,数十支箭矢如同蝗群般激射而出!目标直指车队中央的马车!这一次,箭矢更加密集,角度更加刁钻!
“举盾!”护卫骑兵反应奇快!特制的骑兵圆盾瞬间举起,护住要害,同时手中强弓拉满,箭矢带着复仇的怒火,射向箭矢袭来的方向!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和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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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袭击者显然有备而来!几块巨大的滚石被从山坡上推下,带着沉闷的轰隆声,直直砸向官道中央!目标正是秦沐歌所在的马车!
“保护王妃!”张铁柱目眦欲裂,竟策马前冲,试图用身体去阻挡滚石!他身边的几名骑兵也悍不畏死地扑上!
“轰!”
巨石带着千钧之力滚落!一匹战马被当场砸翻,悲鸣倒地!一名骑兵躲闪不及,连人带马被撞飞出去!张铁柱虽险险避开正面撞击,但也被飞溅的石块砸中肩头,闷哼一声,险些落马!
混乱中,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草丛中窜出,手中淬毒的短刃闪着幽蓝的光,直扑马车门帘!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车内的秦沐歌!
“找死!”护卫在马车旁的几名王府暗卫早已红了眼!周肃的殉国如同烙铁烫在他们心上!此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们如同出笼的猛虎,怒吼着迎上,刀光剑影瞬间绞杀在一起!每一招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
马车内,秦沐歌将明明死死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车窗方向。剧烈的颠簸和外面的喊杀声让明明再次惊醒,吓得哇哇大哭。叶轻雪脸色煞白,却强撑着拔出随身的短匕,守在车门内侧。
一支流矢穿透车窗特制的薄铁格栅,“夺”地一声深深钉在秦沐歌身侧的厢壁上,尾羽犹自剧颤!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秦沐歌眼神一厉!她猛地从药囊中又掏出一个黑色陶罐!正是“迷瘴烟”!
“捂住明明口鼻!”她对叶轻雪厉喝,同时点燃引线!
“砰!”陶罐被她用力掷出车窗外,在围攻马车的几名黑衣刺客脚下炸开!浓烈刺鼻的黄绿色烟雾再次升腾弥漫!
“咳咳!又是这鬼东西!”
“散开!快散开!”
围攻的刺客显然吃过这烟雾的苦头,顿时一阵慌乱,攻势为之一滞!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间隙!
“杀!”
一声震天的怒吼从野狐岭入口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如同奔雷般密集的马蹄声!
只见黑水渡驻军校尉赵锋,竟亲自率领着大队骑兵,风驰电掣般杀了回来!他浑身浴血,战刀高举,如同一尊浴血的战神!他身后,是更多愤怒咆哮的驻军士兵!
“狗娘养的杂碎!一个也别想跑!”赵锋的怒吼声压过了所有喧嚣!骑兵如同钢铁洪流,狠狠撞入混乱的战团!
生力军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原本悍不畏死的黑衣刺客在两面夹击下,顿时溃不成军!刀光闪,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秦沐歌紧紧抱着明明,听着车外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和濒死的惨嚎,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透过车帘缝隙,看到赵锋如同砍瓜切菜般将一名刺客劈落马下,看到张铁柱捂着流血的肩膀仍在奋力拼杀,看到那些王府暗卫以伤换命、状若疯虎…每一幕都染着血,刻着恨。
战斗结束得很快。在绝对的优势兵力碾压下,残余的刺客或被斩杀,或四散溃逃,消失在茫茫丘陵之中。官道上,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尸体、折断的兵器和刺鼻的血腥。
赵锋提着滴血的战刀,大步走到秦沐歌马车前,脸上溅满血点,声音带着激战后的嘶哑和浓浓的愧疚:“王妃!末将来迟!让您和世子再次受惊!末将罪该万死!”他单膝跪地,重重叩首。
“赵校尉请起。”秦沐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掀开车帘,目光扫过尸横遍野的战场,落在那些牺牲和负伤的将士身上,“若非你及时回援…后果不堪设想。是…周统领他们的血,引你回来的?”
赵锋虎目含泪,重重点头:“末将肃清客栈残敌后,立刻提审俘虏!那王彪狗贼在镇外还埋伏了一支接应的‘商队’!正是他们传递消息,招来了这第二波截杀!末将拷问出他们计划在野狐岭动手,便立刻点齐人马追来!还是…还是晚了一步!又折损了数名兄弟!”他看向几名阵亡的驻军士兵和一名重伤濒死的王府暗卫,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厚殓英烈…抚恤务必从优…”秦沐歌闭上眼,巨大的悲痛和疲惫几乎将她淹没。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此地不可久留。立刻清理道路,救治伤员!重伤者由赵校尉派人护送回黑水渡妥善安置。其余人,随我全速赶往青阳驿!”
“末将领命!”赵锋肃然应道,立刻指挥人手行动。
当车队终于驶离血腥弥漫的野狐岭,沐浴在青阳驿昏黄的灯火下时,已是深夜。提前得到飞鸽传书的青阳驿驻军早已严阵以待,将驿站围得水泄不通。驻军医官提着药箱,在灯火通明的驿站房间内,为墨夜和伤员们进行更细致的处理。
秦沐歌亲自守在墨夜床边。青阳驿的军医手段远不如她,但胜在药品器械相对齐全。她指挥着医官,再次为墨夜清理伤口,重新固定断腿,施针护住心脉,灌下强效的续命汤药。看着墨夜呼吸虽微弱却逐渐平稳下来,她紧绷了一路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她踉跄一步,扶住了桌角。
“姐姐!”叶轻雪惊呼着扶住她。
“王妃!”军医也吓了一跳。
“娘亲!”明明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小脸上满是害怕。
秦沐歌摆摆手,脸色苍白如纸,额角冷汗涔涔。小腹处传来一阵隐隐的、下坠般的酸痛感。她心中警铃大作——连日来的惊吓、奔波、劳心劳力,终于还是动了胎气!
“无妨…只是累了…”她强撑着,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看好墨夜…我…我需要休息一下…”在叶轻雪和奶娘的搀扶下,她几乎是半拖半抱地被送回隔壁房间。
接下来的日子,秦沐歌被迫在青阳驿静养。赵锋派重兵把守驿站,确保安全无虞。叶轻雪挑起了大梁,一边照看墨夜和伤员,一边监督驿站的军医,严格按照秦沐歌留下的方子用药。明明似乎也懂事了许多,不再缠着娘亲,只是每天会迈着小短腿,悄悄跑到墨夜叔叔的房间外,扒着门缝看一会儿,再跑到娘亲床边,用小手摸摸娘亲的脸,奶声奶气地说:“娘亲不怕,墨夜叔叔会好起来的,弟弟妹妹也会乖乖的。”
秦沐歌躺在床上,喝着安胎药,心中五味杂陈。她挂念北境的萧璟是否收到了示警,是否避开了陷阱;担忧雪玲圣地的姨母苏霜能否支撑;痛惜周肃和那些忠勇卫士的牺牲;更忧心墨夜的生死和腹中胎儿的安危。唯有明明稚嫩的安慰和叶轻雪无微不至的照顾,是她在这寒冷驿站中唯一的暖意。
十日后,墨夜终于脱离了最危险的时刻,虽然依旧昏迷,但脉搏有力了许多,高烧也退了。秦沐歌的胎气也暂时稳住,只是身体依旧虚弱。
而来自北境和京城的消息,也如同穿破风雪的信鸽,陆续抵达。
**其一,来自北境断魂崖大营(飞鸽传书):**
“沐歌吾妻安:
信已收悉,惊悉断魂之秘,吾心甚慰墨夜忠勇!阿骨烈退守狼牙口,果有蹊跷!吾按兵不动,遣死士暗探寒冰涧,确于冰渊深处寻得秘道痕迹,直通北燕落雁峡(慕容霄封地)。现已布下疑兵,佯作追击,实则暗调精锐封锁涧口,断其归路!宁王与慕容霄之谋,已破其半!墨夜之功,当彪炳史册!盼其早日康复!吾与将士安,勿念。念妻儿甚切。
夫 璟 手书
景和二十五年五月廿八 于断魂崖大营”
**其二,来自京城皇宫(八百里加急密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七王妃秦氏,忠勇可嘉,临危不惧,救忠良,破奸谋,挽北境危局于既倒!黑水渡、野狐岭之事,朕已悉知。周肃等忠烈,追赠爵位,厚恤家眷。王彪通敌案,着刑部、大理寺严查深挖,务必揪出幕后元凶!宁王萧承烨,勾结外敌,谋害忠良,罪不容诛!削其王爵,废为庶人,诏告天下,通缉擒拿!凡有擒获或献其首级者,封万户侯!王妃身怀六甲,屡遭险厄,朕心甚忧。着令青阳驿驻军,务必护王妃周全,待胎象稳固,再行北上。沿途州府,需全力接应,不得有误!钦此!
景和二十五年五月廿九”
两封文书,如同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秦沐歌焦灼的心。萧璟安然无恙,且已识破陷阱,反将一军!皇帝震怒,宁王成了丧家之犬,被天下通缉!压在心头最重的两块巨石,终于挪开。
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顽强的小生命,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带着泪光的笑容。窗外,青阳驿的积雪开始消融,屋檐下滴落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