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畸身炼狱(四)(1/1)
“那畜生在那儿!”
“诶诶,小心它动作可快了。”
“……”
沙漠里,摇骰子追在后面,大声喊叫着。
自从他体内有了骆驼驼峰的内物后,整个人精神多了,只是肚子的重量增加没办法跑得像以前那般快,被赵水和李三夫妻落在了后头。
他们在追一头豹子。豹子的背脊上长了两个翅膀骨似的东西,是人手,因其完整没有破皮,被摇骰子看上了——正好他还差只合适的手掌。
那豹子跑得极快,四蹄踏在沙上几乎不着痕迹。赵水提气追出数里,才越过豹身挡住去路,豹子掉头逃窜,后面又看见李三夫妻包抄。两面慢慢围合间,眼看就要追上,突然一道灰影自天边而下,伴随着羽翼扑打的怪响掠过沙面。豹子被那灰影一脚踹开,在细沙中翻滚数圈,起身后见围攻之人都停步,连忙趁机往旁边逃窜而去了。
“哎哟,我的手!你们……”摇骰子叫嚷着赶上来,却在看清灰影时刹住脚,把嘴紧闭上。
“你们,谁叫水舀子?”那人问道,看向抛来的摇骰子,后者连忙哆嗦双手摇摆。
然后那人转过身,向另一边的赵水望去。赵水仔细打量他,两对畸形的鹰翅在背后扇出腥风,下半身却是裹着黄毛的豹腿,每踏一步都在沙地上抓出深沟;更骇人的是那张脸,狗鼻湿漉漉地耸动着,尖耳支棱着转向两侧,说话时的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
“你是谁?”赵水问道。
“这位你都不知道!”摇骰子突然大声道,从旁绕过那人往赵水那边挪步过去,“这位也是咱们星门的厉害人物,天枢主门!曾官居朝中五品,位阶几近牵灵作,在恶渊大地上是叱咤风云、让我等佩服不已啊!”一阵高亢的赞溢之词后,他贴到赵水身后小声道:“当心着,他就是用了各种厉害部位武装自己的那类人。咱别惹。”
“天枢……”赵水心内思索。当初龚罪人宫变时,几个落狱的天枢门人他都见过,不是那一批。再往前,近十年也就只有一位,赫连破曾经提过,一个想要独占枢云石的天枢门人不小心唤醒了枢云石,被发现后打入恶渊海。莫非……
“你是秦升?”
对方的褐黄瞳孔骤然放大,喉咙里呜滚一声,仿佛在一瞬间被唤醒了什么。但很快他的眸光再次归于平静,哼了一声道:“秦升……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他早已经死了。”
“你找我何事?”赵水握拳道。
“听说你最会拼补身子。”说话间,他那长长的犬齿刺破下唇,血珠滴在沙上瞬间被吸干,又从沙缝中聚合回升,“这里,可容不得这么正常的人。今天就让你瞧瞧,究竟什么是恶渊海的规矩和活法!”
话音未落,那人的两条豹腿已然蹬地,整个人像支炮筒般扑来。他背后的鹰翅大展,卷起两团风沙,砂砾先一步扑面刮过赵水的脸颊,紧接着一双利爪直盖他面门。
赵水立即滑步后撤,手上甩出星刃。数枚飞片近身击打,那人双爪红光为盾,挡住攻击掠过头顶。赵水翻身再次出手,对方身有长翅,对暗器躲闪不急,羽毛纷落间,向天空呼啸而上,在空中折转。他大吼一声,从天而降,速度比老鹰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双豹爪带着倒钩直抓赵水后心。赵水迅速蹲身,对方的爪尖擦着他脊梁掠过,竟在沙地上抓出五道深痕。
此人虽身负兽物之厉,又有星灵,但拳脚功夫并不擅长,只知利用浑身利器出蛮力。想对付他,并非难事。
“摇骰子!”赵水叫道。
可摇骰子早一屁股滑到了山丘下——去追豹子去了。
赵水无奈。见那人的鹰翅突然向后横扫,他立即起臂隔挡,翅骨与手臂相撞间发出闷响,赵水只觉手臂发麻,而对方趁机伸出豹腿,狠狠踹向他小腹。
脚尖点地,赵水借着沙粒的缓冲向后滑出丈许,恰好避开那记狠踹。对方却不依不饶,翅膀拍打着掀起漫天黄沙,犬齿咬得咯咯作响:“这天地,留此皮肉又何用!”
此人除了怨怼之心,已与兽物无异,一招一式间也少了人的预料与灵机。赵水沉声,看准他攻击的轨迹,脚底画圈利用内力将黄沙激起,趁对方视线受扰动作迟滞的刹那欺身而上,指尖凝聚的星灵暴涨——那是他修复躯体时随之提高的灵力,此刻化作细如发丝的光刃,直刺那人躯体的接驳处。
“嗤啦”一声轻响,星灵光刃正戳在鹰翅与肩胛的缝合处。
对方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半边翅膀突然耷拉下来,露出下面缠着的腥臭兽筋。他踉跄几步,豹腿却在此时被赵水横身撞开,整个人向前扑去。
赵水将身体压入沙中,躲过他的脚爪钻开,从他身后的沙土中跃然而起,指尖星灵随即连续点出,精准地落在对方脖颈与躯干、豹腿与腰腹的相接处。每一次触碰,都有断裂的筋腱或碎骨飞出,赵水加上拳脚,下手间毫不留情,对方的身躯顿时像被拆开的傀儡,鹰翅、豹腿接连脱落,最后只剩一颗头颅和半截躯干摔在沙上,狗鼻还在徒劳地抽动。
“你们来帮忙,把兽体分开!”赵水落身一旁,向那旁观的李三夫妻叫道。
“好、好。”
李三夫妻赶上前,熟练地将翅膀、豹爪等归为一类,将剩下的扔到另一堆。
摇骰子在这时冒出头来,看着地下一片狼藉道:“你的星灵好像见长啊!我在这儿这么久,灵力都没什么长进。”
赵水瞥了他一眼,没理会,径自往坡下走去。
自知理亏,摇骰子歪歪嘴,又把注意力投向地上,说道:“嘿嘿,这人这么多好东西呢,李三,你看看想要哪个,咱们分分……”
赵水径自向坡下走去,感受手中无形的星力涌动——这股星灵柔软而温热,很是陌生。他翻掌而起,蓝焰之下,光色泛白。
星门之人身上的灵力会随自身星阶的提高而逐渐变深,按常理,颜色变浅应该是功力减弱的体现。可他身上的功力并无减弱感觉,而且灵力无论再怎么低,也总归是蓝光,不会泛白啊。
这是怎么回事?
边走边思索,赵水的脚下突然一空,足底陷入沙中。“流沙!”心头一紧,他低头看去,只见沙粒已漫过小腿。流沙像活物般涌上来,瞬间裹住他的腿脚,带着一股向下拉扯的巨力。
赵水连忙调动灵力想要挣脱,却发现越是挣扎,陷得越深,转眼就漫到膝盖,带着铁锈味的风卷过他汗湿的额发,让他心内一紧。早就看书中提过沙漠流沙,但自进入此地后还未见过,没想到它竟与普通沙面无异,将人吞得悄无声息。
倘若就此陷下,又死不了,那他就成了长在地下的活死人了——这比躯身尽毁更可怕。
“有人吗!”赵水立刻仰身躺下,尽可能让自己陷入得慢一点,大声叫道,“快来人!”
“诶!”沙丘上,李三先应道。
一阵打斗声后,赵水看到一个残缺的人影连滚带爬地跑走,然后李三等人才探出头来,看向这边。
“怎么了这是?”摇骰子叫道,小步快跑下来。李三夫妇跟在后面。
“别过来。”赵水见他们靠近,立即制止道,“此处有流沙。”
“流沙?”摇骰子看着赵水半躺在地上,大腿几乎要被全部覆盖了,吃惊地说道,“这就是流沙?在这沙漠这么久,我也只听说过,流沙吃人呐!来,你手伸过来,我拉你试试。”
赵水扭动双腿,将自己尽量伸长,双手向摇骰子递来的手伸去。
两只手越来越近,眼见就要勾上,赵水下意识地用力,脚底一滑,又向下陷入几分,两手的距离再次被拉开。一阵旋风刮过,砂石磨地几人眯了下眼。
“这样,你躺倒。”李三将手掌在裤腿上蹭了两下,一把握住摇骰子的另一只胳膊,压低重量道,“我拉住你,让我家娘们儿拉住我,咱们一起用力。”
“好。你可抓紧啊。”摇骰子应道,脚往流沙边缘靠近了些,缓缓躺下。
几番尝试后,赵水终于抓住摇骰子的手。此时的流沙已经没过他的臀侧,逼近腰线了。这流沙之力虽柔,却似泥浆般无处不在,让人使不上力,徒徒下陷。
摇骰子叫道:“水舀子,你别用力。李三,喊一二三一起使劲儿啊!”
“一二三!”
“一二三!”
手臂相连,李三和他妻子使上吃奶的劲儿,仿佛在拉扯淤滩上的驳船。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吆喝,赵水感觉自己被拖出几分,腰胯一阵松快。
赵水的心放下了几分。
很快,他的大腿也重新恢复自由,整个人仰倒在地面上,不动用丝毫力气,将手与身体交给一旁的三人。拉扯间,手上的力忽然停了下。
吹面的风也转了向,带着一股潮湿的气息掠过耳畔。
赵水心觉奇怪,刚要仰头看他们,视线转移间,被远处沙丘的天际线吸引住——那里的沙丘轮廓有些异样。
“那是什么?”李三呆呆问道。
“那……是沙尘暴!沙尘暴来了!”摇骰子一把甩开赵水的手,慌张地叫道。
赵水被甩得再次下陷。他用手撑起上身,眯眼向西北方的天际看去,只见那里逐渐出现一道横贯天地的灰黄色的屏障。
那屏障起初只是一条细线,转眼间便膨胀开来,化作滚滚涛涛的沙墙,以遮天蔽日之势向这边压来。沙墙高达千丈,上接苍穹,下连大地,无数沙砾在其中翻滚、碰撞,发出雷鸣般的巨响。阳光被完全吞噬,天地间只剩下那道奔腾的沙墙,宏伟得令人窒息,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它让路。
“摇骰子,快拉我!”赵水转头伸出手,大喊道。
但他的心紧接着跌入冰中——那趴在不远处的摇骰子的脸上,正露出恐惧犹豫之色。
“快拉我!”赵水再次叫道,语气中带着恳求。
摇骰子的身子随着这句话哆嗦了下,看向赵水的目光里带着挣扎。他往前迈了两步,似乎想出手,可一阵风扑面,又让他的手“嗖”地收回。
“水兄,咱们就此别过吧!”匆匆甩下一句,他连滚带爬地扒拉出流沙边缘,便往沙丘那边逃去。
风沙在耳边席卷而过,像一声叹息。
沙尘暴很快逼近,流沙也再次漫上身,日光被遮蔽只留下一片昏黄,让人呼吸不得、浑身吃痛。他看着风沙中李三夫妇相互拥紧的朦胧影子,已然心灰意冷。
赵水不再挣扎,索性两手展开仰头躺下,看着那道遮天蔽日的沙墙碾压过来。沙砾打在脸上,像是细密的针,却不觉得疼。因为很快他就会感受不到了,他将如一根朽木沉入沙中,永远埋没下去。
“啪!”一只强有力的手,突然拽上赵水的手腕。
他心中一愣,仰头看去,只见李三咬着牙紧抓他的手,在妻子的帮衬下使劲儿将他往外拉。
“没办法,我娘们儿一定要我拉起你。”李三说着,一用力,将赵水扯出一寸。
“你……”漫天的砂石淹没口鼻,赵水挣扎道,“来不及了,这样……你们也会被埋……”
话还没说完,沙墙已至,轰然而落,黄沙彻底将三人的身影吞没。
砂石磨人,让人睁不开眼,随之而来的狂风像无数只无形的手,竟将赵水一把从流沙中拽起,攥着他往混沌深处拖拽。赵水死死闭着眼,手中拉住李三的手臂,努力在狂风漩涡中稳住身体,可根本控制不住。三人的身体忽轻忽重,时而撞在坚硬的土块上,时而被卷得腾空旋转,赵水听到李三夫妇的惊叫声被风撕成碎片,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被揉碎了。
狂风无尽,就在意识快要被疯狂的沙尘暴掩埋时,突然一股清凉迎面泼在脸上,霎时浸没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