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君(2/1)
顾清瑞一早就去了天牢,她懒得去上朝,反正从来没人在意过她去不去,她也乐的清闲,但是她与陆璃的婚事,得尽快定下来,她不想让程陆璃等太久。
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在牢房里弥漫,顾清瑞踩着枯草走进来,锦缎靴面沾了污泥,她却浑不在意。
狱卒提着昏黄的灯笼在前引路,打开铁门:“殿下,最多一柱香。”
顾清瑞递给狱卒一袋银子,狱卒收下银子,笑着走到外面守门。
顾清雅靠在墙角,铁链锁着她的手腕。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头,凌乱发丝间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
愣了一瞬间,她甚至一下子都没认出这个六妹。
顾清瑞笑笑,将食盒打开:“几年不见,大姐不认识小六了?”
“太久没见六妹了,都长这么大了。”她嗓音嘶哑,像是许久未开口,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的声音。
顾清瑞蹲下身,从食盒里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莲子羹,轻轻搅了搅:“大姐从前最爱吃这个,我特意让人熬的。”
顾清雅盯着那碗羹,忽然笑了:“难为你还记得。”
她伸手去接,铁链哗啦作响,手腕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顾清瑞皱眉,一把按住她的手:“别动。”
她从袖中取出丝帕,沾了清水,一点点擦去顾清雅脸上的血污。动作轻柔,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
顾清雅笑笑:“疼又如何。”
“为什么谋反?”
顾清瑞掏出青瓷药瓶,剜出药膏细细涂在顾清雅伤口上。冰凉药香中,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大姐明明最懂隐忍。”
“隐忍?”顾清雅突然大笑,笑声震落墙角的蜘蛛网,“我忍了十一年,她还是不打算让我坐上这个位置,若是有一天你发现,你十几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别人做嫁衣,你还会忍吗?”
顾清雅低低的笑着,有些疯癫,轻轻的开口:“你看...”
她颤抖着指向自己影子:“像不像...母皇养的那只金丝雀?”
顾清瑞蹙眉,她不懂大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顾清雅看着她,笑意不达眼底:“你不会懂的,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把位置让出来,那就看看她心中所属的那位有没有这个本事坐上那个位置,我也且看看我是给谁做了箭靶。”
顾清瑞还想说些什么,被顾清雅打断:“鸢儿,她还好吗?”
“很好。”
“那就好,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情谊自是好的不得了,你三姐……”
顾清瑞打断了她的话:“三姐待我极好。”她拾起糕点递过去,“就像...当年您喂我吃杏仁酥那样。”
顾清雅愣了愣,抬眸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人。
僵持间,狱卒在门外咳嗽:“殿下,时间到了。”
顾清瑞收好食盒,将药留在了原地:“大姐好好休息,有时间小六再来看你。”转身离开。
天光刺破阴霾,顾清瑞站在天牢外的石阶上眯起了眼。
阳光像淬了毒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扎进瞳孔。她抬手挡了挡,指尖在光线下透出病态的苍白——方才在牢里沾染的血气仿佛还萦绕在指缝间,怎么擦都擦不净。
“殿下。“侍从躬身递来熏了沉香的帕子。
顾清瑞接过,慢条斯理地擦拭每一根手指,食盒被她随意丢给侍从。
她低头看向靴底。
青石板上一道黏腻的拖痕,隐约还能看见几根鼠须。方才那只死老鼠被她碾过时,内脏爆开的触感似乎还黏在脚底。
“好恶心。“
声音轻得像在说今日的茶凉了,侍从们把头埋得更低,生怕触了霉头。
御花园的垂丝海棠开得正艳
顾清瑞站在花树下,任由花瓣落满肩头。秋风裹挟着甜香,却怎么也盖不住那股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
“六殿下何时回来的,看来是出去游玩的欢乐,有这般好雅兴。”
娇柔的嗓音从身后传来。顾清瑞没回头,指尖掐碎了一朵枯萎的花:“林侍君若是闲得慌,不如去给父君抄经。”
来人脸色一白,讪讪地退下了。
又站了半晌,直到衣袖里藏的香囊都染透了花香,顾清瑞才转身往朝贤贵君的寝宫去。
龙涎香在殿内氤氲,顾清瑞恍惚间又变回那个蜷在父亲怀里的小女孩。
“儿臣见过父亲”
她低头行礼时,瞥见朝贤贵君袖口磨出的毛边——这位宠冠后宫的贵君,至今仍穿着三年前她送的生辰礼。
“瘦了,瘦得颧骨都显出来了。回来这几日没睡好?“朝贤贵君指尖抚过她眼下青黑,心疼的说道。
顾清瑞笑着摇头:“没有,这几日睡得可好了。”
朝贤贵君捏了捏她的耳垂,嗔怪道:“撒谎。你眼底的青影都快掉到下巴了。”
她轻笑,任由父亲数落。
这样的温情,是她在这深宫里为数不多的慰藉。
窗棂将阳光切割成菱形,落在他们中间像道透明的墙。
茶香氤氲间,朝贤贵君忽然话锋一转:“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纳夫了。”
顾清瑞捏着茶杯的手倏然收紧。她想起程陆璃昨夜伏在绣架前,偷偷用边角料缝制的小儿肚兜。那抹茜色此刻就藏在她袖袋里,烫得人心口发疼。
于是她遍同朝贤贵君提起了程陆璃的事,但她并没有提青楼的事情,只是说两人一见钟情。
“父亲,儿臣想立程陆璃为侧夫。“
朝贤贵君的笑容淡了几分,指尖轻轻敲着案几:“程家……是江南那个商户?”
顾清瑞点头:“是。”
“可我听说……”朝贤贵君语气微沉,“他曾被卖入青楼?”
果然瞒不过。
顾清瑞神色不变,温声解释:“父亲放心,他尚未入楼就被儿臣买下了,仍是清白之身。”
朝贤贵君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叹气:“瑞儿,你……”他顿了顿,终究没把话说出口,“侧夫不行,侧君之位,倒也罢了。”
顾清瑞唇角微扬,握住他的手:“多谢父亲。”
朝贤贵君无奈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啊……早日让我抱上孙女才是正经。”
她笑着应下,朝贤贵君知道自己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给他生下孙女就行,侧君位份也不大,倒也无所谓,于是就点头允了。
顾清瑞从朝贤贵君的殿中告退出来,初秋的风裹挟着几分凉意,拂过她的衣袖。她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正欲加快脚步离开,余光却瞥见一道湖蓝色的身影从身侧掠过。
那人走得极快,衣袂翻飞间,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沉水香。
她脚步一顿,心头莫名一跳。
这香气……
她猛地回头,却只来得及捕捉到那人的背影——修长的身形,墨发半束,一袭湖蓝色长衫,衣摆绣着银线暗纹,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那人步伐轻盈,转瞬便踏进了朝贤贵君的殿门,只余下一片衣角在门边一闪而逝。
顾清瑞怔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好像。
她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两步,却又猛地停住,自嘲般地低笑了一声:“真是糊涂了。”
怎么会是他呢?那背影,那步态,甚至连袖口微微扬起的弧度,都与八年前的月逸轩不一样。
“殿下?”随侍的付莹轻声催促,“再耽搁,宫门该下钥了。”
顾清瑞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早已深深掐进掌心。
她松开手,看着月牙形的红痕慢慢褪去,抬脚往宫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