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除隔阂(1/1)
天牢·阴狱------
甬道尽头,铁门锈蚀如凝血,推开时发出嘶哑的呻吟,像是地底恶鬼的叹息。
石阶湿滑,壁上火把投下摇曳的光,照见缝隙间蜿蜒的暗绿色苔痕,如毒蛇爬过的踪迹。
牢内阴冷刺骨,寒气渗入骨髓。
玄铁栅栏粗如儿臂,每一根都沁着经年累月的血腥气。墙角堆着霉烂的稻草,鼠蚁窸窣穿行,偶尔叼起半截干枯的手指骨。
石壁上刻满癫狂的划痕——有诗,有咒骂,更多的是无意义的抓挠,像是关押之人最后的挣扎。
寂静中,唯有镣铐轻响。
被囚的顾清雅蜷在阴影里,华服早已褴褛,金冠也不知所踪。她腕上被铁链磨出的伤口结了黑痂,又被新血浸透。
送饭的狱卒放下粗碗,浑浊的粥里映出她狼狈的倒影——曾经的天潢贵胄,如今与疯癫的死囚无异。
狱卒躬身退下,低声道:“殿下把握时间,小的就先下去了。”
顾清鸢颔首,指尖一弹,一包银子落入狱卒手中。
“本王知道了。”
顾清雅缓缓抬头,火光映着她枯瘦的脸,眼底却仍有一丝清亮。她轻笑,嗓音沙哑:“你来了。”
顾清鸢指尖微顿,将食盒打开,饭菜的温热香气在阴冷的牢房里弥散。她推过去,语气平静:“断头饭,趁热吃。”
顾清雅没动,只是盯着她。
顾清鸢挑眉,执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送入自己口中,慢条斯理地嚼了嚼,咽下。
“放心,没毒。”她扯了扯嘴角,“要杀你,用不着这么麻烦。”
顾清雅这才低头,拾起筷子,动作迟缓,却仍带着旧日的优雅。
顾清鸢看着她,忽然蹙眉:“既然怕死,为何还要谋反?”
顾清雅的手微微一顿,没抬头,只是低声道:“不是怕死,是怕……”
她抬起眼,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笑:“怕吃得太快,死得太早,能和你说话的时间……就少了,三妹好不容易愿意同我说话了。”
顾清鸢怔住。
火光摇曳,映出顾清雅眼底的温柔——那是她记忆里,大姐看她的眼神。
多久了?
多久没这样好好看她了?
顾清雅轻轻叹息:“你我之间……已经多久没这样好好说话了?”
顾清鸢沉默片刻,摇头:“太久了,不记得了。”
顾清雅笑了,指尖轻轻抚过碗沿,像是抚过那些被岁月碾碎的旧时光:“十一年。”
她伸手,枯瘦的指尖穿过铁栏,却在即将触到顾清鸢衣角时停住。
“我的三妹……已经长大了。”
顾清鸢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食盒边缘。
顾清雅忽然低笑出声,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未用的琴弦被强行拨动:“这十一年……我坐在太女之位上,却像个傀儡。”
她抬起眼,眸中映着跳动的火光,却无半分温度:“每一个靠近我的人——不是被流放边疆,就是‘意外’暴毙。”她扯了扯嘴角,“母皇她……从来就没想过让我继位。”
顾清鸢蹙眉:“没人逼你谋反。”
“是啊,我咎由自取。”顾清雅轻笑,却忽然攥住顾清鸢的手腕,枯瘦的指尖冰凉刺骨,“可鸢儿……你真的以为,这一切只是我贪恋权位?”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顾清鸢的皮肤,声音却轻得像是叹息:“我时常在想,若我不是太女……你是不是还会像小时候那样,跟在我身后,甜甜地喊‘皇姐’?”
记忆如潮水翻涌——
杏花树下,少女将风筝线塞进她手里:“鸢儿,跑快些,风筝才能飞得高!”
夏夜庭院,她们并肩躺在竹席上,数着满天繁星,顾清雅笑着说:“以后皇姐当了皇帝,就封鸢儿做最逍遥的亲王,好不好?”
顾清鸢喉间发紧。
顾清雅却已经松开了手,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低低笑着:“可惜啊……这世上,没有‘如果’。”
她抬眸,眼底映着顾清鸢的身影,轻声道
“鸢儿,你许久……未叫我‘阿姊’了。”
顾清鸢眼睫狠狠一颤。
她低头看向那双拉住自己的手——曾经,这双手是极美的。
十指纤纤如削葱,指甲染着淡淡的凤仙花汁,腕上一对翡翠镯子,衬得肌肤莹白胜雪。执笔时,指尖轻点宣纸,墨痕如行云流水;抚琴时,皓腕微抬,弦音清越似珠落玉盘。
那双手曾温柔地为她梳发,象牙梳穿梭在青丝间,动作轻缓,生怕扯疼她半分;也曾捏着银匙,舀一勺冰糖雪梨,递到她唇边,笑着哄:“鸢儿,再吃一口。”
——而如今。
指节嶙峋如枯枝,指甲断裂泛着青紫,冻疮与血痂交错。腕上的翡翠镯早不知所踪,只余下一圈深可见骨的勒痕,像是被铁链生生磨穿了皮肉。
顾清雅颤抖着抬手,想碰一碰她的脸,却在半空僵住——
掌心龟裂的血口纵横交错,粗糙如砂纸,怕刮疼了她。
顾清鸢猛地抓住那只手,贴在脸颊上。
泪水滚落,浸透那些伤痕。
顾清雅低笑,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别哭……从前,这双手连替你擦泪……都怕手重了。”
顾清鸢再也绷不住。
她死死攥住那双枯槁的手,泪水大颗大颗砸在两人交握的指间,喉间溢出一声哽咽的
“阿姊……”
顾清雅笑了。她抬起手,轻轻落在妹妹发顶,像幼时每一次哄她入睡那样,缓缓抚过:“不怕……”
铁链哗啦轻响,她声音轻得似叹息
“阿姊在呢。”
顾清鸢忽然想起很久以前——
那是一个雨夜。
顾清雅执黑子,她捏着白玉棋,指尖在棋盘上轻轻一点,便笑了:“阿姊又让我。”
顾清雅伸手拂乱棋局,袖中暗香浮动,混着她衣上的沉水香,在夜风里缠成一片。檐角铜铃轻响,却惊不散这暖意。
下雪时,她踮脚将伞倾向顾清雅那边,自己半边肩膀落了雪。
“傻丫头。”顾清雅解下狐裘裹住她,指尖拂去她眉间雪粒,忽然捏住她冻红的鼻尖,“再这样,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顾清鸢笑嘻嘻蹭她掌心:“那阿姐背我回去?”
还有那次,她偷用顾清雅的唇脂,被捉个正着。
“赔我!”顾清雅将她按在妆台前,却拿笔蘸了胭脂,在她眉心画了朵歪歪的小花。铜镜里映出两张相似的笑靥,窗外海棠纷扬,落了满案春色。
生病时,她总嫌药苦,怎么都不肯喝。是顾清雅一次次尝试,熬出不苦的汤药,哄着她一口口咽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变成了陌生人?
顾清鸢张了张口,只觉得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对不起……”
顾清雅却只是笑,掌心轻轻抚过她的发,像从前每一次哄她那样,温声道:“没关系。”
狱卒的声音在甬道尽头响起,沙哑如锈铁摩擦:“殿下,时辰到了。”
顾清鸢指尖一顿,缓缓擦去眼角的泪,起身时衣摆扫过潮湿的稻草。她走到铁门边,顿了顿,低声道:“明日……我再来。”
身后铁链轻响。顾清雅忽然站了起来,镣铐碰撞声在死寂的牢房里格外刺耳。她伸手,一把攥住顾清鸢的衣袖
那力道大得惊人,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顾清鸢回头,四目相对。
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悔恨、不甘、眷恋……最后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顾清雅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她只是慢慢松开了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