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弱冠叩问皇家面,首辅巧牵律法绳(1/1)

“真是如此?” 太后一声冷哼从幕帘后传来,语气里的讥诮藏都藏不住。

锦帘微动,隐约能看见她抬手抚过鬓角的金簪,那姿态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早已看穿这 “病中昏沉” 的把戏。

吴天翊却像是没听出那话里的深意,借着咳嗽的间隙微微抬头,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委屈与坚毅的神情,潮红的面颊因激动泛起更深的血色:“正是如此!”

他扶着腰间玉佩的手紧了紧,声音虽依旧沙哑,却陡然添了几分掷地有声的力道:“太后明鉴,臣斗胆一问 —— 皇家颜面,在太后眼中,究竟值几分分量?”

这话如平地惊雷,殿内群臣顿时屏息!

谁也没料到这病恹恹的少年竟敢当众诘问太后,连徐阶都忍不住抬了抬眼皮,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吴天翊却不管不顾,继续说道:“张承宗乃是太后母家姻亲,此事满朝皆知。可他纵容其子三番五次辱骂皇族,太后可知晓?”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朝班中几位面露惊慌的外戚官员,“臣虽只是燕藩世子,却也流着皇家血脉。‘贱种’二字,骂的是臣,更是在打大乾皇族的脸!”

“燕藩虽远在北境,兵力不及京畿精锐,可臣的血管里,淌的与陛下同源的血!” 他猛地挺直腰杆,狐裘斗篷滑落肩头,露出里面玄色劲装,倒像是风雪里骤然挺直的青松,“便是再弱,这口气也咽不下 —— 为了皇家颜面,也必须争!”

咳嗽再次袭来,他却强忍着不停歇:“此事已过数日,臣原盼着刑部按律处置,给燕藩、给皇族一个公道。可结果呢?张怙不仅毫无悔改,竟还跑到醉春坊那烟花之地饮酒作乐,再次口出狂言!”

“臣顾及朝堂体面,顾及太后颜面,一忍再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沙哑中迸出怒意,“可忍无可忍!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我燕藩儿郎皆是血性汉子!”

“将士们在北境抛头颅洒热血,护的是大乾江山,护的是皇族尊荣!如今他们的世子被人指着鼻子骂‘贱种’,他们怎能忍?”

吴天翊猛地一顿,胸腔因急促的呼吸起伏,“臣若强行压制,便是寒了边关将士的心!便是对不起那些埋骨北境的英魂!”

他微微垂首,语气忽然转低,带着一种近乎沉痛的无奈:“若太后认为,此事当忍,臣…… 臣自然可以不计较!”

“只是……” 他抬眼望向幕帘,目光灼灼如炬,“那些在北境浴血奋战的将士会如何做,臣没办法阻止,也没脸阻止!”

“毕竟他们用命守护的皇族,连自己的颜面都护不住,又怎能指望他们再为这江山拼命?”

话音落下,殿内鸦雀无声。风雪不知何时又起,卷着寒意从窗缝钻进来,吹动了吴天翊散落的发丝,他依旧是那副病弱模样,可此刻立在殿中,竟让人觉得比两千城防军的盾阵还要难以撼动!

幕帘后的太后久久未语,指尖攥着金簪的力道,几乎要将那赤金簪子捏变形。

她终于明白,这少年哪里是来请罪的,分明是借着 “病体”,拿着 “边关将士” 当刀,逼着她在张家与皇族颜面之间,做一个了断!

太后心头火起,正欲掀帘怒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却见朝班中一人缓步走出。

徐阶身着绯色官袍,走到殿中深深一揖:“老臣徐阶,叩见陛下,参见太后!”

他直起身时,目光先扫过面色潮红的吴天翊,又转向幕帘后的太后,语气温和得像春日融雪:“太后息怒,世子年少气盛,又是在病中,言语或有冲撞,还望太后海涵!”

这话听着是在替太后圆场,却话锋一转,落到了正事上:“方才世子提及张侍郎之子不敬皇族一事,老臣实难辞其咎!”

“西街那回,张怙当众口出秽言,老臣恰好在场,当时只当是顽童失言,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未曾深究,反倒纵容了这等悖逆之举,是老臣失察啊!”

他重重一叹,鬓角白发在烛火下更显沧桑:“张侍郎素日谨守本分,许是教子无方,才让犬子如此骄横。只是……”

徐阶话锋微顿,目光扫过殿中几位与太后母家交好的官员,“连着两回辱骂皇族,且在醉春坊那般去处不知收敛,确是有失体统。”

“想来张侍郎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忘了自己是皇亲姻亲,更该谨守规矩才是!”

这话看似在为张承宗开脱 “教子无方”,实则字字坐实了 “纵子辱亲”—— 既点出张家与太后的姻亲关系,又暗指其仗势欺人,连皇族颜面都敢轻慢。

“不过太后素来公正严明,” 徐阶话锋又转,语气愈发恳切,“方才老臣听闻太后已下令彻查,足见太后对皇族体面的看重,绝非那等徇私包庇之人!张侍郎此举,怕是瞒着太后行事,否则以太后的脾性,断不会容他如此放肆!”

他捧了太后一句,随即躬身自荐:“此事牵连皇族颜面,又关乎边关军心,非同小可!老臣愿请命督办此案,定当查个水落石出 —— 既要还燕藩世子一个公道,也不能让宵小之辈借故诋毁太后清誉!”

一番话滴水不漏:既替太后摘清了关系,又坐实了张家的罪名,还顺势将自己推到了主导位置。

幕帘后的太后听得指尖发凉。徐阶这哪里是替她说话?分明是借着 “自责”“举荐” 的由头,把她架在了 “必须严惩张家” 的位置上 。

若不允他督办,便是坐实了 “徇私!”若允了,张承宗这颗棋子必然保不住,还得让徐阶落个 “公正” 的名声!

她本想拿捏吴天翊,借着张承宗这件事卖他一个莫大的人情 —— 毕竟由自己定夺,张承宗至多降几级官阶,断不会伤筋动骨,既能让这北境少年承情,又能保住母家姻亲,原是桩一举两得的算计。

没料想徐阶半路杀出,三言两语便搅乱了她的算盘,殿内群臣都等着她发话,连小皇上都饶有兴致地望着幕帘,仿佛要看她如何接招!

太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怒,声音却已失了方才的锐利:“徐阁老既有此心,此事便交由你查办吧。”

四个字说得极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她知道,自己这步棋算是被徐阶逼得落了子,而那个北境来的少年,正站在殿中,用那双看似病弱却藏着锋芒的眼睛,静静看着她退无可退!

太后望着殿中那抹玄色身影,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吴天翊那层 “病弱” 的伪装生生剖开。她沉默片刻,声音里淬着冰碴,一字一顿地问道:“吴世子,哀家如此安排,可还满意否?”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带着几分被胁迫后的冷嘲,明着是询问,实则是在逼吴天翊低头。

吴天翊却像是没听出那话里的火气,依着大乾皇族礼仪深深一揖,动作虽缓,却标准无缺:“太后圣明,臣岂敢有不满?徐阁老德高望重,由他督办此案,实乃我大乾之幸,亦是臣之幸!”

他抬眼时,脸上的潮红似乎淡了些,语气却愈发恭谨:“徐阁老历经三朝,断案如神,定能还此事一个公道。有阁老在,便是臣病得糊涂了,也能放一百个心。”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太后 “圣明”,又赞了徐阶 “德高望重”,将自己摆在了 “感恩戴德” 的位置上,倒显得太后方才的质问有些小家子气。

徐阶闻言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吴天翊却话锋一转,再次对太后躬身一礼,语气陡然变得郑重:“只是臣斗胆进言 —— 依大乾律法,凡涉辱没皇族之罪,需先将人犯拘押,查抄罪证,以防串供或销毁凭据!”

他抬眼望向幕帘,目光清亮,再无半分病容的恍惚:“张侍郎父子既是涉案人,理当先行收监!”

“一来可显朝廷律法严明,二来也能安边关将士之心。否则流言蜚语四起,恐伤了军民同气之情,还请太后三思!”

这话又将 “律法” 与 “边关军心” 搬了出来,看似句句在理,实则是堵死了太后暗中为张家开脱的可能。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群臣都看明白了 —— 这燕藩世子哪里是来领旨的,分明是借着律法的名头,步步紧逼,非要将张承宗父子钉死在案上不可。

幕帘后的太后指尖攥得发白,她没想到这少年竟如此咄咄逼人,借着律法的由头,连最后一丝转圜的余地都不肯给。

可事已至此,徐阶在场,群臣在侧,她若驳回,反倒坐实了 “徇私” 的名声。

“准了。” 太后的声音从帘后传来,带着几分疲惫的冷硬,“徐阁老,即刻着人将张承宗父子拘押刑部大牢,不得有误!”

徐阶躬身领旨:“臣,遵旨!”

吴天翊这才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再次叩首:“太后圣明,臣代北境将士,谢过太后与陛下!”

他起身时,咳嗽又轻轻响起,仿佛方才那番据理力争已耗尽了力气,可谁都看得出来,这场太和殿上的交锋,终究是这位北境来的少年,占了上风。

此时徐阶立在朝班中,垂眸抚着袖角的褶皱,眼底却泛起波澜——这吴天翊果然是块璞玉,病中藏锋,柔中带刚 —— 既用 “病体” 做了缓冲,又以 “律法” 和 “军心” 为刃,步步紧逼却不露锋芒,连太后都被他逼得退无可退。

方才那番话,看似句句恭顺,实则每一句都踩着朝堂的规矩与人心的天平,既捧了太后,又捧了自己,最终稳稳落到 “收监” 二字上,半点不含糊。

少年人有这般心智,已实属难得!

更难得的是他懂得藏势 —— 知道何时该示弱,何时该亮剑,比起那些只会横冲直撞的北境武将,简直判若两人!

看来吴天翊信中所言 “清淤”,并非一时意气,而是真有全盘的盘算!

徐阶暗自点头,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有这等后生在前台冲锋,他这把老骨头在幕后运筹,倒真能让这邵明城的沉疴,松动几分了。

只是…… 这少年锋芒太露,日后怕是少不了要与各方势力硬碰硬,还需得在暗处多为他铺几层垫子才是。

一念及此,他抬眼望向吴天翊的背影,见那狐裘斗篷下的肩膀虽仍微微发颤,却挺得笔直,宛如北境雪地里一株倔强的青松。

此时风雪依旧敲打着殿檐,而殿内的棋局,已悄然落定了最关键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