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阉竖谋阴藏杀机,少年抱病入朝堂(1/1)
司礼监值房内,曹进忠正斜倚在铺着貂皮的胡床上,身下的软垫被压出深深的褶皱。
他指尖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听着身前小太监跪在冰凉的青砖上回话,那张素来堆着假笑的脸,此刻像被寒霜冻住一般,横肉间的沟壑里淌着阴冷。
“这小狼崽竟敢如此大胆妄为?” 曹进忠忽然坐直身子,玉扳指重重磕在胡床的木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带铁骑围堵城门,逼得朝堂鸡飞狗跳…… 真当咱家的影卫是摆设不成?”
小太监吓得额头抵着地面,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回…… 回公公,燕藩铁骑在北门喊得震天响,朝堂上吵翻了天,兵部侍郎他们领头请严惩张侍郎,连御史台都递了弹章……”
曹进忠的三角眼微微眯起,指尖在玉扳指上摩挲:“那徐阶呢?他在朝堂上又蹦跶什么?”
“徐阁老…… 徐阁老自始至终没说话。” 小太监连忙回话,“就站在朝班首位,眼皮都没抬一下,跟没事人一样…… 可底下那些言官,好多都是他门生,句句都往‘辱没皇族’上引,明着是攻张家,暗地里……”
“暗地里是帮着那小狼崽立威。” 曹进忠接过话头,语气里淬着冰碴,“这老狐狸,不动声色就把火引到了太后头上,倒是会借刀杀人!”
他猛地将玉扳指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小狼崽刚进邵明城就敢掀这么大的浪,留着迟早是祸害。看来,咱家是不能让他留下了 —— 去,把影卫第三队叫来,给这北境来的世子,送份‘见面礼!’”
旁边一位太监见状,连忙膝行半步凑上前,袖口蹭过冰凉的地砖,压低了声音劝道:“老祖宗三思!这小狼崽摆明了要跟太后拧着来,咱们何不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再出手收拾残局,岂不是更稳妥?”
“你懂个屁!” 曹进忠豁然转头,三角眼淬着寒光,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打得那太监脸颊瞬间红肿,“你当他只敢啃太后那块肉?”
他喘着粗气,玉扳指在掌心转得飞快,声音里带着被戳破心思的阴狠:“张承宗是太后的爪牙,他偏要撕了这爪牙,明着是为皇族讨公道,实则是帮那小皇帝树威!”
“你以为他北境的战功是白立的?这等年纪就敢带着铁骑逼宫,眼里装的哪是‘公道’,分明是整个朝堂的权柄!”
那太监捂着脸不敢作声,曹进忠却越说越激动,指着殿外的方向咬牙道:“太后那老虔婆倒了,你以为他会容得下咱家?”
“燕藩铁骑护的是‘龙椅’,可不是咱司礼监的印!等他帮那小皇帝坐稳了位子,头一个要剐的就是咱家这拨人!”
他猛地一拍胡床扶手,木棱子硌得掌心生疼:“趁他现在还没在邵明城扎根,必须除了!影卫第三队的‘锁喉丝’,让他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 北境的狼再凶,到了京城,也得乖乖认命!”
烛火被他的戾气惊得突突乱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那太监看着曹进忠眼底那抹近乎疯狂的狠戾,终于闭了嘴 —— 他知道,这位九千岁一旦下了杀心,便是十头大象也拉不回来。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在等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血腥……
朝堂之上,太后听那御史奏明张承宗已称病三日,连早朝都敢旷了,脸色瞬间青得像殿角的青铜鼎。
她攥着扶手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心中猛地窜起一股悔意 —— 几日前张承宗的妻子哭哭啼啼来后宫求情,说儿子张怙在外面惹了祸,她当时只当是孩童口角,还斥责那妇人小题大做,没料想竟纵容出这等泼天祸事!
她虽深居后宫,邵明城的风吹草动却瞒不过她的眼线!
西街张怙仗势欺人,那时就骂了那小狼崽一次“贱种!”而徐阶这老狐狸也在场,她记得那次那老狐狸还站在张承宗这一面!
而醉春坊那夜,没料想这混小子竟在醉春坊又骂了第二回,还是那句戳人肺管子的 “贱种”!
那时只当这燕藩世子是给哀家与徐阶这老狐狸留几分情面,才捺着性子没将事闹大。
没成想这北境来的少年竟是头带刺的狼,半点不按常理出牌 —— 竟直接调了铁骑堵门,连 “辱没皇族” 这等能压死人的大帽子都敢扣下来,硬是将一场口角掀成了动摇国本的风波。
“废物!” 太后在幕帘后暗自咬牙,张承宗这枚放在吏部的棋子,终究还是成了惹祸的根苗。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朝班首位的徐阶,见他依旧垂着眼帘,仿佛殿内的风波与己无关,心头忽然一动 —— 徐阶素来与燕藩无甚往来,此刻竟默许群臣攻讦张家,却半句不替燕藩说话,可见这两人尚未勾结。
若能借此机会弃了张承宗,转而拉拢燕藩…… 太后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一个吏部侍郎,换燕藩铁骑的支持,这笔买卖不亏。毕竟徐阶老谋深算,若让他先与吴天翊搭上线,自己在朝堂的根基只会愈发不稳。
念及此,太后压下心头的火气,声音陡然转冷,穿透幕帘清晰地传遍大殿:“燕藩世子吴天翊,此刻可还在鸿胪寺?”
殿内的争执声戛然而止,群臣都察觉到太后语气中的异样。
兵部侍郎刚想回话,却见太后身边的内侍已抢先一步高声道:“回太后,据宫门侍卫报,燕藩世子今晨未出鸿胪寺半步,听说是昨夜受了些风寒,正在房内歇息呢。”
太后 “嗯” 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传哀家旨意,着燕藩世子即刻入宫!张承宗纵子悖逆,辱没皇族,理当严惩 —— 但燕藩铁骑围堵城门,亦非臣子所为,此事需当面问个清楚。”
这话看似公允,却明着给了燕藩台阶 —— 严惩张家是实,问责铁骑是虚!
徐阶闻言,眼皮微不可察地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小皇上坐在御座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龙椅的雕纹,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却很快被他掩了下去。
殿外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太和殿的金砖上,映出一片晃眼的光亮,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无形的算计。
谁都知道,太后这道旨意,是要亲自下场博弈了,而那位尚在鸿胪寺的少年世子,即将踏入这场更深的漩涡!
殿内的寂静没过多久,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只见一名内侍低着头快步走进太和殿,走到御座前几步外,依着东汉礼节伏身叩首,额头轻触金砖:“启禀陛下、太后,燕藩世子吴天翊已在殿外候旨。”
话音刚落,不等幕帘后的太后开口,御座上的小皇帝忽然清亮地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脆劲:“快宣吴世子进殿!”
太后在帘后微微蹙眉,却终究没说什么 —— 小皇帝虽年幼,却已有了亲政的苗头,这点面子终究要给。
片刻后,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吴天翊身披一件厚厚的狐裘斗篷,脚步略显虚浮地走了进来。
他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透着淡淡的青白,进门时身子微微一晃,仿佛随时会栽倒,连叩首的动作都比寻常人慢了半拍,声音更是带着浓重的鼻音,听着便知是风寒缠身:“臣…… 燕藩世子吴天翊,叩见陛下,参见太后。”
可即便如此,他脊梁骨却挺得笔直,仿佛那身沉重的病痛压不垮北境风雪淬炼出的筋骨。
低垂的眼帘下,目光虽因 “高热” 而显得有些涣散,却在扫过殿中群臣时,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那是一种病骨支离中仍未褪尽的锋芒,像寒夜里裹着雪的孤狼,纵然皮毛覆霜,眼底的光却依旧能慑人。
小皇帝看着他这副模样,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关切,又很快被孩童式的好奇取代:“世子身子不适,怎还这般急着进殿?”
吴天翊再次低首,声音里的沙哑更重了些,却字字清晰:“臣蒙陛下与太后召见,纵是病体难支,也不敢延误…… 只是臣染了风寒,恐失仪处,还望陛下、太后恕罪!”
他刻意咳嗽了两声,肩膀微微发颤,仿佛连维持站立都费了极大的力气。
可站在朝班前列的徐阶却看得分明 —— 这少年看似摇摇欲坠的身形里,藏着一种收放自如的镇定,那低垂的头颅,更像是蓄势待发的姿态。
幕帘后的太后目光如炬,盯着吴天翊那身厚重的斗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是真病还是装病,她一眼便瞧得八九不离十,只是这少年敢在太和殿上演这出戏,倒让她对 “北境小狼崽” 的城府,又多了几分掂量。
“世子既抱恙,便不必多礼了。” 太后的声音隔着锦帘传来,听不出喜怒,“起来说话吧 —— 你可知,你麾下铁骑围堵北门,已在邵明城掀起轩然大波?”
吴天翊缓缓起身,扶着腰间的玉佩才稳住身形,脸上的潮红似乎又深了几分,却依旧朗声道:“臣…… 臣略有耳闻。只是臣病中昏沉,许多事未能亲见,想来是麾下将士听闻臣受辱,一时激愤才……”
他话未说完,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咳出肺来,可那双透过指缝望向殿中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 这场病,是他递出的软招,也是他藏锋的鞘,而鞘里的刀,早已磨得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