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小瞎子VS小哑巴(1/1)
海月岛偏安一隅,幸运地避开了之前海兽肆虐的主要区域。
岛上的日子,因此得以维持一份难得的平静与安稳。
战前,这里就是游人如织的热门景点。
尤其吸引着成双成对的小情侣,和新婚燕尔的蜜月夫妇。
沈沛离开的这几年,父母在岛上开了间客栈。
规模不大,胜在布局清新雅致,很合年轻人的口味。
如今社会秩序渐次复苏,海月岛也零星迎来了些游客。
只是比起战前的熙攘,终究是萧条了许多。
日落时分,父亲沈砚驱着车从港口回来,车后座载着位客人。
客人名叫景初云,是个哑巴。
这是客栈这周接待的第一位客人,沈家自然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来招待。
更何况,这位景先生出手格外阔绰。
明明只住一晚,却爽快地付了三晚的房钱。
唯一的要求,只是希望房间足够安静。
办理入住时,沈砚习惯性地问了句:“景先生有预约导游吗?”
景初云微微摇头,墨镜后的目光落在客栈墙上的岛图上。
沈砚立刻堆起服务行业标志性的笑容,“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小店可以提供导览服务。
您放心,是不收费的。
因为最近岛上的客人不多,我们才能提供这项服务。”
景初云迟疑片刻,缓缓点头。
沈砚立刻露出更热忱的笑,“来海月岛的客人啊,一看日落、二看月升......”
他抬眼望了望门外斜斜铺展的夕阳,“眼下正是看日落的好时候。您稍等,我叫我儿子陪您转转。”
景初云墨镜后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指尖在裤缝上轻轻蜷缩了一下。
沈砚朝楼上喊了一声,“阿沛,下来带景先生出去转转。”
“好,来啦~~”
清朗的应答声未落,楼梯便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沈沛前段时间长出来的黑发,又被染成了粉金色。
虽然他自己看不见,但不妨碍他臭美。
因为曾经有人说,他穿白衬衫配这发色,像浸在日光里的。
看见沈沛的瞬间,景初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沈砚注意到客人片刻的凝滞,以为是沈沛眼覆绸带的模样引起了疑虑,连忙笑着解释:
“景先生放心,阿沛闭着眼睛都能在岛上走。
不瞒您说,他以前是觉醒者。
虽说现在看不见了,那感知力却比我们这些普通人敏锐得多,带路绝无问题。”
景初云这才缓缓收回视线,喉结微动,冲沈砚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沈砚屈指轻叩桌面。
沈沛收到父亲的信号,脸上扬起熟悉的、带着点阳光味道的笑容,走到景初云身侧,自然地引路。
“走吧,景先生,我们现在可以去落日屿。”
擦肩而过时,门外卷来一阵带着咸腥气的海风。
沈沛身后的绸带被风掀起,末端轻飘飘扫过景初云的脸颊。
像一片羽毛落过心尖,痒得他差点攥紧拳头。
走到客栈门口,沈沛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不过片刻,便有几只海鸥振翅飞来,在他头顶盘旋两圈,竟像是在为他引路似的,绕着他的肩头低低啼鸣。
路上,沈沛熟练地向身后的客人介绍着沿途的风景,和一些特色建筑。
他的声音清朗,像是海风般的自在。
景初云则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沉默地倾听着。
目光透过墨镜,长久地落在沈沛被绸带覆盖的双眼,和被风拂动的粉金发梢上。
“景先生是第一次来海月岛吗?”沈沛边走边随口问道。
景初云下意识摇头。
随即又想起对方看不见,正想摸出手机打字,就听见沈沛带着歉意的声音,“抱歉,我忘了您……”
景初云的动作顿在半空,只是更深地看着他,无法出声。
沈沛为了缓解尴尬,伸手指向前方,“前面五十米就是落日屿了,有座挺高的白塔,您瞧见了吗?”
景初云:......
话音刚落,沈沛自己也意识到了问题。
他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窘迫,在心里默默将父亲数落了一通,
“老爸啊老爸,你是怎么想的啊?让一个小瞎子来给小哑巴带路……”
沈砚当时只想着提供最好的服务,确实忽略了这层微妙的不便。
“我……”沈沛停下脚步,讪讪地转向景初云的方向,语气仍旧带着歉意,
“抱歉,景先生。如果您觉得这样不太方便,我可以帮您联系其他导游。”
景初云看着他略显局促的神情,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
他摸出手机飞快打字,“没关系,我看见了。”
当他正准备在手机上选择「语音播报」时,突然顿了顿。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沈沛覆眼的绸带上。
那粉金色的发丝,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晕。
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掠过心头。
他收起手机,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抓住了沈沛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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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沛一惊,几乎是本能地用力挣脱,向后退了两步,语气警惕,“你干嘛?”
景初云没有解释,只是再次上前,稳稳地抓住了沈沛的手。
这一次,为了防止他再次挣脱,景初云在握住他手的瞬间,便将他的手掌摊开。
然后用自己的指尖,轻柔而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在他掌心游走。
他在写字。
沈沛瞬间反应了过来。
他身体放松下来,甚至主动将掌心舒展开些,方便对方书写。
指尖划过掌心皮肤时,带着微痒的触感。
景初云左手托着他手背,右手指尖在他掌心写下了刚才在手机上打的字,然后抬眼看着他的反应。
指尖停止书写的瞬间,沈沛像是松了一口气,唇边漾开一个温暖的笑容,“那就好。”
此刻是观赏落日的最佳时间。
落日屿上已有几对情侣在拍照,快门声伴着嬉笑声,被海风吹得七零八落。
沈沛侧耳听了听,笑着说:“六个人,还好,不算挤。”
景初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再次拉起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缓慢地移动,“你一点也看不见吗?”
“嗯。”沈沛点了点头,“但是我能感受到光,白天的光线对我来说有点刺眼,所以才会遮一遮。”
说着,他又示意那几个正在拍照打卡的人,说道:“那些人在我眼里是几团黑影,所以能分清数量。”
景初云摘下墨镜,露出双深邃的眼,定定地望着沈沛。
他再次握住那只手,指尖写下,“你看我也是黑影吗?”
“不是哦。” 沈沛笑得坦然,“太近了,远一点才会。”
景初云还想写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几对情侣正举着手机,镜头明晃晃地对着他们。
嘴角还勾着一丝压制不住的姨母笑。
他们手机的取景框中,高挑俊朗的黑发男子正专注地握着粉金发色男子的手。
黑发男子神色沉静如渊,像藏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深度,沉稳中又带着一丝令人疏离的威严。
粉金发色男子则一直保持着微笑,海风撩起他身后的柔白绸带,随着他发丝一起舞动。
他的暖意,恰好中和了身旁那份过于沉静的深邃。
海鸥一直在他们身边低翔。
橙红的光照在他们身上,为他们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景初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眸中闪过一丝冷厉。
他迅速拿出手机,简短地发送了一条信息。
下一刻,便有几个人快步走向那几位拍照的小年轻。
“你好,刚才拍的照片麻烦删一下,我们老板不喜欢被拍。”
景初云这才收回目光,再次拉过沈沛的手写字,“不妨碍他们拍照了,太阳马上落下去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好啊,”沈沛应道,“下一站可以去月亮湾。”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景初云指尖继续在他掌心移动,“陪我随便走走就好。”
“哦,好吧。”
两人沿着空旷的海滩,踩着细软的沙子,漫无目的地走着。
没有了景点的讲解任务,沈沛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海鸥的啼鸣、海风的低语、以及海浪温柔拍打岸边的哗哗声,衬得两人的沉默愈发明显。
沈沛敏锐地察觉到,身边这位景先生似乎对游览本身兴致缺缺。
他周身萦绕的那种沉静,与其说是欣赏风景的悠闲,倒不如说是心事重重。
沈沛试探性地问道:“景先生是一个人来的吗?”
景初云瞥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沈沛自顾自地说:“我们这里来的游客,大部分都是情侣和新婚夫妻,很少有一个人来的。”
“是。”景初云终于再次拉起他的手,指尖划过掌心,“最近工作很累,就想一个人出来,静静心。”
沈沛了然地点点头,“难怪呢,我爸说您只住一晚。方便问问景先生是做什么的吗?这么忙。”
景初云写下,“做点小生意。”
“哦。” 沈沛应了一声,没再追问。
又走了一段路,景初云的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一张面向大海的长椅上。
他轻轻拉了拉沈沛的手,在他掌心写下,“前面有张椅子,坐会儿吧。”
“好。”
景初云牵着他走到长椅旁,沈沛摸索着扶手坐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抱歉啊,感觉倒像是你在带我玩。”
“不用在意。”景初云也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一点礼貌的距离。
太阳彻底沉入海平线之下,漫天橙红褪去,天幕被一种深邃而忧郁的暗蓝色笼罩。
景初云忽然又拉起沈沛的手,缓缓写下,“太阳,下去了。”
“嗯,”沈沛微微仰起头,感受着光线的变化,“我感觉得到,光线暗了,也凉了。”
“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我啊......”沈沛的声音里带了点怅然,“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离开了这里,又回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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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说,你以前是觉醒者,你的眼睛……”景初云写到一半,指尖微顿,似乎有些迟疑。
“受了点伤。”沈沛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小事。
“哦。”景初云只写了一个字。
沉默了片刻,沈沛反问:“那你呢?嗓子是……”
“生了场病。”
“哦。”
又是短暂的沉默。
沈沛忽然意识到,景初云的手还一直握着他。
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带着点灼人的热。
他有些不自在,将手从对方手中抽出来。
又担心客人觉得他态度不好,于是解释道:
“那个......景先生,其实,我是喜欢男生的。所以,这样会不太好。”
景初云看他的眼神,陡然深邃的几分。
他沉默了许久,才重新拉起沈沛的手,写下,“那你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一次,写完之后,他便将手放开了。
沈沛被他写过字的掌心有些发烫,下意识地蜷缩成拳。
他微微抬起头,视线隔着绸带,穿过一片空蒙的灰寂,望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片刻后,他才作答,声音不复先前的爽朗,“曾经有。”
景初云搭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他低头望着沙滩上交错的脚印,良久才再次写下,“为什么是曾经?”
沈沛靠在椅背上,无力地笑了笑,又漫不经心道:“追了几年,没追到啊。”
“放弃了?”
“嗯。”
“是因为很辛苦吗?”
“不。”沈沛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其实当时……并不觉得苦。或者说,根本没心思去想苦不苦。”
“那为何不再试试?”
“景先生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沈沛轻笑出声。
那笑声里刻意装点的轻松,反而透出更深的苦涩,“以前都不行,现在这副样子了,更不可能了。”
他顿了顿,声音又轻了几分,“还是算了吧,现在想来…… 那时候,其实挺打扰他的。”
景初云好像有些不解,“打扰?”
“是啊,”沈沛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被不喜欢的人一直缠着,不就挺打扰人的?换做是我,大概早就烦透了。”
烦么?
景初云垂着眼,沉默着。
仿佛陷入了某种深沉的思考,又像是在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带来的复杂滋味。
沈沛忽然转头对着他的方向,轻声问:“景先生大概没喜欢过人吧?”
无人作答。
空气是长久的寂静,只有海浪拍岸的声响。
沈沛没有等到任何回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声音像是呓语,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有时候在想,人们在付出感情的时候,到底是喜欢那个人,还是喜欢那个奋不顾身爱着别人的自己?
毕竟,爱着别人的时候,会感觉自己是鲜活的,永远有耐心,永远不知疲倦。”
景初云望着他被夜色染暗的侧脸,缓缓写下,“你是哪一种?”
“我么?” 沈沛笑了笑,眼底的落寞透过绸带都能渗出来,“以前以为是第一种,现在觉得......大概是第二种吧。”
景初云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望向漆黑的海面,良久的沉默着。
身旁人没了动静,沈沛意识到自己好像失态了。
“抱歉,我第一次和别人聊自己的私事,话有点多了。”他讪讪地道。
“没关系,我可以听。”
可沈沛不再继续讲。
月亮如约而至,在海面上投下了星点。
沈沛感受到光线的变化,拾起了导游的职业语气,“月亮出来了吧?景先生,这是海月岛名片了。”
“很美。”景初云写下两个字就放开了他的手。
沈沛碾磨着指腹,突然偏头问:“景先生,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景初云猛地转头看向他,眉头微微蹙起。
“别误会,”沈沛笑着解释,“我只是觉得,你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景初云仍注视着他,却并不回应他的摸脸要求。
“咳咳......”沈沛轻咳了两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不方便就算了,可能是我的错觉。抱歉。”
“回去吧,挺晚了。”
“好。”沈沛说着就已经站起了身。
月夜下两道影子在沙滩上漫步,忽远忽近,静默无声。
回到客栈,景初云就径直上楼回房。
沈砚见二人这么快就回来了,担心是客人体验不好。
他目送景初云步上楼梯后,拉着沈沛问些什么。
景初云的房间就在二楼。
他关门时,门板碰到了衣摆,衣兜里瞬间传出一声清悦空灵的风铃声。
沈沛的耳朵动了动,下意识地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偏过头。
失去视觉后,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这声音,他听的清晰。
他心脏开始不安的跳动起来,随后又像是碰到了刺,猛地抽痛一下。
那只是一声普通的风铃响。
可是啊......
那只是一声普通的风铃响吗?
次日早晨,沈沛听到父亲在发动汽车,他趴在窗边问:“爸,你要送......景先生去港口吗?”
“景先生?他昨晚就退房离开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