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星雨（三）（1/1）
我的……命？
盯着徐宁弈严肃的神情，李四十分确信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听着如此诡异的一句话，李四并没有预期中的害怕。
他很疑惑。
什么时候，他的命这么值钱了？
而且——
李四朝着柳老头的方向望去，身边跟着这么一个修士，我的性命不是早就由不得自己了吗？
李四只觉得眼前视线变得模糊，远处微笑着猜灯谜的女孩正在逐渐远去，慢慢不见了身影。
就像是天上落下的一滴水，迅速隐入浩瀚的海洋中，不知所终。
李四揉了揉眼，想要把眼前的景象看得更清楚些。
毫无用处。
不对！
这并不是错觉！
李四敏锐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刚刚充满疑惑的心头如同被灌了冷水一般，重新变得清明起来。
几乎在徐宁弈话落的一瞬间，他眼前的场景就变得模糊起来。
不仅仅是远处！
先前云鬓高绾、面涂胭脂结伴而行经过的美丽女子也不再清晰，刚刚还可瞧见的、向他们投来怪异目光的人群竟也看不清面容。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蓦然，李四视野中的所有景象突然泛起了涟漪。
紧接着，从面前的徐宁弈开始，一道道黑色的裂纹开始蔓延，如同皲裂的墙壁，迅速布满了他视野中的所有空间。
“咔擦——”
空间应声崩塌，一道道碎片漂浮在空中，露出背后森然的黑暗。
碎片之中，或有街道流转的走马灯，或有巧笑倩兮的青楼女子，或有大声叫卖的街边商贩。
奇怪的是，尽管是黑暗，他却只感觉眼睛生疼，就像是直视着灼热的烈阳。
李四闭上了眼。
李四震惊于身边街景的变化，心下思索地速度倒是更快了几分。
怎么回事？他准备取我性命了？直接让那个修士动手不就行了？
思绪流转间，李四只觉得大脑生疼，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下一刻，一道声音就打乱了他的思绪，并给所有的疑问都画了上了句话。
“好久不见……姜公子。”极其动人的熟悉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每句话尾音都似蝶翅扫过耳畔，故意放缓的咬字让“公子”二字在舌尖缠绵三转，如蛛丝悬着千钧欲念，将人心悬吊在幻梦与沉沦的裂隙间，只听这一句，便叫人骨子都要酥软下去。
李四听着熟悉的声音，心中却是提不起半分淤泥的感觉，只觉置身冰窖当中，后背早已浸满冷汗。
他睁开眼，便明白自己处境。
果然，熟悉的烛火光照得幽暗的房间里忽明忽暗，摇曳的烛影带着墙上各色可怖刑具的影子翩翩起舞，正中央冒着热气的铁盆正放着烧的火红的烙铁。
在滴答滴答的血滴声中，李四看到了那个他心心念念十年的妖娆身影。
她身裹暗红织金襦裙，衣纹如蛇鳞泛着冷光，玄纱大袖透出蛛网银纹，裙摆翻涌间暗藏底下无尽的春色。
堕马髻斜坠的血珀坠子映得眉心血痣似凝血，朱砂勾挑的狐狸眼流转间春水与寒潭交织，朱唇贝齿恍若春季的甜蜜，光是浅尝一口便能让人如登极乐。
纤纤柳腰看似不堪一握，却摇曳生姿，让人忍耐不住想要细细把玩。
雪白足踝处挂着银色的铃铛，纤细的裸足不着寸缕，就这样落在地上，令人怜惜，生怕硌疼如此美丽的佳人。
李四看着面前在他生平所见单论姿色也足可排进前三的动人女子，一颗心——
沉入谷底。
妩媚女子似乎是觉得自己说话有些不妥，白如藕臂的玉手轻掩朱唇，又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看看奴家这个记性，还是该称呼你为李少爷呢。”
迷人的花香随着女子的朱唇轻启开始弥漫在房间当中，如同夏日的茉莉花，沁人心脾。
十年了，尽管当年之事已过去十年，却仍历历在目。
李四实在太清楚，这个女人的手段了。
哪里是什么动人的茉莉花，她分明是带血的玫瑰，不，根本是凶狠的毒蝎！
从姜府逃离被她追杀的日子，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回忆的地狱经历。
这个听风榭的……疯子。
“你要干什么？”李四努力镇定心绪，平静开口。
“哎呀呀，李少爷好狠的心啊，奴家听着真是伤心。”妩媚女子显得很是受伤，“少爷知道奴家花了多大力气才找到你吗？见面也不问问奴家这些年过得好不好，瘦没瘦，真是薄情。”
妩媚女子还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贝齿轻咬下嘴唇，面露嗔怪，“少爷看看，十年过去了，奴家眼角都有皱纹了。”
李四沉默不语。
妩媚女子叹了口气，“亏得人家还好心想来帮你。”
说着，妩媚女子突然贴近了李四，挺拔的鼻尖紧紧贴着李四的鼻子，两颗流转着万千风情的美目一眨不眨地正视着李四的眼眸，脚踝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吐气如兰。
“少爷难道就不好奇，徐家少爷找你干什么吗？又准备如何——”
妩媚女子的声音变得冷冽，整个人恍若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房间中烛火摇曳更甚。
“要你的命？”
说完，妩媚女子又恢复了之前那个动人的模样，仿佛刚刚的绝不是她本人一般，娇声开口。
“人家可都不舍得取少爷的性命呢！”
李四气血翻涌，抬起右拳就是一击轰出，直逼——
面门。
“我不知道他准备怎么杀我，但落到你手上，还不如死了。”
猎猎风声随着拳影轰轰作响，李四这一拳已经用上了十分力，全身上下的气血尽数灌入——这是他的第一击，也是最后一击。
这个距离，已经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当然明白自己跟眼前女子的差距如同云泥，希望渺茫，但他绝不会束手就擒。
他想活着。
意料之中的结局并未有任何的改变。
妩媚女子眼看着拳头便要到了面前，脸上笑意却是不减，随意侧过头去，看似势不可挡的一拳便被轻松躲开。
她纤细的左手轻轻握住了李四的右拳，就这样又是轻轻一拉。
“咔嚓——”
李四右臂应声而断。
“奴家可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哦。”妩媚女子微笑着看着半跪在地上额头满是冷汗的李四，“哎呀呀，少爷怎么搞得，流这么多血。”
妩媚女子蹲下身，随手拾起李四掉落的右臂，对着李四断开的缺口就是一插。
脖颈间的血珀坠子发出迷人的红晕。
李四只感到右臂传来剧痛，远胜断臂，却是紧咬牙关，不发一言。
剧痛之中，李四的右手就这样——接好了。
妩媚女子又一次贴近了李四，面色潮红，“奴家给少爷接好了，少爷可以继续跟奴家——嬉戏了。”
真是个疯子！
李四自知已无胜算，沉声开口，“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才乖嘛，都说了奴家是来帮少爷的。“
妩媚女子显然很满意李四的表现。
“那个徐家少爷啊，得了很重很重的病，需要用活人炼丹才能活呢。”妩媚女子拍了拍胸前的汹涌，一副很是害怕的样子。
“我可舍不得少爷你被拿来炼丹。”
李四觉得有些一头雾水，“为什么是我？”
“当然因为这个病比较特殊啦，必须得要身上有天子气的皇子炼丹。”
“天子气？我怎么可能有……”
李四话还没说完，便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狠狠瞪大了双眼。
妩媚女子吃吃地笑着，“少爷怎么装傻装久了，连自己到底是谁都忘了。”
“你可不要告诉奴家你是宋清泓的儿子。”
宋清泓，是如今扬州姜家的当家主母。
她似乎觉得还不够，又饶有趣味地开口，“奴家也不认为，帮少爷得见苦海的那个人没告诉你你的生母是——”
“李、宣、静。”
李宣静，是南唐曾经的长公主。
…………
如今人族天下，可谓四分。
大离徐氏独居中原沃土，占地关内、河南、河东、山南、淮南、剑南、江南七道，国力鼎盛，如同正午骄阳。
大离以北，谓之牧。文帝时期妖族猖獗，北境长城遭遇了元历新启以来最严重的冲击，几乎已经要攻破长城南下。牧太祖牧云节雄韬武略，横割陇右、河北两道，自立为国，号牧。文帝和牧太祖联手共抗妖族，这才守住了北境长城。
大离以西，乃是大漠部族的地盘，除万年前大秦的那位皇帝意外，无一中原王朝将其收服。
大离以南，是前朝最后的余荫。盛唐最后的皇帝哀帝虽谈得上贤能，然大厦已然摇摇欲坠，又岂是一家之能可以挽回的。
唐灭之后，梁、唐、晋、汉、周、越六国混战足足三百年，方有大离高祖横空出世，中原一统，天下太平。
唐朝后人复国之心不死，在岭南道更南边的偏隅之地又拥立哀帝后人李祚为新帝，谓之烈帝，国号南唐。
李宣静是烈帝唯一的女儿，是南唐唯一的长公主。
烈帝对其极尽疼爱，李宣静也确实担得上这份宠爱。
十九岁得过苦海，二十一岁摘得五神通，三十岁知命，四十七岁扶摇，六十一岁命星，同年得见浩然，以此二十载，她便已经是九境修士——不足百岁的仙人！
不过，应该再加上曾经二字，这位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