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4章 《陶胚》(1/1)

万楼接手“万瓷楼”的第三年,出了件怪事。后院老窑塌了半边,工人清理废墟的时候,在窑底掘出个乌陶坛子。这坛子封口糊着暗红血泥,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坛骨灰,还掺着几缕枯发。老窑工哆哆嗦嗦地回忆,二十年前有个难产的陶工阿禾,尸体被掌柜命人连夜烧了,骨灰混进一批祭红釉陶胚,说是镇窑用。可那批陶器,卖出去的全回来了。万楼听了却不当回事儿,说既是镇窑的,再镇一次,就命人把剩余骨灰掺进新制的婴戏莲纹陶胚里。入窑那夜,窑口飘出似哭似喘的女声,火舌卷出的青烟还凝成蜷缩人形,可把人吓得够呛。

烧成的陶胚摆在库房首夜,值更伙计听见婴儿啼哭。他顺着哭声推开库门,好家伙,五百只陶娃娃在架上齐齐转头,釉面浮出青紫色血管,空眼眶淌下泥浆泪。伙计吓得疯了似的往外逃,还撞翻了陶架,一只陶娃坠地碎裂。三日后,伙计腹胀如鼓,医馆诊出“孕脉”。他夜夜做梦,梦见漆黑陶窖里,一双惨白的手把尖叫的产妇按进热窑,还说着“骨血化尘,才烧得出好瓷啊”。

伙计暴毙那晚,万楼亲眼见他腹部钻出个陶泥捏成的胎儿,落地就碎成齑粉。粉屑随风粘上库房陶胚,啼哭声更凄厉了。万楼这才知道大事不妙,原来当年他父亲为赶制贡瓷,把难产的烧窑女工阿禾活焚取灰,混入陶土增釉色。老窑工跪地痛哭,说阿禾的怨气化进陶了,她要万家人绝后。

万楼赶紧把库房锁死,可当夜卧房多宝阁传来抓挠声。白日刚入库的“婴戏莲纹笔洗”自己跑回来了,釉面裂痕像孕妇妊娠纹。万楼一失手把笔洗摔碎,碎片割破掌心。血滴入伤口,小腹窜起刺骨阴寒,铜镜里,他肋下浮现青黑色陶斑,像胎儿蜷抱的轮廓。

万楼腹内像有陶轮转动,日夜折磨他的脏腑。他翻查族志,发现万家每代掌柜都没子嗣,原来百年前先祖为得官窑秘方,毒杀陶匠全家,骨灰掺胚烧出第一窑“万瓷”。他苦笑着说,这哪是镇窑,分明是诅窑。窗外库房方向,数百陶娃裂嘴尖笑,哭声汇成一句“父债子偿,胎还胎”。

万楼没办法,闯进废弃老窑,在窑壁剥落的泥壳里抠出半片焦黑陶符,上面刻着“以骨代陶,怨消债平”。阿禾的怨灵在窑火中显形,说碎她骨身者,要替她产子。原来她当年被推入窑时,腹中已有三月胎儿,万楼父亲摔碎的陶胚,就是她未出世孩子所化。

阿禾说想让鬼胎离体,就得烧了万楼自己。万楼惨笑着爬进窑灶,说万家欠她一对母子,他还两条命。窑火燃起,腹中鬼胎尖嚎着撕扯肠腑,万楼把陶符按进肚皮,血肉与陶斑熔成青釉般的硬壳。

三日后,窑温冷却,万楼从灰烬中爬出,腹部变成半透明的釉陶胎壳,里面蜷着个通体赤陶的婴儿。鬼胎每啼哭一声,他胸以下躯体就陶化一寸。阿禾的声音在胎壳里冷笑,让他选他爹当年选的路。

万楼高举鬼胎陶婴,看见胎底刻着万家族徽,他一下子明白了,所谓诅窑,是万家血脉与怨灵永世相缠的孽契。他咬牙把陶婴砸向窑砖,碎裂声里,万楼从脚趾开始节节崩裂,像一件被捶碎的陶器。

万家祠堂的地面渗出泥浆,裹住万楼残骸重塑成等人高的陶胚。胚体腹部凸起,里面传出双重心跳。新掌柜开窑那日,学徒惊见陶胚裂开蛛网纹,啼哭声穿透晨雾。货单上朱笔批注:“混窑主骨灰的婴戏莲纹陶胚一尊,可镇窑百年。”风掠过窑场,好像女人在呢喃:“再烧一回,就轮到你孕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