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3章 《雉鸟》(1/1)

从前,在青璋山附近有个小村子,村里有不少猎人,其中有个叫黎留的,打猎的本事那是相当厉害。

闰月的霜晨,天还蒙蒙亮,黎留拿着他的桑木弓,箭尖上凝着寒露。青璋山麓全是雾霭,朦朦胧胧的。这时候,一只七彩雄雉出现了,正舒展着尾羽,那金翠交错的翎毛,随着它求偶的舞蹈一颤一颤的,还时不时从喉间发出清越的啼鸣声。黎留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悄悄拉满了弓。

就在他把箭射出去的时候,怪事出现了。那雄雉忽然扭头,琉璃色的眼珠直直地盯着黎留的眉心,就像能看穿他心思似的。箭“嗖”地一下穿透了雉颈,可就在这刹那间,林间突然刮起了怪风。染血的翎羽打着旋儿,就这么粘在了黎留的箭囊上。更邪门的是,那脱弦的箭居然凌空折返,“咻”地一下扎进了旁边旁观者阿成的左眼。

黎留赶紧扑过去,指尖碰到阿成眼眶里涌出的温热的血,这血啊,居然洇出了靛蓝菌斑。阿成可是他的挚友,这可把黎留急坏了。

葬了阿成的第三夜,黎留的箭囊里传出一股腐叶的气味。白天粘羽的地方,居然钻出了乳白的菌丝。到了黎明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三朵猩红毒蕈,那伞盖上布满了金色眼状纹路,看着就瘆人。

村里的老猎户一看,赶紧踹翻火塘灰烬,大声说:“这是雉娘咒!求偶的雄雉是山灵信使,杀它的人……”话还没说完,黎留就觉得臂膀剧痛。他赶紧掀袖一看,昨天沾雉血的皮肤鼓起了脓包,皮下的菌丝就像活虫一样蠕动。黎留一咬牙,拿起刀剜肉疗毒,刀尖挑出半寸带羽根的腐肉,这腐肉一落地,马上就生出了新蕈。

毒蕈在黎留家里疯长,就像有生命似的。他妻子在擦拭他染血的猎刀,突然,刀柄缝隙喷出了孢子烟尘。三日后,妻子开始咳出带绒毛的血块,胸腔里还发出类似雏雉的“啾啾”声。黎留赶紧撕开妻子的衣衫,一看差点没晕过去。他妻子的脊背凸起了数十枚菌瘤,最大的一颗裂开了伞盖,里面居然露出了阿成溃烂的眼球。

这时候,菌瘤发出了阿成的嘶吼:“箭是你射的……为何死的不是你?”黎留又惊又怒,抄起斧子就劈砍。可碎菌溅落的地方,马上又生出了新蕈,不一会儿就把床榻给吞没了。

黎留没办法,只好掘开祖传的“雉冢”,这可是历代猎雉者埋骨的地方。棺中曾祖的遗骸上覆满了艳丽翎羽,肋骨间丛生的毒蕈就像珊瑚礁一样。当他扯下黏连骨殖的菌丝时,整座坟茔都震颤起来。

腐土里突然伸出千只雉爪,抓住了他的脚踝。羽浪翻涌间,浮出一个女子的虚影。这女子以雉尾为裳,颈间的箭孔淌着蓝血,冷冷地说:“百年前你祖上射杀求偶雉王,今日我要你血脉绝于蕈孢!”

村里的猎户们听说了黎留家的事儿,决定来围剿“妖化”的黎留妻。他们毒箭齐发,可诡异的事儿又出现了。那箭矢离她三尺远的时候,突然就像群蜂回巢一样,射穿了各自主人的咽喉。中箭者的伤口钻出了菌丝,躯体迅速木化,指尖萌发的毒蕈在风中摇曳,就像招魂幡似的。

黎留背着妻子逃向深涧,怀里的妻子脊柱发出脆响。原来,菌丝顶破了脊椎,在她后颈绽出了巨蕈,伞盖纹路渐渐拼出了雄雉求偶舞的图案。

黎留不小心误食了毒蕈,一下子就堕入了幻境。他发现自己变成了求偶雄雉,正对着岩画上的雉娘起舞呢。可突然,一支猎箭射了过来,居然是童年玩伴射的,一下就贯穿了他。濒死的时候,百代先祖的记忆都灌进了他的脑海,他这才知道,每个猎雉者都会被亲友的箭矢所杀,而亡者坟头一定会生出眼状毒蕈。

这时候,雉娘的声音从菌褶里传了出来:“感受被至亲屠戮的痛吧!这轮回等你开启新章……”幻象里,阿成挽弓搭箭,箭簇瞄准了黎留的眉心。

为了破这诅咒,黎留攀上了雉娘岩。月光照亮了岩壁上的千年血绘,画里一个少女为了护求偶雉群,被射成了筛网,人血与雉血交融的地方,生出了首朵毒蕈。突然,岩缝里飘出一件七彩羽衣,自动裹住了黎留。

这羽衣可不像看上去那么美,它收束得像铁箍一样,翎毛倒刺扎进他的皮肉。黎留被迫跳起了求偶舞,每走一步,地上就踏出带菌的血印。舞到最疯狂的时候,羽衣“砰”地一声爆裂,万千带血绒羽漫天飘洒,落地就成了一片蕈林。

全村染蕈的人都聚集到了悬崖边。他们眼窝萌发着菌柄,嘴巴也不能说话,却整齐地搭箭拉弓。让人惊讶的是,他们的箭矢不是射向黎留,而是调转方向,直指自己的心口!

老猎户惨笑着说:“雉娘要活祭!”说完就撞向黎留,两人一起翻滚着坠崖。半空中,老猎户后背的菌瘤炸开,喷出的孢子云托住了黎留,他自己却摔成了肉泥。崖底传来雉娘的叹息:“我要的是罪魁血脉,你却替他去死……”

黎留又回到了当初屠雉的山谷。他每走一步,鞋底就生根菌丝。最后,他跪在初遇雄雉的青石上,把猎刀刺进了自己的心口。鲜血浸染石缝的刹那,谷中升起了赤红蕈云。

所有毒蕈同时喷孢,孢子雾聚成了雉娘的人形。她轻抚着黎留腐朽的面颊,说:“百年前我夫君在此求偶被杀,今日你以血赎罪……”菌丝吞没了黎留的躯干,从他的七窍绽出了新的雄雉翎羽。

十年后,一个采药童在青璋山迷路了。忽然,他看见雾中有一只七彩雄雉对着月亮起舞。这雄雉鸟喙轻啄岩壁,石缝里就萌发了猩红毒蕈。采药童好奇地折下毒蕈,菌柄断裂处溅出了蓝血,这蓝血正好沾上了他怀中的药锄。

采药童回到家后,他父亲擦拭药锄上的“不明蓝渍”。当晚,他父亲就觉得后背奇痒。仔细一看,皮下凸起了羽毛纹路,肩胛骨间一朵金眼毒蕈刺破衣衫,在油灯下幽幽地舒张着伞盖。这故事啊,似乎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