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绝地(二)(1/1)
“砰!砰!”
厚重的包铁木门在撞击下剧烈摇晃。
“准备接敌!”包国维低吼一声,猛地起身。
安淑珍惊恐地看着他冷静的侧脸,下意识地握紧了那颗糖。
“轰——!”
院门终于被撞开,七八个士兵端着步枪冲进院子。
迎接他们的是正堂里喷吐的火舌——
“哒哒哒哒!”
MG-35通用机枪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将冲在最前面的三人瞬间扫倒。
与此同时,屋顶传来清脆的步枪声,将两个试图扔手榴弹的警备团士兵击倒,
“轰!”,几名从门外冲进来的士兵被炸弹炸得倒地痛叫。
爆炸的轰鸣与密集的枪声在狭小的院落内震荡,砖石碎屑和木屑四处飞溅。
捷克式轻机枪的咆哮短暂压制住了破门而入的敌人,
但更多的警备团士兵正从街道向院内涌来,子弹如同飞蝗般打在正堂的门框和墙壁上。
“手榴弹!”屋顶的观测手嘶声警告。
一枚冒着白烟的手榴弹划过弧线落向院中。
一名士兵眼疾手快,猛地将其踢飞到角落,轰然炸响。
“不能恋战!一班拖住正面!其他人,后院!”
包国维的声音穿透交火的喧嚣,冷静得没有一丝动摇。
他深知一旦被彻底合围,唯有死路一条。
正堂的机枪组和屋顶的步枪手立刻加大了火力输出,拼命压制试图冲进来的敌人,
为其他人转移争取时间。
包国维一把拉起几乎吓呆的安淑珍,带着剩余的十余名士兵迅速穿过堂屋,冲向后院。
后院比前院狭小许多,堆放着一些柴火和农具,
一面丈许高的土坯墙隔绝了外面的巷子。
“上墙!快!”包国维命令道,同时蹲下身子,双手交叠垫在膝上。
一名士兵毫不犹豫地踩着他的手,借力猛地向上攀爬,迅速翻过墙头,
几声清脆的枪声过后,在墙那边传来了安全的信号。
其他士兵如法炮制,相互协助,动作迅捷。
被拉上墙头的安淑珍看着那有些距离的地面,脸上血色尽失,双腿发软,恐惧地摇着头:“我…我不敢跳…”
“跳!”包国维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已经能听到前院战友的怒吼和敌人越来越近的叫喊,
甚至还有子弹穿透堂屋打在后墙上的噗噗声。
“相信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此刻充满了惊恐和无助的眼睛。
安淑珍一咬牙,闭上眼睛,几乎是跌撞着向前扑去。
包国维精准地张开双臂,在她坠下的瞬间将其牢牢接住。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了一步,手臂上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但他稳住了身形,立刻将她放下。“跟着他们走!”
前院的枪声骤然稀疏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激烈和绝望——那是断后小组在进行最后的抵抗。
“走!快走!”包国维对先过去的人低吼,催促他们进入巷子。
就在这时,前院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负责殿后的一班长带着最后三名浑身浴血、硝烟味刺鼻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冲进后院。
他们甚至来不及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便相互搀扶着,
以最快的速度翻越那堵丈许高的土坯墙。
墙那边立刻传来接应的低沉声音。
然而,那两名腿部受伤的士兵却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停下了脚步,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坐了下来。
那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士兵,因为失血和疼痛,脸色苍白如纸。
他喘着粗气,看着墙头上朝自己伸手的一班长,努力挤出一个惨淡却决绝的笑容,
“班长…别管我们了…真的…跑不动了…”
他拍了拍自己中弹的大腿,鲜血正从简陋的包扎处不断渗出,“让我们…最后再挡他们一下…”
老兵马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打空了子弹的驳壳枪插回腰间,
然后反手抽出了背后那柄血迹斑斑的宽刃大刀,横在膝上,眼神平静得可怕。
一班长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他认识他们!那个年轻人是总吵着要吃肉包子的小石头,那个沉默的老兵是马奎,是从皖北溃兵中收拢来的,
一手刀法狠辣无比…
“小石头!马奎!”他嘶声喊出他们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痛楚和无力。
墙那边,敌人杂沓的脚步声和兴奋的吼叫已经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刺刀碰撞墙体的刮擦声。
他们没有时间了。
一班长看了看墙后面等待着的众人,又看了看前院一路过来倒在地上的同袍尸体,
他咬了牙,狠下心来跳到墙外,看着一脸动容的包国维,“司令,我们快走!”
包国维牙关几乎咬碎,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猛地转身,不再有丝毫犹豫,拉起几乎被这一幕惊呆的安淑珍,
带着最后十几人,身影迅速消失在幽深曲折的巷道阴影之中。
听到墙后的声音,两名伤兵同时露出了最后一个笑容——
小石头的笑容里带着点孩子气的解脱,马奎的笑容则依旧是那副惯有的、略带生硬的样子,好似天生不会笑。
几乎在他们身影消失的下一秒,七八名警备团的士兵嗷嗷叫着从前院的缺口处冲了进来。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墙边、似乎已完全放弃抵抗的两名伤兵,
脸上立刻露出贪婪而兴奋的神情,仿佛看到的不是人,而是行走的大洋。
“哈哈哈!这儿还有两个没跑掉的!功劳是老子们的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士兵举着步枪,得意地大叫着扑上来。
坐在地上的马奎眼中凶光一闪,原本萎靡的气势骤然暴涨!他猛地挥出手中的大刀,刀光一闪!
“咔嚓”一声,伴随着凄厉的惨叫,那士兵的手腕连同步枪一起被斩断!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让后续冲进来的敌人神情一滞。
就在这短暂的停滞瞬间,小石头和马奎看着涌进来的越来越多、面目狰狞的敌人,
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同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嘲讽、快意和决绝的狰狞笑容。
“一起去死吧,杂碎!”
他们同时从身后举起了手——每人手中都紧紧握着一枚冒着嗤嗤白烟、引线已燃到尽头的巩式手榴弹!
冲进来的敌人脸上的狂喜和凶恶瞬间化为极致的惊恐和绝望,想要后退却被后面的人堵住。
“不——!”
轰!轰!
两声几乎重叠的剧烈爆炸猛然从后院响起,巨大的冲击波夹带着血肉和碎砖断木向四周猛烈扩散,
甚至连已经跑出几十米外的包国维等人都感到脚下的地面猛地一震,
破碎的土块和瓦砾从巷道的墙壁上簌簌落下。
爆炸的余波尚未散尽,包国维已带着剩余不足二十人的小队在迷宫般的巷道中发足狂奔。
他手臂上的伤口因剧烈的奔跑而彻底崩裂,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浸湿了袖口,但他仿佛毫无知觉。
安淑珍被他紧紧拽着,几乎脚不沾地,苍白的脸上只剩下麻木的惊恐和机械的服从。
身后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很快,更远处传来了新的叫骂和哨声,
追兵显然重新组织了力量,正从多个方向包抄过来。
穿过最后一条狭窄的巷弄,眼前骤然开阔——南城门遥遥在望!
然而,希望仅仅闪现了一瞬便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高大的城门洞紧紧关闭,原本应该只有例行守卫的城楼和瓮城区域,此刻明显增加了兵力。
沙袋工事堆砌在关键位置,城墙垛口后和城门两侧可见至少数十个身影在晃动,
枪刺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
显然,王辅臣的戒严命令已传达至此。
“司令,硬闯恐怕…”
身旁一名脸上带着擦伤的排长喘着粗气低声道,话虽未说完,但意思显而易见。
他们这点人,个个带伤,弹药所剩无几,强冲装备齐全、据险而守的城门,无异于自杀。
包国维的目光锐利如鹰,快速扫过整个城门防区。
他注意到,虽然加强了警戒,但守军的数量似乎并未达到满编状态,
部署也略显仓促——这或许是之前抽调大量兵力入城围捕他们所致。
但这并不意味着防御薄弱。
“不能拖!”包国维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每多耗一刻,老何他们就多一分危险!我们被困死在这里,所有人都得死!必须冲出去,和陈冲会合!”
“我们这样……”,他将众人召集过来开始低声商议。
而后众人点头领命各自散去,
包国维则是接过一支七九步枪指向城门楼子上一个显眼的目标——那挺架在垛口后,
威胁最大的捷克式轻机枪及其射手。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紧张的空气。
城楼上的机枪射手应声向后栽倒。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身旁另一名枪法精准的老兵也扣动了扳机。
“砰!”
副射手刚想接手机枪,也被一枪击中,瘫软在机枪旁。
这两声精准的狙杀如同发令枪!
城墙上的守军顿时一阵骚乱,惊呼声四起,纷纷下意识地缩头寻找掩护。
“打!”
与此同时,早已按照包国维先前指令、利用复杂街巷提前秘密运动至南城门侧翼不足五十米处的二班,
突然从城门边上的院墙后开火!
他们的花机关冲锋枪对着城门洞下方的守军猛烈扫射!
“哒哒哒哒!”
灼热的弹雨泼洒而出,当场将七八名猝不及防的守军打倒在地。
下方的守军瞬间大乱,惊慌地寻找掩体,胡乱地向子弹来袭的方向还击。
“冲!”
包国维怒吼一声,带着身边最后的几名士兵如同猛虎出柙,
从藏身的巷口冲出,以散兵线交替掩护,
一边冲锋一边用手中的武器向城头压制射击。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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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楼的守军从最初的慌乱中回过神来,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更多的步枪从垛口后探出,
开始向下方的包国维小组和侧翼的二班小组倾泻子弹。
子弹啾啾地打在青石板路上,溅起一串串火星和石屑,压迫得冲锋小组几乎抬不起头。
侧翼的二班小组也遭到了凶猛的反击,瞬间又有一人倒下。
瓮城内的守军大约还有一个排,他们依靠沙袋和城墙死角拼命抵抗,
与试图靠近城门洞的二班小组和包国维小组形成了残酷的近距离对射。
手榴弹在狭小的空间内来回投掷,爆炸声震耳欲聋,破片横飞。
一场绝望的突围战,转眼打成了一场惨烈无比的拉锯战。
包国维等人被死死压制在离城门洞尚有一段距离的开阔地带和侧翼的废墟旁,每前进一米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而城墙上的火力,如同毒蛇般不断舔舐着他们的生存空间。
城墙上的守军虽然失去了机枪,但步枪火力依旧精准狠辣,
不断有士兵在试图抬头观察或还击时中弹倒下。
瓮城内的守军依托工事顽强抵抗,与试图靠近的二班残兵进行着残酷的对射,
每一声枪响都可能意味着一条生命的消逝。
先前与包国维说话的那名排长,额头被弹片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糊了半张脸。
他匍匐到包国维身边,声音因吸入硝烟和焦急而变得异常嘶哑:
“司令!不能这么耗下去了!狗娘养的主要都缩在瓮城里头!
您带弟兄们用最后家伙事狠狠压他们一波!
给我和剩下几个兄弟掩护!我们抱炸药冲过去,非他妈把这乌龟壳炸开不可!”
他说着,就要去拿身边士兵身上最后剩下的两捆集束手榴弹。
另外两名伤势较轻的士兵也沉默地靠过来,眼神决绝,开始默默地将散开的手榴弹往自己身上捆,
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不行!”
包国维一把按住排长的手,眼睛因血丝和怒火而通红,“老子带出来的兵,不是这么送的!”
他经历过太多这种诀别,每一次都如同剜心剔骨。
“司令!再拖下去大家都得死!何为长官他们等不了!”
排长猛地甩开包国维的手,情绪激动,脸上的伤口因扭曲而显得更加狰狞,“让我们去!给弟兄们炸条活路出来!”
那几名军士已经将手榴弹捆好,拉火环套在了手指上,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排长,
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跃出掩体,做那有死无生的冲锋。
包国维牙关紧咬,看着一张张视死如归却年轻的脸庞,胸腔如同压着千斤巨石,几乎无法呼吸。
他握枪的手因极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瓮城内部,突然爆发出远比之前任何一次交火都要猛烈、都要密集的枪炮声!
那不再是步枪和轻机枪的声响,而是至少数挺重机枪狂暴的嘶吼,夹杂着炮弹猛烈爆炸!
“轰!轰!轰!”
爆炸的火光甚至从城门洞和瓮城墙垛口处透射出来,伴随着守军凄厉无比的惨叫和惊恐的呼喊。
紧接着,一阵沉重且极具压迫感的脚步声如同擂动的战鼓,并非从城外,而是直接从瓮城内部传来!
这声音独特而清晰——是厚实硬底军靴坚定有力地踏在青石板路面上的动静,
与本地警备团士兵们穿的布鞋或草鞋发出的杂乱声响截然不同。
在整个战乱频仍、物资匮乏的豫省,能大规模给作战部队装备这种造价不菲的硬底军靴的部队,只有两支部队能做到。
第一支便是盘踞在豫南信阳、素以“财大气粗”闻名的汤恩波集团军嫡系精锐。
汤部长期搜刮地方,其最核心的部队在装备和补给上向来优渥,配备军靴并非奇事。
而其二…则只能是那支威名赫赫、战绩彪炳,让晋冀鲁豫的日伪军闻风丧胆的部队——
前身为决死第一纵队,历经百战淬炼而成的模范第一师,如今雄踞豫东的新编第十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