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家书（1/1）
葬礼结束，所有人都累得脱了一层皮，不由松口气。盛父年事已高，承受不了丧子之痛，从墓地回来又病得下不来床，盛铭绪只好又去父亲病床前侍奉汤药，多日劳累，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钟灵毓帮不上忙，只能每天看着他多吃饭，催他多休息。
两人现在最多的相处时间就是早中晚的用饭时间，都摆在钟灵毓房间的客厅里。
“哎，这比在梧县也没好到哪里去。”盛铭绪灌了一大杯茶进肚后感叹。
“你家这么多帮佣，非得你亲力亲为去照顾病人？”钟灵毓帮他盛饭。
“怎么可能？盛老先生给我开小班授课呢！”盛铭绪夹了一块猪大肠喂到姑娘嘴边，被瞪了一眼乖乖缩回手自己吃。
“授课？教你做生意？”
“不是，就是让我边看账本，边捋各种往来关系，说些他们的生平、和盛家往来情况之类的东西。”简而言之就是在移交盛家的关系网，“吃藕片？”又一筷子喂到钟灵毓嘴边，这次她张嘴吃了，盛铭绪又高高兴兴往她碗里夹。
“你爹对你这么有信心吗？”
“他那是别无选择。”盛铭绪摇摇头，“我大姐离婚回家无儿女，我三姐不堪大用，难不成指望三姐夫吗？那他宁愿选大姐。”
“你三姐...”钟灵毓露出个不敢苟同的表情。
“她就是个没主见没脑子的，你也不是第一个讨厌她的。”盛铭绪一点都不奇怪。
“还有谁啊？”钟灵毓很好奇。
“二嫂啊！”盛铭绪一脸你见识少了吧的表情，“二嫂嫁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出国了，不过她很照顾我，寄了好几次自己做的衣裳给我。”
“就我刚回来那一个月，把我当苗苗一样照顾呢！”盛铭绪有些唏嘘，“她是个温柔可亲的性子，就这样的人能被逼得和三姐撕破脸，将人赶出去住。”
“你三姐结婚后住在娘家的吗？”钟灵毓稀奇道，在她保守的家庭观念里，出嫁的女儿带着丈夫孩子住在娘家是丢了两家人的脸面的行为。除非独女或招赘，不然会招来许多非议。
“你三姐夫也没意见？”不怕被人说吃软饭？
“有意见能在岳父家住十年生了三个孩子？”盛铭绪觉得自己老被姑娘嫌弃吃软饭挺委屈的，他只是未遂，三姐夫可是事实！
“都住十年了说明不是二嫂不能容人，是你三姐做了什么事人家忍无可忍了吧？”钟灵毓不由对白雪的印象改观不少，盛铭礼去世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这事我是听大姐说的，三姐收了不干净的钱，要把二哥往堂子里面引，事后又在二哥面前说二嫂善妒、容不下他们之类的戳心窝子的话，二哥也对三姐生了不满，所以二嫂闹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钟灵毓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你...你三姐也算个奇女子！”
“这是损人话，我听懂了！”盛铭绪斜她一眼，两人呆久了，都不自觉同步了很多对方的小表情。
“那她这是又住回来了？”钟灵毓想到楼下占了一整层房间的三姐一家，苗苗和秀儿是正经姓盛的，因为年纪小，兄妹俩还住在一个套房里，可三姐家的三个孩子一人住一间。这些天她也和盛铭绪的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们相处过，只能说天差地别。
她很喜欢二哥家的两个小朋友，又乖又可爱，三姐家的就是被惯坏了的少爷和小姐，稍不如意就哭嚎，对保姆拳打脚踢。
“我瞧着有那么点意思，不过你不用担心，等明天晚宴结束我就跟她提一提这个事。”盛铭绪又把筷子伸到她嘴边，“蘑菇~”
“筷子上沾口水了！”钟灵毓一脸嫌弃推开他。
“你刚刚还吃了藕片呢！”盛铭绪哀怨地看她，泄愤似得把蘑菇塞进嘴里，恶狠狠地咀嚼。
刚刚那是没注意~钟灵毓心虚，朝他碗里夹了好几块猪大肠，“多吃点这个，以形补形！”
“我也是有脾气的！你今天哄不好我了！”盛铭绪仰着下巴嗤之以鼻。
钟灵毓当机立断拿走他手上的碗筷，“那你回去收拾好心情，明天再来吧！”
盛铭绪瞪着眼睛表情委屈，“还没...还没吃饱呢。”
“先吃饭还是先哄你？”钟灵毓让他二选一，盛铭绪拿走碗筷刨饭，“能不能边吃边哄？”
“噗——”钟灵毓没忍住笑，横他一眼，却满足了他的愿望，给他端茶盛汤，布菜擦手，做得十足十的温柔体贴。
盛铭绪吃了无比满足又受宠若惊的一顿午饭，捧着热茶窝在沙发里还在喜滋滋地回味。
“大姐今天送了好多东西过来，说都是你吩咐的？”钟灵毓指着里屋梳妆台上摆满了的各种首饰盒子，这个巨大的梳妆台占了半面墙的位置，为此挪出去了盛四公子的一个书架和置物架，那些东西都放到了另一头的书房里。
盛铭绪闻言兴奋起来，“你看了吗？喜不喜欢？”
说着进房间捧了一个大大的五层首饰匣出来，匣子是红木嵌八宝的样式，古典精致。
他一层一层打开匣子，琳琅满目的各种珍珠玛瑙，翡翠钻石，项链、耳环、胸针、发夹、手镯全都有，而且款式兼顾了东西方的审美。
他先拿了两对镯子给钟灵毓套上，一边是一对紫翡，另一边是一对羊脂玉的，加上钟灵毓原本戴的，现在一边手腕四个镯子。又挑了个嵌着粉色珍珠花朵形状的镶钻戒指戴在左手，右手是一个白金镶蓝宝石的。一串莹润的珍珠项链，戴在脖子上要绕成三圈，钟灵毓任他摆布，当一个沉默的首饰架子。
最后盛铭绪看着自己装饰完毕的未婚妻，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好像一株华丽的圣诞树！”
被钟灵毓举起靠枕捂在了脸上。
两人打打闹闹一阵，又一样一样摘了放回匣子里，盛铭绪对她说：“这些你先戴，不喜欢我再让人送新的来！”
“这些够我新鲜一阵子了，你歇会儿吧！”钟灵毓把玩着珍珠的链子。
“歇不住！我就想对你好，把最漂亮的珠宝送给你，最美的裙子送给你，我要让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盛铭绪握着她的手，眼眸里涌动着盛大而宏伟的野望，这是他第一次在姑娘面前展现这一面的自己。或许盛铭绪真的天生适合当个野心家，他在盛父那里呆了几天并不是闭门造车，而是在收拢盛家内部的资源。
他接见了分管各处生意的管事，有他认识的，也有第一次见的。年轻、沉稳、犀利、处事干净利落，这个被匆匆扶上当家人位置的四公子不可小觑，加上积威深重的盛父放权，他如今掌握的权利越多，人也愈发深沉起来。
钟灵毓怔愣，而后温柔的笑道：“我已经拥有最好的啦！”
什么？盛铭绪疑惑。
“就是你啊！我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你！不是什么盛四公子、盛家未来的当家人，而是盛铭绪这个人。”温柔、善良、有原则、有思想、尊重她、保护她，一个特别会爱人的盛铭绪！
盛铭绪被她看得脸热，忍不住伏在她的膝上，将脆弱的脖颈完全露给她看，这是一种将自己毫无保留呈献给她的姿态，也是一种委婉的撒娇方式，“这话以后常常和我说好不好？”
“你要记得我一开始出现在你面前的样子，不然我怕我会迷路。”金钱、权利的诱惑犹如鸩毒，无色无味，却深入肺腑。欲望是很难满足的，人的迷失不是一时半会儿的沉沦，而是日积月累的腐蚀。他何其有幸，身边还有这轮月亮帮他照路。
“好啊~”钟灵毓帮他捋头发，声音温柔动听，“不过我觉得，到目前为止，你都做得很好！”
“我会再接再厉的！”盛铭绪给自己加油打气。
愉悦的约会时间并不能持续很久，盛父那边派人来催了。说是要让他见一下码头那边生意的各位管事。
盛铭绪敏锐地觉察出一些细节：码头的管事之前已经见过，他也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正常的客运和货运业务没什么大问题。因为码头更大的经济收益来自暗地里的走私买卖，码头明面上的生意在盛家的整个盘子里都不算比重比较大的，如今父亲还要特地让他去见码头管事，说明涉及的是走私那块的人。
“我马上就去！”盛铭绪关上门，想要和姑娘告别。
钟灵毓也懂他凝重表情下的意味，将挂着的西装外套取下来帮他套上，捋平细微的褶皱，仿佛在为将军打理出征前的行装。“与其为别人做蛋糕，不如直接分蛋糕，你不是都定了吗？明晚好戏才开锣呢~”
“那我晚上来陪你选明晚的礼服好不好？”盛铭绪柔声问她。
“好啊~”钟灵毓欣然答应。
“对了！”盛铭绪临走前又想起来一件事，“我上午收到消息，找到薇薇了，她改了名字在明启女高读书，你可以先写封信给她，告诉她你现在也在尚海。”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我等下就写！”钟灵毓高兴地要送他出门，好去写信。
“还有这个！”盛铭绪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嘱咐道：“别哭太久啊，我现在不能陪着你擦眼泪。”说着带上了门离开。
而钟灵毓此刻完全没法去关注他，赶紧拆开信封，看到熟悉的字迹和墨香，眼眶已然蓄满泪水。
灵儿览此：
见信如吾。接沪上来信已两日，甚喜！与娘句句细读，字字咂摸，方觉宽慰。
世事无常，仓促分别，心心牵念。
吾与娘一切皆好，惟以吾儿安危康健为念。天气渐寒，勿贪凉。
婿一切如何？汝须处处关爱，时时规劝。
望汝不废圣贤文章，与婿多多劝学，需知读古人书，如能随处印证，
正如聚古今来许多良师益友，日夕切劘，那得无益！
夫家各位均安与否？代吾道念。
盼儿来信，多多益善！切切！
九月十日父字
都说梧县钟家的老夫妻是食古不化的封建残余，可父母为了她却将一切规矩和礼教都抛之脑后了，只求她平安、健康！她多坏啊，把年事已高的老父母丢在梧县，跟着未婚夫跑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尚海，只为了全自己的小爱私情。钟灵毓捧着信呜呜哭了一场，但心中的牵念总算被父母的回信安抚了许多。
但人总要为自己活一回不是吗？无论是为理想或爱情，她有了想要不顾一切去奔赴的人。
如果你遇到了自己的达西先生，会怎么办？
我啊，当然是想尽一切办法和他在一起啦！互相喜欢的人怎么能忍受分开呢？
盛铭绪真的成了达西先生，但她不是伊丽莎白小姐，伊丽莎白才没有她这么盲目且“自信”，但她也是伊丽莎白小姐，她们同样勇敢，敢于拒绝老旧的教条，敢于追求自己的归宿，敢于表达自己的心声！
“或许真的如盛铭绪所说，旁人的矛盾不会影响有情人的厮守，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会过得幸福美满！因为他们那么相爱，伊丽莎白聪慧又勇敢，她会好好引导自己不懂事的妹妹们，用爱与智慧经营自己的婚姻！”
钟灵毓在信纸中写下这段话，这是写给李黛馨的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尚海，刚获得了薇薇的新消息，请她在梧县放心。又在最后汇报了自己洋文的学习进度，默写了一段优美的诗句。
如今洋文的教习任务被盛铭绪要走了，基础已经让李黛馨打好，他就每天陪着练练口语，检查她的中译英，英译中的作业情况，素材均来自盛四公子倾情赞助的莎士比亚戏剧集和拜伦诗选。
接下来是写给丛薇薇的信，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小女儿家的亲热言语，最后，钟灵毓提及自己已经到了尚海，并和盛铭绪缔结了婚约，下个月二十在盛宅举办仪式，希望她能来参加，也期待她能常来盛宅陪她操办婚礼事宜，再叙各自近况。
等搁下笔，日头都偏西了许多。钟灵毓本想再翻几页书打发时间，听见小丫头说大姑奶奶和三姑奶奶在客厅，请她一起去说话喝茶，便起身打算换件能见客的洋装。来盛家住下后，一切物品都是盛明珠帮着置办的，后面盛铭绪有了点闲工夫又找了裁缝鞋匠首饰铺子帮她做行头，如今的衣帽间里，已经塞满了三分之二的位置，另外一小部分，估计也快了。
不出门的时候她更爱穿宽松秀雅的绣花袄裙，只是来了尚海后，出门就换成了各种洋装长裙，偶尔也穿旗袍，都是清新素雅的颜色。盛铭绪还偷偷抱怨过，来这儿之后都看不到梧县乌篷船上那惊鸿一瞥的人间富贵花了！素日首饰只戴耳环、镯子，头发也不挽发髻簪珠花钗环，只扎着简单大方的侧编麻花辫。
挑了一件浅蓝色方领镶蕾丝花边的束袖长裙，她将长发编成辫子，耳朵上是一对指甲盖大小的圆润珍珠耳钉，又挑了一条珍珠手链戴上，另一边是一对牡丹雕花的银镯。
如今她也习惯了穿各种高度的高跟鞋，上下楼梯如履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