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装(1/1)
澹台䶮睁开眼,在黑暗中,打量着屋子,屋子宽阔而阴森,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吞噬着一切,火炭燃烧刺鼻的气味缭绕于内。
其实他很早就醒了。
烛火又亮了,澹台䶮闭上眼。
窗户被人关上。
“先辈们的恩怨与你们小辈无关,老夫不会与你们计较的。”
“只要你们肯听老夫的吩咐,老夫可以勉为其难助你们脱离这里。就当是为了当年争斗所留下的恶果,化个善局吧。”易岚海说得很真诚。
沈王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喜悦。
隐族在庆州是被禁固的,很多某生职业都不被允许,如果触犯,死了也是白死。
生在王府里更惨,隐族是可以随意支使的奴隶,甚至王府里最低等的奴仆都可以随意差遣,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可以说受尽欺凌,就算不明不白死了,也没人会在意。
有人可以助她们脱离苦海,她们当然高兴。
“见过族老。”二人对易岚海的好感增长不少,躬身行礼。
易岚海嗯嗯嗯几声,也不多啰嗦,直接开始吩咐二人做事,“沈寒芷,对吧,去,吩咐人烧几桶热水送过来。”
“你,王浅月去领些笔墨过来。这鸟地方,什么玩意儿都缺,真他娘的,不是人待的地儿。”易岚海吩咐中带着埋怨。
二人齐声道:“唯。”
领了任务,欢喜地退出房去。
二人嘻笑打闹着,迎着飞雪出了院子。
沈寒芷凑近王浅月低声问:“你觉得他说的话,可信不?”
王浅月摇摇头。
“哈,原来咱俩的想法一样,我可没见过,也没听过,哪个人,族人全被人杀绝了,还会不计前嫌,帮助仇人的人。毕竟我爷爷说过,姓乌的人,最卑鄙无耻下流。你说呢?”
王浅月没有吱声,她觉得沈寒芷的爷爷也是卑鄙无耻下流之徒,就是她太相信沈寒芷的爷爷的话,她的弟弟和妹妹才惨死的。
见王浅月不说话,沈寒芷用手肘碰了碰王浅月,王浅月只好嗯了一声,沈寒芷这才高兴。
“那次送糕点的事,你别记恨我爷爷,我相信爷爷也是迫不得已。”沈寒芷略带愧疚地劝解。
王浅月可不相信,但还是硬挤出一个笑容,“我也相信。”
……
……
易岚海起身,颤颤微微关上门,站直了身体,完全没有先前的驼背样,伸个懒腰,舒活舒活筋骨,完全没有先前的老态龙钟。
澹台䶮平静地瞧着这一幕,心中了然。
易岚海转身,步伐稳键地向床边走来。
澹台䶮在易岚海转身时闭上眼。
易岚海端祥着澹台䶮胸口火烧似的焦黑掌印,自语道:“阴煞掌,怪不得有煞气呢。唉,遇到老夫,算是你运气好。”
话音刚落,澹台䶮便感觉有东西扎在自己身上,他很想睁开眼,但还是忍住了,他知道易岚海是在替自己治伤。
他虽然在废园有人拖拽时就醒了,但还是继续装着,原因无他。
他受的伤太重了。
易岚海像个熟练的插秧老农,手中的银针不断落在澹台䶮身上,隔着衣服,俄顷便将澹台䶮扎成个刺猬样。
银针扎下去的地方,不断有气冒出来。
大概过了三柱香时间,没有气再冒出来,易岚海擦了擦汗,开始收针。
针扎下去的快,收的也快。
收完澹台䶮身上的针,易岚海从袖子里拈出一根如头发丝般柔软的银针,发起愣来。
这银针与其他银针不同,每次要用余梁栋都会派人送来,他曾经很好奇,私下里检查过,这针上下了失魂散,而且是配方极其复杂的失魂散,他曾尝试自己研制解药,不过都没有成功,一直耿耿于怀。
后来经过多方探查,他发现这竟然是被夜成所灭的郎夜国秘术所制的“鬼门十七针”,一旦扎入人体内,人的记忆便散了。
之所以要这样做,是为了保证余梁栋抓来的血奴乖乖听话,在等待换血的这段时间里不出意外。
血奴失忆之后,易岚海都会讲一个不同的故事,替失忆之人找个身份,这个身份是固定的——余梁栋的义子,名字也是固定的——余再兴,余家再次兴盛的关键。
易岚海叹了口气,擅自剥夺别人的记忆,这种事,他实在不想做,不过不得不做,因为他的仇人还没有死,合作还要继续,他要找的东西,还没有找到,他相信那东西一定在这王府里,毕竟这王府属于鸠占鹊巢,强行在隐族之地修建的,那东西本来就属于隐族。
易岚海拥有的记忆,都是痛苦的——家人被活活烧死,一族被灭,自己也是九死一生。
他曾经想过要忘记,干脆将针扎入自己体内算了,做个行尸走肉,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他偶然发现,仇人似乎还没有死绝,只是与他一样,换了个身份,继续活着,复仇的火焰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愣了良久,他发现自己额头上布满汗水,澹台䶮周围有一股热气冲击过来,他定睛一瞧,原来是少年身上的一枚古玉在作怪。
他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将银针收回袖中,拿起古玉借着灯火端祥,入手热气适中,只见此玉作工极为精致,一面红如火焰,另一面清澈如水,两面皆刻有栩栩如生的龙首。
此玉,他认识——水火玉,可根据季节变化温度,冬暖夏凉,也可根据周围温度变化而变换温度,以达平衡。
这是周天子用以赏赐有功诸侯的,周朝从始到终,也不过只赐下九块。
算是象征权力的媒介,不过据他所知,此玉只是象征意义大,具体功用却很小。
周朝灭亡后,对它,几乎没有人会太在意。
他之所以认识此玉,是因为他也是周人。
周末战乱,一部分人为了免于战乱,携家带口悄悄迁入桃花源,避世不出,他也是其中一员。
手拿此玉,易岚海涌起一丝对周朝的熟悉感来,良久后摇摇头,将熟悉感甩出脑海,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将玉放下。
澹台䶮咳嗽几声,黑血自嘴角溢出来,口中喃喃有声。
易岚海知道这是他的药丸在起作用,微微一笑,望着少年,颇为感慨——若老夫的子孙尚在,也该似他这般年纪了。
感慨过后,俯身倾听,听得这样一句话:“陈将军,快走,快走,快走啊,别管我。”
听了半天,澹台䶮重复的还是这一句话,易岚海便失了兴趣,手捋白须,心道:“将军?看来这也是个不普通的人,最起码比前几次的血奴身份要高。余梁栋找的血奴还真是一次比一次好。”
诸多心思轮转,该办的事还得照老规矩办。
易岚海从袖子里摸出银针,在澹台䶮左手手背上用力拍了拍,等到青筋显现,将银针自澹台䶮的左手手上血管里推了进去,银针在血管里缓缓流动,很快隐入了澹台䶮身体里。
澹台䶮刚才不知怎的,意识竟然变得异常模糊,迷迷糊糊间,不知道说了什么。
现下,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一个劲儿的往左手手臂里钻,疼痛让他意识异常清醒起来,他暗暗摧动秘修的“涅槃花”,开始抵挡。
不多时,手臂里的东西便不动了,疼痛感随之消失。
这“涅槃花”秘术,是他八岁时,被人打落水潭,武功尽失后,于宫中藏书阁读书数年,偶然间发现的一张残卷所载的图画。
他曾经暗中请教过天眼司大良首纪远通,这秘术由来,纪远通也不太清楚,只含糊道:“这是天机学派的秘术。”
他倒没有管那么多,私下里苦思琢磨,居然悟出了些许东西来,后来才知道,这秘术,果然非同一般。
他再次身处在迷雾之中,无数厚重缥缈的门包围着他。他一一将门推开,门后不再是重叠的迷雾,每一道门后,都是他熟悉的面孔和建筑。
一阵大风刮过,这些熟悉的面孔和建筑,便随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陌生的地方。
他呐喊着,扑过去,想要伸手抓住那些熟悉的面孔,可这没有用,没有人听见他的呐喊,那些熟悉的面孔在他指尖流过,一去不返。
他蹲在迷雾里,忐忑不安,良久良久,终于熟悉的东西,一点点返回来,不过甚是模糊。
做完这一切,易岚海复又踱步至炉火旁,坐下沉思。
澹台䶮的呼吸渐渐平稳,可照余梁栋的脾性,一旦有了新的血奴替换,这个血奴绝对活不了。
合作还得继续,东西还没有找到,仇人尚未死绝,戏还得接着演,现在又多了一件事——帮助隐族遗民脱离苦海,虽然是暂时利用,但表面还得做得看得过去。
合作如果想要继续下去,那这个少年就不能死,否则戏就很可能演不下去。
怎么才能保住这个少年的命呢?虽然这个少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棋子,但却是现下最合适最关键不过的棋子。
余梁栋以前可从来没有让其他隐族遗民插进此事来过,现在突然找了沈王二人插涉进来,这极不寻常,显然是有所怀疑。
易岚海用铁钎挑挑炉火,一阵噼里啪啦的火星闪过,忽然便有了主意。
易岚海的想法很简单,余人杰中了“堕神劫”,而眼前的少年中了“谪仙泪”,同为隐族三大奇毒之一,总有相通之处。
合作与演戏要同时进行下去,就一个字“拖”,拖延时间,拖到时机成熟。
长时间在余人杰身上实验,检查药效,研制解药有风险,作为父亲,余梁栋肯定不希望让儿子承担风险,而在眼前的少年身上实验,没有人关心风险。
这就可以作作文章,说服余梁栋留下此子,用以实验,合作与演戏便可同时进行下去,隐族三大毒术——堕神劫,谪仙泪,黄泉咒,层层递进,只要“谪仙泪”可以解出来,反推“堕神劫”必不在话下。
他有信心让余梁栋答应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