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嫁祸(1/1)
匕首带起的余劲将周围积雪击荡开来,露出土地最真实的样子来。
这一手震得路七不由后退几步,惊骇不已。
他明白尤不凡把匕首插在这里,有两个意思。
三寸,可生可死。
尤不凡亲切的笑了笑,露出一嘴白牙,宽慰道:“放心,今夜的事,除了你我和他——”尤不凡伸手向齐人高的草丛后指了指,“没有人知道,但我们都可以当作没看见。”
“关键在于你会怎么做?”尤不凡盯着匕首。
路七稍稍放心,木然的望向草丛,除了一片枯草白雪,他什么也没看见。
“噢,你不用看了,你看不见他的,我这个朋友很善于捉迷藏。”尤不凡语气轻松。
“尤统领希望我怎么做?”从尤不凡的话语中,路七琢磨出来,自己暂时没性命之忧。
尤不凡向草丛处挑挑眉,“果然,我朋友说的没错,你这个人聪明、果断、胆大、最重要的一点是能忍且够狠,他正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我?人才?”路七放下心来,指着自己,有点不可置信。
尤不凡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
路七忽然想到什么,对尤不凡又怀疑起来,计上心头,“尤统领的朋友实在是太高看我了,我虽然杀了余十三,但只是出于义愤。且不说您的朋友是否真的存在,就算是真的存在,我——”路七向空中拱手,“我效忠的是公爷,尤统领不会以为就凭此事,我就会背叛公爷,效忠您的朋友吧?那尤统领恐怕要失望了。”
路七用力抜出匕首。
“唉,我就说他不会相信我,你还不信,这下你信了吧!”尤不凡手一摊,一脸无奈,这话是说给草丛后面的人听的。
“嗯,他这是怀疑你会骗他呢!谁叫你看起来总是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呢!”草丛后略带苍白无力的声音传过来。
“我不靠谱,我这样子,不靠谱,路七你说,我靠不靠谱?”尤不凡一听,突然激动了,指着自己,直跳脚。
额,你这样子,很难评价……路七听得草丛后声音传来,心里已然有数,“啊”了一声,点点头。
尤不凡得意了,“切,路七都承认我很靠谱的,唯独你贯会瞎说。”
草丛里没人吱声。
尤不凡咳嗽两声,一本正经道:“我朋友姓余,与余十三同姓,但他的这个余是王府王爷的余,也是公爷的余。现在你放心了吧?”
这是一句奇怪的话,但路七却听懂了。
草丛后的人说话,这就相当于送了路七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足够交换。
既然双方都有对方把柄在手里,那做起事来就能减少隔阂。
能暂时保住命,以后还可能高升,路七何乐不为呢?
“那尤统领现在需要我做些什么呢?”路七点头,表示放心认可。
尤不凡看向草丛,他在等草丛里的人吩咐,可草丛里依旧没人吱声,他尴尬的想要挠挠头,可惜被斗篷遮住了,最后只好摸摸下巴,“额,现在嘛?现在……不需要你做什么,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找你,嗯,先这样吧!”
“喏。”尤不凡扔过来一锭金子。
路七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眼里闪过欣喜。
接着,尤不凡转身大步潇洒的向草丛走去,边走边挥挥手,“你以前怎么做的,现在就怎么做。余十三的事也一样,有问题可以直接找我。”
及至草丛边,尤不凡回过头来,“金子不是给你一个人的,记得与你手下兄弟们分一分,一定要记得啊。”
“嗯,对了,金子不是我要给你的,是他给你的,我没钱。”尤不凡最后补充一句。
路七点着头,有点莫名其妙,觉得尤不凡确实有点不太靠谱。
掂量掂量手中的实惠,又觉得尤不凡靠谱了。
将金子贴身藏起来,拍了拍,感受着金子传过来的踏实,再次将匕首扔向草丛里。
做完这些,路七拍拍身上的积雪,抖擞抖擞精神,望着被雪覆盖死狗般的余十三,皱了皱眉,拖着余十三,行了十余步,将其丢进干枯的沟渠里,推来几块大石,扔进沟渠,然后找来枯木杂草彻底将余十三掩盖。
沟渠里埋葬着的是他和余十三这几年处理的死尸。
最后拍了拍手,放心的背起澹台䶮原路返回去。
杀死余十三的锅需要澹台䶮去背。
背上的少年在雪里躺了半天,背起来居然传过来一阵滚烫,路七暗暗惊奇。
其实路七的行为很好理解,他把澹台䶮背回去,并非他有多么善良,除了有“锅”需要澹台䶮背外,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公爷让他们处理的是死人,现在澹台䶮没死,自然要背回去让公爷定夺。
……
……
树老根多,人老困睡多……易岚海半夜被余梁栋让手下叫来,心情不佳,烤着火,渐渐温暖惬意起来,此时正在火炉边打嗑睡,一晃一晃的,摇得厉害。
两名奇特的侍女站在屋里略显局促不安,她们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只有一个打磕睡的老者,没有人让她们做事,她们只好站着,互相小声咕哝着什么。
之所以说她们奇特,是因为二人都出奇的丑,一名侍女脸上全是雀斑,坑坑洼洼的,那样子,让人忍不住会想蚂蚁在上面爬过会不会崴脚。
另一名稍微好一点,不过,只是相对而言,只见她左脸如羊脂白玉,右脸则爬满了皱巴巴的乌黑的胎记,十分不协调。
眼见易岚海摇晃得厉害,两人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栽倒在火里,相视一眼,二人将火炉挪远了些。
正在此时,路七背着澹台䶮雪片般吹了进来,一进门,路七便开始摇摇晃晃脚步不稳起来,两名侍女见状,上前扶着路七,帮忙将澹台䶮放到床上。
路七带来的冷气袭来,易岚海一哆嗦,缩了缩身子,没有醒。
易岚海皱了皱眉,他对毒与药深有研究,对气味最是敏感,他闻到了一阵新鲜的血腥气。
路七踉跄走了几步,一屁股瘫坐在屋中央,突然放声痛哭,“十三哥,你死的好惨呢?!”
易岚海打个哈欠,醒来,昏黄的老眼闪出惊诧的光来,掏了掏耳朵,叱骂道:“吵什么吵?你爹死了,要聒噪滚去别处,在这里嚎什么丧,平白扰人清静。”
路七立刻止住哭声,擦了擦眼角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泪水。
他不知道易岚海在王府里到底算什么人,只知道易岚海是个脾气非常糟糕的老头,只要易岚海一出现,就会有死人,有死人,路七就会额外有笔银钱入账,这一点,让路七很称心。
说来奇怪,公爷对易岚海很礼待,甚至比对夫人上官薇还好,路七是这么看的。
他抽泣着起身,指了指床上,声音颤抖的控诉着澹台䶮的罪行,显得出奇的害怕,连话都说不太利索,“他……他……还活着,而且还……还……杀了十三哥。”
易岚海耷拉着眼皮,更加惊诧了,嘴上却不淡不咸,“噢……活着就活着,你瞎嚎叫什么?公爷让你们处理了,你背回来做什么?他是你爹啊!”
路七缩回手,尴尬的愣着,倒是没生气,他知道易岚海的脾气,这个人似乎对谁都看不惯,仿佛谁都对他有亏欠,难得有好声气。
“这……可……他还活着呢,公爷让处理的是死人。”路七辩解道。
易岚海嗤笑一声,奇怪的瞪了路七一眼,“反正已经死了一个,你还在乎多死一个,杀了他,不就可以处理了吗。非要背回来耽误老夫时间,你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目的已经达成,路七不说话了。
易岚海忽然想到什么,慢慢悠悠起身,路七瞧着他颤颤巍巍的,作势欲扶,惹来一句叱骂,“好狗不挡道,滚开。”
徒增嫌弃,路七悻悻然退开,自顾自坐下烘烤冻僵的身体。
易岚海走起路来颇为费劲,似乎只要风一吹就会倒,好半天才挪到床前。
刚一切上澹台䶮的脉,便又嚷嚷开了,“炉边那个东西,别留在这里碍眼。”
路七很识相地离开了,他需要把嫁祸的事做得再完美些。
两名侍女立在旁边,泥塑木雕般静待吩咐。
易岚海沉浸下来,一脸凝重——嘶,这小子伤的也忒重了,这样还能诈尸活回来,当真奇怪,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
先前诊断此子,心肝脾肺肾五行皆损,上中下三丹田皆毁,其间还中了“谪仙泪”,当时易岚海便猜到了余梁栋的用意,只是他不动声色,假作不知罢了。
当时生机已死的小子,现在竟生机流转,慢慢恢复,当真奇载。
易岚海一好奇,手上暗暗用上了隐族人人皆会一点儿的功夫——仙鹤手探查,这一探查,易岚海可受了罪,一股强大煞气撞过来,将易岚海的手弹开,颤抖不已。
两名泥塑般的侍女眼睛亮了亮。
易岚海甩甩颤抖的手,掏出几瓶五颜六色的药丸,一股脑全塞进澹台䶮嘴里,朝两名侍女吼道,“杵着干什么,没有眼力见的东西,水,找点水来,这么干巴,他能咽下去吗?”
一名侍女立刻端来一碗茶水,笨拙的递向易岚海。
“你们两个叫什么?总不会叫个阿猫阿狗吧。”易岚海边给澹台䶮喂水边不在意的问。
两人见刚才易岚海露的一手,立刻明白易岚海与隐族必有莫大干系,所以没打算藏掖着。
连平时的伪装都卸去不少。
甚至连易岚海刺耳的话都不太放在心上。
站在易岚海左边的胎记侍女傲娇道:“沈寒芷。”
右边的雀斑侍女则淡淡回答:“奴婢王浅月。”
易岚海听完,差点将茶碗捏碎,缓了好一阵,才咬牙吐出一句话来,“好好好,沈、王好姓氏,好名字。”
易岚海将碗扔给沈寒芷,费力起身,踱步走到炉边坐下。
想到这二人对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缓缓情绪,说道:“老夫,易岚海,与你们一样,也是隐族人,以前住在桃亭街。”
沈王二人没有说话,很是惊讶,她们听族中长辈提过族中秘事,桃亭街以前就没有姓易的。
易岚海说完,没有听见二人接话,不由冷哼了一声,瞟了二人一眼,不由一愣,好一会儿才回神,“你们的先人可够卑鄙无耻下流的,连这些都不敢跟你们说。老夫以前姓乌,易岚海是自己取的,算隐族族老之一。”
沈王二人依旧没有说话,她们听长辈们提过,乌姓因为族长之争失败被灭族了,具体的情况,她们并不知道,想不到……
屋里一时很静默。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烛火灭了。
黑暗中,澹台䶮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