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岁安(2/1)

九涯邻

“姐,你想什么呢?还猜花朝节那个提灯的不知名少爷呢?”谢枭拿着一个鲜桃颠了颠,咬下一口,看着旁边穿着绯色骑装的少女,试探再三开了口,提着椅子往旁边挪了点,怕对方一脚踹翻他。

谢绾把玩着玉穗,倒不否认,她生的明艳张扬,像极了山间绚烂的扶桑花。

她靠着窗子和苏子沛面对面坐着,圆桌旁依次坐着谢枭,景暮安,简嘉妍,宋湘,苏子沛。

“是啊。怎么,你有线索了?”

宋湘把玩着辫子上系着的小蓝珠子,一身暖烟轻纱,一双深邃碧绿的眼,鼻梁高挺,粉唇勾起:“这淮京大的去了,穿着件黑色长袍,提花灯的俊俏少年也不少,哪怕对方牵着个髫龀年龄的小姑娘也不好找,做什么人家就是给小妹妹买了串糖葫芦你就惦记几个月了?”宋湘,忠义侯的小女儿,母亲是西域胡族人,她继承了母亲的那双眼睛,忠义侯爱屋及乌,拿她当眼珠子在疼,和谢绾在淮京是一种人不敢惹的存在。

偏偏很多人乐此不彼,比如苏子沛和谢枭,年岁和简初尧一样大的时候,整日围着景暮安转悠,问他为什么成日喝药,觉得人家话少,打着帮助同窗的名号骚扰了小景暮安一年,愣是把一个文弱安静的小孩逼成了毒舌,第一个被怼哭的就是跟着小谢枭为非作歹的苏子沛。

“姐,你说他就好了,干嘛带着我?我又不喜欢……”谢枭郁闷,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抱着茶杯笑意吟吟的景暮安:“话说,我去找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刚准备喝药来着?”

景暮安瞬间面无表情:“你记错了。”笑死,鬼才想喝那个苦死人的药,从入宫学来,喝了五年不见好,别不是就想折腾他玩吧。

苏子沛凑近他闻了闻:“胡说,你今日根本没喝!”景暮安的药他们是知道的,苦涩里带着回甘,往常喝完药身上那股子味要等大半天才会没了,今天他身上只有平常的安神香味,不见一点药味,根本就没喝。

简嘉妍蹙眉,起身去了门口,宋湘调侃景暮安:“景世子,你这是,浑水摸鱼呢。”他们这群人出来,总会有人不经意记起问景暮安吃药了没,还是因为这家伙宫学第二年批了一个月的假,他们去探望时,刚好看见他偷偷往盆景里倒药,可是找到他病不好的原因了。

景暮安扒拉开苏子沛,优雅的翻了个白眼:“狗鼻子啊你。”

谢绾看着窗外,一把扯过旁边翘着二郎腿的谢枭:“找到了。”

谢枭差点被她勒死,趴在窗前向下看,宋湘也好奇是得多俊俏才让谢绾惦记这么久,她挑眉顺着谢绾的方向看向街市上的两个少年。

他们站在摊贩支的凉荫下,手里都提着东西,穿着黑色金线翻云衫,一双同色靴子的少年手里拿着几袋零嘴和几串糖葫芦,背对着他们和一个提着一摞书的青衣少年闲聊,察觉到他们的目光,二人向窗口看来。

谢枭打了个响指:“好极了,是太子殿下和傅遥琴。”

谢绾盯着黑衫少年,对方面若白玉,薄唇泛红,淡雅而略显腼腆,确实长得俊俏。

他冲着窗口轻轻一笑,和旁边典型书生气的少年离开。

宋湘拍了拍谢绾,“难怪你惦记。”

苏子沛如梦初醒:“所以,绾姐你找的是太子季容照?”

谢枭替她回答:“太子殿下和二皇子真的不太像啊,就那嘴唇像了吧?这谁联想得到?”

景暮安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懒懒的靠着苏子沛,“太子刚才,在看谢绾呢。”

一众少年少女炸开了,简嘉妍拽了拽景暮安的袖子,带人回到桌前,“药。”

她看着对方紧皱的眉头,拿出腰间挂的荷包,取出蜜饯,像哄妹妹一样哄他:“喝了药,给你蜜饯吃。”

谢绾不理会那几个家伙吵吵嚷嚷的,搂住简嘉妍的肩膀,笑嘻嘻的问景暮安:“世子今年几岁了?还要人哄呢?”

宋湘放弃和谢枭他们吵,率先抢了两个蜜饯丢进嘴里,有些懒洋洋的靠在柱子旁:“轻澜貌似不用人哄,自己就会喝药了。”

谢枭挨了他姐两巴掌拿走了几个蜜饯,分给苏子沛:“他那个药本来就苦啊……”吃人嘴软,本来蜜饯是给景暮安准备的,这个时候谢小少爷倒是想起来替哥们说话了。

景暮安撇嘴,拿起看着颜色黑乎乎的药一饮而尽,药味回上来,又一次被呛的眼尾通红,简嘉妍看着剩了两个蜜饯的袋子,无奈叹气,递给他一个,端了杯温水给他。

苏子沛吃着蜜饯还不忘挖苦人:“贤惠的嘞~”

宋湘拿着特制的小梳子理头发,嘲讽开口:“那是因为景暮安有被人贤惠对待的底牌,不然你也试试?”

谢枭怼她:“宋兵女,宋湘小姐,记得你说过,喜欢顾家温柔的男子,哪个温柔的喜欢你这样提起剑大杀四方的姑娘啊?”淮京城两大兵女,谢绾,一杆长枪使得虎虎生风,宋湘,一把长剑耍的远近闻名,是贵族圈子里两个恶煞般的人物。

谢绾悄悄削掉他一缕头发,“山不就我,我就山。”

谢枭看着他姐手里的头发:“你又削我头发!不是跟你说了吗,祈福而已,这个不带这样子的!”

明照国有个历史传承的祭祀,祈曷(hé)礼,每年九月最后两天,城里会举行大型的祈福礼,全城人在那几天无论多忙都会去挂祈福牌来向神佛祈愿,实现心愿。

谢绾不知从哪里听了话来,集齐周边百人的头发,挂在缘回寺里那棵存在了千年的榆木上,能心想事成,为了这,宫学里髫龀那一届的头发她都骗到了,长辈不好得来,就拿朋友下手。

今年花朝节上,少年穿着件黑色金丝勾线的长袍,围着白色狐皮毛领,手里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长得清秀可爱,杏眼弯弯,腰间挂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手里拿着糖人,谢绾看着他低头温声问小姑娘:“宁宁喜欢哪个灯?”

宁宁看了看那些灯,指着灯笼上面有小鹤图案的:“要这个,给大人。”

季容照买了灯,转头看见了银灰色长袍,背着长枪的谢绾。面容映在暖黄的灯下,和旭如春风。

谢绾看着他,呆呆的问:“公子,能给我一缕你的头发吗?”

一句话震惊了周围人,远远的传来小摊贩的叫卖声,周遭一片寂静。季容照脸色发红,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并非我不愿,只是确实不太妥当,小姐有别的需要,我还是可以帮衬一二的。”

只是短短几息,谢绾天不怕地不怕的十二年,头一次红了脸,跑的飞快,回头想找人时,早已不知如何下手查起,懊恼的又开始收集头发了。

闹了半天,景暮安撑着下巴问:“太子和书呆子在一起,我们怎么办?”

众人沉默,面面相觑。

随王府

因为夫子留了作业,要求他们小假里自己做风筝,回头宫学闲课玩,所以他们约好了今日来随王府一起做。

简初尧挽着袖子擦汗,手下研墨,身旁坐着一个身穿蓝色缀花襦裙的小姐,耳朵上夹着笔,和一旁石桌上调试一只上过色的风筝的红衣滚金边月白色衣领衣衫的髫龀(tiáo chèn,七八岁,换牙年纪)的少爷长得一模一样,一个表情认真,画的小心翼翼,眼神凶狠,有种“贼子休扰”的气魄在身上,另一个眉眼温和,手上动作仔细的检查着。

这对龙凤胎就是随王的龙凤胎,哥哥随寒苏,妹妹随玉琼。

这会子后花园里并没有伺候的下人,什么都是几个少爷小姐自己干的。

不远处还有个蹲在池子边洗笔的小少爷,生的一副乖软模样,睫毛细长,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长得有些像姑娘家,穿着件灰色络丝衫,神色有些不虞,旁边站着个三岁的小糍粑糕,她摸着小荷包,感觉里面没糖了,摸了摸脸色臭臭的季斐泽的头:“飞飞等我,去要糖球。”季斐泽洗着笔扭头,抿唇不语。

季斐泽,明照国二皇子。和太子不同,他是在宫学和京里各家贵族的小姐少爷们一起学习的。

简轻澜腰间挂着景暮安送的小玉佩摇摇摆摆跑到石桌旁的随寒苏身旁,晃了下小荷包:“哒哒,没了。”

简轻澜喊人,平等对待每一个哥哥。当初喊简初尧“尧尧”,是随寒苏猜出来她太小,“三哥的“三”喊不出来,退而求其次喊了名字,喊季斐泽“飞飞”也是因为好念,至今没人猜来为什么喊随王世子随寒苏是个和名字无关的称呼。

随寒苏放下风筝问简初尧:“初尧,幺幺今天吃了多少糖球?”

大家喊简轻澜,称呼不一,随寒苏跟着长辈喊的“幺幺”。

简初尧小心翼翼磨着墨,生怕随玉琼因为自己呼吸声大干扰了她而发疯给他看:“啊,好像就吃了两颗吧?我吃了四颗,她给了枭哥一颗。”

随玉琼抬袖擦汗,冷嗤:“你也就骗她糖球吃的出息了。”

简初尧磨牙,明南非和凌子清取个东西怎么还不来?这个小恶女他半分不想伺候了!

随寒苏摸摸简轻澜的头,递给她剥好的橘子瓣:“你给他吃这个也可以。”

季斐泽洗好笔过来,简轻澜踮着脚够他,发现碰不到人,干脆扯人家袖子,季斐泽无奈低头,叼走橘子瓣,听见远处来的人声,眼神带着杀意追过去:该死的明南非,给他上色的风筝上偷偷题字!

明南非,北骑将军的儿子,是个宫学里和简初尧一样能到处闹得鸡飞狗跳的人,甚至比简初尧还能闹。

提着东西回来的明南非看见季斐泽追过来,东西扔给旁边比自己小了个头的凌子清开始夺命奔跑,端雅的明橙色在风里飘飞,他跑的急,绕开了后面的裴洛霄,结果就是季斐泽跑来直接和裴洛霄撞了个满怀,两人都跌坐在地上,季斐泽捂着被撞红的额头,眼睛水蒙蒙的,还没开口就看见裴洛霄捂着鼻子,鲜亮的外衫落了血,两个孩子坐在地上,一个没缓过来,一个木着脸。

“你鼻子流血了!寒苏,裴洛霄流鼻血了!”季斐泽爬起来,担忧的看着裴洛霄,抽了抽鼻子,眼眶红了。

他们几个聚在一起玩,每次出了乱子都喊随寒苏,他是极为可靠的——“去找木盆过来,洛霄手拿开,用帕子捂着,去池塘边。”

见出事了,明南非跑回来扶起人,随寒苏扶额,拿了手帕来给裴洛霄捂着,季斐泽脸气的涨红,一边推开明南非扶着被自己撞得不轻的裴洛霄走向池塘旁,一边恶狠狠的威胁抱着木盆跟过来的明南非:“你等着!”

明南非讪笑着道歉:“不好意思啊洛霄,我真没想到他跑过来给你撞到了。”他没个当太子的阿兄护着,他爹是不在京里,可是他舅舅在啊,这要是被知道了,多少是又要挨一顿打的。

季斐泽看着随寒苏从池塘端着半盆池水上来洗帕子,感激的看着随寒苏。

随王府在花园特地挖了一个小池塘,还是活水,水很浅,并不会淹死小孩。其实也是怕他们家好动的小郡主不知哪天就落水了。

其余几人看了眼,低头忙活自己的事情,这种小事,刚入宫学时发生的可太多了,大家紧张习惯了,也会收拾处理了,自然就不会围着一群瞪着眼睛看的闲人了。

随玉琼绷着小脸凉凉的开口:“季斐泽,二皇子殿下,你是对裴洛霄有意见吗?入了宫学一年多,撞了人家多少次了?”

季斐泽踹了笑嘻嘻的明南非几脚,自觉对不起裴洛霄,看着随寒苏拿着湿帕子给裴洛霄擦鼻血,自己眼眶还红着:“随玉琼,你信不信我把你偷偷揍了人的事告诉你哥!”说完,又眼巴巴看着裴洛霄开始道歉:“对不起,我回宫里了让人给你送人参什么的好不好?”裴丞相又要给父皇上折子参他一本了。

裴洛霄点头,试探着拍了拍季斐泽的后背:“我没事,不怪你。”他倒真不在意,看见小皇子眼尾红了,他都不好意思怪人家。

随寒苏把湿帕子递给裴洛霄让他擦,接过季斐泽递来的帕子,闻言笑了:“不能呢,你给洛霄送人参,肯定瞒不过裴相的。玉琼,你又胡闹了?”

裴洛霄,右相之子。这人,天生冷脸,性子有些冷,比随寒苏还要老成些,架不住简初尧和明南非他们撺掇,这一年来,明南非和简初尧惹了季斐泽生气,多半都是裴洛霄倒霉,一身青青紫紫的伤,裴丞相为此还差点参了小皇子一本,要不是裴洛霄解释再三,简初尧和明南非高低得好好挨一顿揍。

随玉琼瞪了眼笑的肩膀都在抖的简初尧,“笑的真好看呢,额头花钿漂亮死了,明天戴着去学堂呗!”

简初尧一秒没了笑脸,她转头看向季斐泽:“飞飞,你是猪脑子吗?”都答应了不说,结果一句话爆她老底。

季斐泽丝毫不脸红:“我只是不要脸而已,毕竟你都挖苦我了。”

简轻澜叹气,三岁的小姑娘拿着小帕子给季斐泽擦眼泪,一通乱抹,还弄出了几道红印子来——明南非悄悄教的。

季斐泽有脾气当场发,拿着明南非的风筝用他尚夫子点评过的“风卷残云”般的字写了“此乃老大留笔”,幼稚又充满季斐泽的作风。

明南非看了半天,拉着凌子清:“别拉我,我要划了他的!”

凌子清看着他的病样,给了他后背一巴掌:“去,不敢你是狗。”

明南非变回正经,端详着首席医师姚太医的弟子,啧啧感叹:“可以啊,才一年,脾气这么大了呢。”

凌子清冷哼:“河海(青蛙)都怕的家伙。”

大家没忍住,一个个笑开了,明南非懊恼:“你试试大早上没睡醒,被人手里塞个那玩意什么感觉啊!”

上宫学第一日,凌子清迷迷瞪瞪抱着他的“新宠”被他师父塞进马车,下来时把河海还捧在手里,战战兢兢过了门口守门老夫子的关,没成想走了没几步,它叫了。

凌子清四下环顾,跑过去看见个穿紫衣的小公子,把河海放在他手里,并合两手,乖乖让跟来的老夫子检查,丝毫不顾瞪大眼睛不敢动的明小少爷是个什么状态,下场就是被人反应过来摁住打了一顿,边哭边打,还被其他入学的小姐少爷围观,丢脸丢到淮京城外了都。

后来,明里暗里被笑话了一年,得亏明南非脸厚心大,直接忽视害羞,来一个怼一个,各种作弄人。

简初尧白他一眼:“你不如想想怎么补救,你舅舅尚夫子,不见得会看不出风筝不是我们自己做的哦。”

几个人收拾了下残局,把做好的风筝放在地上,看着被做的潦草的风筝,沉默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