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皇后有请(1/1)
府门外,围观的人群如被刀锋劈过一般迅速分散开来。
一顶朱漆描金的软轿不知何时稳稳停在夏府正门外。
“杂家奉皇后娘娘懿旨——”尖细嗓音在春日里荡开,如冰锥划破沸水。从人群中间走来一人,身着银线青鸾纹月白水袖衫,腰间悬着羊脂的玉牌随着步伐轻晃,映得门前鎏金铜狮都暗了几分颜色,“谁敢在二品大员府邸动刀动枪?”
众人止在原地,看向来人。
大理寺中有几位眼尖的率先认了出来,小声与同伴窃窃私语:“这不是王公公吗,他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凤瑶宫主管、一等大太监王承恩王公公,这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王承恩的话就是皇后娘娘的话,王承恩的意思就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王承恩眼尾微挑,手中明黄绫缎在风里展开半幅,金丝绣的牡丹花纹在阳光下泛着金光。袍袖翻卷间,他已迈过门槛。
王公公目光掠过萧阳手中出鞘的刀刃,唇角扯出丝淡笑:“萧统领这刀,是要砍了杂家,还是砍了皇后娘娘的旨意?这两日圣上留夏国公在御书房议事,娘娘惦记着夏家姑娘,特命杂家来接人入宫说话。”
夏清荷攥紧裙角,皇后娘娘的旨意像是计算好的来得如此及时。
萧阳后脊紧绷昂着头直视着王公公,眉宇之间毫无畏惧之情,自己奉的可是圣上的旨意,还会被区区一个皇后身边的太监吓到不成?高声道:“在下奉圣谕缉拿逆贼,王公公莫要——”
“逆贼?”王承恩忽然轻笑,指尖抚过怀中露出的半幅明黄绫缎,“昨日娘娘还夸赞京城中就属夏家女眷最恪守礼教贤良淑德,这满门忠良的国公府,可有什么逆贼?萧指挥使若要拿人,怕是得先问问娘娘这懿旨,比圣上的口谕,哪个更重些?”
这话像重锤敲在梁柱上,萧阳高昂的头终是垂了下来,满不情愿地挥挥手,示意官兵退到一旁。
“皇后娘娘懿旨:着夏国公之女夏清荷即刻入宫觐见,夏府其他人等暂行羁押,待圣驾查明后再作定夺。”王承恩展开黄绫,金丝绣的牡丹纹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夏姑娘,接旨吧。”
夏清荷走上前缓缓跪下领旨,她知道,这道懿旨,是风雨飘摇间,皇后娘娘递来的缓兵之计。
王公公将懿旨放到清荷手中,随后右手轻轻扶她起身:“走吧,夏姑娘。”说罢,便抬脚往门外走去。
“公公且慢,我母亲她.....”清荷回首看向堂内的母亲,国公夫人早已从方才的惊诧中缓过神来,恢复了国公府主母的气度,见女儿望向她,便开口道:“去吧。清者自清,圣上必有定夺。”
凤瑶宫,凤鸾阁。
殿内沉香袅袅,皇后娘娘端坐在主位,羊脂玉护甲轻叩着瓷盏,白毫银针在沸水中舒展,茶香混着殿角博山炉的沉水香,在凝滞的空气里洇出几分冷意。离朔和婼鸢二人坐在下位,眼底暗藏着一抹焦急与不安,目光频频扫向殿门口。
女官领着夏清荷走入殿中,她踏入殿内的瞬间,离朔猛地站起身,袍角带得圈椅在金砖上刮出刺耳声响。皇后漫不经心地轻咳一声,轻放茶盏,顺带瞥了离朔一眼。离朔察觉到自己略有失态,又讪讪地坐回圈椅。
“臣女叩见皇后娘娘,见过太子殿下、四公主。”清荷双膝缓缓跪地,膝盖触地时,地砖的凉意透过裙襴渗进骨髓。揪紧衣角的手指微微泛白,头垂得极低。
“你这孩子,快快起来。”皇后眼角细纹里漫着几分怜惜,向身侧苏嬷嬷递了个眼色。苏嬷嬷心领神会,稳步上前搀起夏清荷。
岂料夏清荷并没有顺势起身,反而依旧保持着跪地姿势,她看见离朔欲动又止的身影,伏地更深,掩盖着眸中的点点泪光,哽咽道:“娘娘!大理寺从父亲书房搜查出的书信是伪造的,定是有人构陷,父亲镇守边关十载,断不会……”
皇后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目光掠过夏清荷发间晃动的玉簪——那是去年中秋她亲手赐的,此刻泛着温润光泽。
“好孩子,先起来说话。”皇后温声说道,“苏嬷嬷。扶姑娘起来,赐座。”声音比方才多了分清贵。苏嬷嬷颔首,手稍微用了些力气将清荷从地上搀了起来。
待夏清荷被按在绣墩上,才见皇后轻叹口气:“夏国公的忠勇,本宫自然知晓。只是洛川沦陷已是事实,陛下念及旧情,若夏国公丢失的是十多年前的那份图纸,此事也就罢了...”皇后顿了顿,继续说道:“谁曾想南夏手中的竟是最新绘制的图纸。如今满朝文武都在看着,若连陛下都徇私,边关将士的血便白流了。”
“收到军报当夜,陛下在御书房,对着图纸看了足足两个时辰。”皇后忽然起身,来到清荷面前,伸手,指尖抚过夏清荷腕间的玉镯,少女浑身一僵,“他掌心的旧疤,还是当年与夏国公共守云州时,替夏国公挡箭留下的……”
殿角铜漏滴答作响,夏清荷听懂了皇后未说的话。父亲与皇帝的旧谊,此刻竟成了悬在夏家头顶的利刃——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朝中重臣、边关战士数百双眼睛看着,陛下断不会将此事轻轻放下。
“清荷明白。”她咬住唇,沉吟片刻,终是鼓足了勇气望向皇后,“我父亲他如今身在何处?清荷恳请娘娘让臣女与父亲一见.....”
“先在本宫宫里住些日子。”皇后抽回手,声音重新染上母仪天下的端方,却并没有回答清荷,“苏嬷嬷,带清荷去兰芷轩吧。”说着又瞥向离朔,见他正目光炯炯注视着夏清荷,便轻咳一声:“太子若闲着,不如去御书房替陛下抄抄《孙子兵法》——听说,北境新送来的狼毫笔,写‘知己知彼’四字最是流畅。”
离朔闻言收回目光,起身说道:“婼鸢前日还说,御花园的辛夷开得像极了清荷姑娘去年送她的绢花。四妹许久未见到清荷姑娘了,时常和儿臣说要找清荷进宫说说话。不如由儿臣顺道带四妹和清荷姑娘去兰芷轩,不必麻烦苏嬷嬷了。”说着指尖悄悄碰了碰四公主肘弯。
四公主素来机灵,立刻抓住皇兄递来的话头,跟着起身,对皇后娘娘撒娇道:“母后您瞧,内务府新送来的银蚕线还在兰芷轩搁着呢!清荷绣的并蒂莲能在月光下泛荧光,正好教婼鸢绣个帕子,省的五妹那个死丫头总是暗地里嘲笑我。”
皇后怎会不知道这兄妹俩内心的小九九。“罢了,”她轻笑一声,东珠步摇随颔首动作轻颤,“只是别让兰芷轩的雀儿们惊着了清荷,前几日才新换的鎏金鸟食罐,可禁不起你们兄妹折腾。”
离朔忙不迭应下,伸手欲扶夏清荷。一旁的四公主似是觉察到了什么,跨步挤到两人中间,挽住夏清荷胳膊便往外走:“清荷快些,我还等着看你用银蚕线绣莲花呢!先前你教我的缠枝纹针法,皇兄总说像蚯蚓爬……”
皇后望着离朔欲扶又止的手,想起去岁护国寺一事,这孩子亲自去太医院找了方太医,还不顾礼数进夏府内宅照料清荷。那时她还笑着说“太子妃人选果然让你牵挂”。
早间她就得知,早朝过后夏清荷便跟着离朔去往东宫。她也深知陛下对夏家的态度,在陛下命大理寺搜查夏府时,在方才宫人来报夏筵已被打入诏狱,秋后问斩时。
此刻皇后只觉得窗边的春光刺得眼疼——夏家将倾,再也护不住东宫未来的路。
“去告诉御膳房,”她低头抿了口凉透的白毫银针,茶梗沉在盏底,像极了夏家如今的处境,“这几日兰芷轩的膳食,按普通宫娥的例份即可。”皇后抬眸望向殿外三人离去的方向,眼中写满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