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你的微笑泛起了涟漪(1/1)

出了“早香居”,邢成义拉着王红梅往公交站走,路边的梧桐树影在风里晃,像谁在地上撒了把碎银子。等车的人不少,都裹着棉袄缩着脖子,有个大爷揣着手,跟旁边人念叨:“这2月的风,比腊月里的刀子还利,刮得人脑仁疼。”邢成义把王红梅往站牌后头的避风处让了让,自己站在外头当“挡风墙”,眼睛盯着来车的方向。

320路公交“哐当哐当”地来了,车身上还沾着去年没洗干净的雪渍。邢成义先一步跨上去,掏出两枚硬币“叮当”投进投币箱,回头扶了王红梅一把:“慢点,台阶高。”车厢里不算挤,靠后的位置空着两个座,他拉着王红梅坐下,椅垫是绒布的,吸了一冬的寒气,刚坐上去时王红梅不由得往邢成义那边挪了挪,他瞅见了,把自己的棉外套脱下来垫在她屁股底下:“垫着,别冻着腰。”

公交车刚拐过羊坊路路口,就见着路边的莲花池公园。隔着车窗,能看见湖面上的冰还没化透,像块碎了又拼起来的大玻璃,岸边的柳树条光秃秃地垂着,枝条上挂着去年的枯叶,被风一吹,像一串串小铃铛似的晃。“这公园开春好看,”邢成义指着湖边的亭子,“到了四月,湖里的冰化了,能划船,岸边的迎春花开得黄灿灿的,跟撒了一地金子似的。我去年春天跟后厨的老李来这儿遛弯,他说这池子还是老BJ的‘西湖’呢,过去皇上说不定都在这儿看过景。”

王红梅趴在车窗上看,忽然指着远处的一座塔:“那是啥?尖顶子跟铅笔似的。”

“那是中央广播电视塔,”邢成义咧嘴笑,“听说能上到顶上去看BJ全景,跟站在云彩里似的。不过咱现在可去不起,门票贵着呢。等你转正了,工资高了,咱攒俩月钱,上去瞅瞅,看看咱住的胡同在哪个犄角旮旯。”他说得逗,王红梅“噗嗤”笑出声,旁边座的大妈也跟着乐:“这小伙子会说话,姑娘你有福了。”王红梅脸一红,赶紧转回头看窗外,耳朵却悄悄地红了。

公交车过了复兴门,路边的高楼一下子多了起来,玻璃幕墙在太阳底下亮得晃眼。邢成义指着一栋楼顶上的旋转餐厅:“听说那上头吃饭能转着圈看风景,一盘菜能顶我三天工资。不过咱不羡慕,咱吃小笼包蘸醋,比那山珍海味香。”他忽然压低声音,凑到王红梅耳边说:“我给你讲个笑话,是后厨王师傅说的——说有个城里人去乡下,看见地里的麦子,问农民:‘这草长得挺齐整啊,啥品种?’农民说:‘这叫麦子,能磨面蒸馒头。’城里人又说:‘哦,那你们这儿的馒头是草做的?’”

王红梅没忍住,笑得肩膀直抖,手里的桃核都差点掉出来:“哪有人这么傻,连麦子都不认识。”

“可多呢,”邢成义也笑,“就跟咱刚到BJ,分不清东南西北一样,咱觉得天经地义的事,人家说不定也觉得新鲜。就像你是大学生,人家主管就多给你钱,这就是学问的好处,咱得认。”他说这话时,语气里没半点酸,倒像是在说“这天儿真冷”似的平常,王红梅心里忽然暖烘烘的,觉得身边这男人,心眼比胡同里的老槐树还实在。

车到海淀黄庄,路边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不少人背着双肩包,手里拿着厚厚的书,走路都带风。邢成义指着路边的广告牌:“你看那上头写的‘中关村,中国硅谷’,听说这儿的人都跟电脑打交道,脑子转得比公交车还快。咱在这儿干活,可得机灵点,人家说句话,咱得琢磨琢磨啥意思。”他忽然一拍大腿,“对了,我再给你讲个,说有个程序员去买包子,老板问:‘要啥馅的?’程序员说:‘要香菇青菜的,再来个豆沙的。’老板说:‘一共六块。’程序员掏钱时说:‘给我来个组合拳,香菇青菜和豆沙放一个包子里。’老板愣了:‘那叫啥?’程序员说:‘叫混合痔(馅)。’”

王红梅刚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才明白,脸“腾”地红了,伸手轻轻捶了他一下:“成义,你咋说这个,怪不好意思的。”

邢成义笑得更欢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褶子:“逗你呢,你看你,脸跟小笼包似的,红扑扑的。”正说着,公交车报站:“中关村南到了,请乘客后门下车。”邢成义赶紧站起来,扶着王红梅的胳膊:“到了,咱下车。”

下车时,风卷着地上的碎纸片往脚边钻。邢成义把外套往王红梅身上披:“披上,这儿比羊坊路风大。”王红梅刚把外套穿上,就听见他又说:“你瞧,前面那栋楼就是中关村店,门口挂着红灯笼呢。咱今儿先熟悉熟悉环境,明儿你上班。”

王红梅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正挂在高楼顶上,亮得晃眼。她忽然觉得,这BJ的路,好像也没那么难走,尤其是身边有这么个人,跟她说笑话,跟她讲规矩,跟她一起盼着日子能像八宝粥似的,熬着熬着就稠了,甜了。

中关村店的红漆大门敞着,门楣上的灯笼被风刮得轻轻转,门两边的迎宾柱包着金箔,边角磨出了细闪的光。邢成义刚踏上台阶,就见迎宾台后那个穿藏青西装的身影直起身,领口的红领结像朵刚开的花——张亮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皮鞋底在大理石地面上蹭出“吱呀”声,到了跟前才猛地收住脚,西装下摆还在颤。

“成义!”他嗓门亮得能穿透店里飘出来的菜香,伸手就攥住邢成义的胳膊,指节都捏白了,“你可算来啦!上回在电话里说要带新人来,我还以为你哄我呢!”

邢成义拍开他的手,故意上下打量他:“瞧瞧这头发梳的,苍蝇落上去都得打滑;再瞅瞅这领结,系得比绣娘描的花还齐整——我早说过吧?你这张脸,不站这儿迎客可惜了。当初在素味斋后厨择菜,简直是埋汰人才,你看现在,往门口一站,客人看了都得多进三分门。”

张亮被他说得耳尖发红,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链闪了闪:“还不是邓总瞧见了,说我‘笑起来眼睛像月牙,适合跟客人打交道’,硬把我从后厨拽过来的。”他这才注意到邢成义身后的王红梅,赶紧往后退半步,腰板挺得笔直,微微鞠了一躬,动作比礼仪课教的还标准,“这位是?”

“这是王红梅,我姐。”邢成义往旁边让了让,声音里带着点显摆的得意,“今儿起在咱店上班,你可得多照看。”

王红梅刚要开口问好,张亮已经笑着应道:“王姐好!我叫张亮,以后您在前厅有啥需要,喊我一声就行。成义哥的姐,就是咱全店的亲姐!”他说话时眼睛弯成了月牙,睫毛在阳光下投出浅浅的影,王红梅忍不住抿嘴笑,觉得这人确实像邢成义说的,比姑娘家还俊朗几分。

两人正说着,大厅里传来清脆的脚步声。康龙娟端着个铜制托盘从“牡丹厅”走出来,藏青领班制服的领口别着枚银色铭牌,上头“前厅领班”四个字闪着光,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发间别着支珍珠发卡,走路时发卡随着动作轻轻晃。“哟,这不是邢成义吗?”她老远就扬声笑,托盘在手里稳得像长在上面,“啥时候回咱们中关村店探亲了?”

她身后跟着李紫琪,同款制服,手里捏着本烫金点菜单,见了邢成义,眼睛一下子亮了:“成义哥!你可算来啦!上次公司搞趣味运动会,你跟向佳乐抢拔河绳,把裤子都扯破了,我现在想起来还笑呢!”

邢成义哈哈笑,伸手拍了拍康龙娟的胳膊:“康大领班,这才多久不见,越发像模像样了。”又转向李紫琪,“李二领班也不赖,听说你把包间管得比自家闺房还利索?”他指了指王红梅,“给你们介绍下,我姐王红梅,以后就在这儿上班,你们多带带她。”

康龙娟把托盘往旁边服务员手里一递,上来就拉住王红梅的手,手心热乎乎的:“王姐看着就面善!成义哥的亲人,那就是自家人。前厅的规矩多,啥时候该给客人换骨碟,啥时候该续茶水,您要是记不住,随时来问我,保准教会。”

李紫琪也笑着点头,点菜单在手里卷成个筒:“咱包间的客人讲究多,有的爱喝碧螺春,有的只喝茉莉花茶,还有的吃菜不许放葱姜蒜,这些我都记在小本本上,回头拿给您看。王姐要是被分到包间,我手把手教您摆台,保证三天就让您上手。”

王红梅被她们说得心里暖烘烘的,刚到陌生地方的拘谨散了大半,忙说:“那可太谢谢你们了。”

“谢啥!”康龙娟摆了摆手,珍珠发卡随着动作闪了闪,“上次公司组织打台球,要不是成义哥替我挡了那杆黑八,我输得就得去给全店人买冰棍!这份情,我还没还呢!”

李紫琪也接话:“就是!那回盛安输了球赖账,还是成义哥把他按在球桌上挠痒痒,才逼得他掏了钱买可乐。”

正说笑着,后厨方向传来“哐当”一声,接着是向佳乐的大嗓门:“谁又把我那把专用菜刀挪地方了?!”邢成义一听就乐了:“说曹操曹操到,这广西小子嗓门还是这么大。”

话音刚落,个高瘦的小伙子拎着把明晃晃的菜刀从后厨跑出来,蓝布工装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沾着点肉末,正是向佳乐。他看见邢成义,眼睛瞪得溜圆,菜刀“哐当”一声扔在旁边的备餐台上,上来就给了邢成义胸口一拳:“你个老小子!调去素味斋就把我们忘了?上次约你打台球,你说后厨忙,我看你是故意躲着我,怕输了请客!”

“就你心眼多。”邢成义笑着躲了躲,拍了拍他胳膊上的肌肉,“可以啊,这才多久,胳膊上的劲儿见涨,看来切菜没少练。”他往旁边挪了挪,把王红梅让到前头,“给你介绍,我姐王红梅,以后在这儿上班,你可得多照看。”

向佳乐这才注意到王红梅,赶紧把沾着肉末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带着点广西口音的憨直:“王姐好!我叫向佳乐,从广西来的。成义哥的姐,就是我亲姐!以后谁敢欺负您,您跟我说,我一扁担……哦不,我一围裙抽他!”他说得认真,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护崽的小狼,逗得王红梅捂着嘴直笑,手里的桃核在掌心转了又转。

这时,凉菜房的门帘被掀开,盛安端着盘凉拌木耳走出来,白大褂上沾着点酱油渍,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镜片擦得锃亮。他看见邢成义,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来了?我刚拌了盘木耳,放了点小米辣,你尝尝?”他说话慢悠悠的,跟向佳乐的急脾气截然相反,像凉菜房里刚镇过的酸梅汤,清清爽爽。

“还是盛安讲究,”邢成义笑着点头,“知道我就好这口。”他又指了指王红梅,“这是我姐,以后多照顾。”

盛安点点头,目光落在王红梅身上,语气温和:“王姐好。我在凉菜房,您要是想吃点爽口的,随时过来,我给您拌盘黄瓜,放麻酱的,倍儿香。”

“哎哎哎,盛安你别抢!”向佳乐赶紧挤到前头,梗着脖子跟盛安较劲,“王姐,我跟你说,盛安这人看着老实,上次我切坏了块五花肉,他转头就告给莫厨了,害我被骂了半小时!要找帮忙,还得找我,我们广西人最讲义气!”

盛安不急不恼,慢悠悠地说:“我那是怕你被莫厨撞见,先替你认了错,不然你得被扣三天工资,连买冰棍的钱都没了。”

“你少来!”向佳乐不服气,伸手拍了拍胸脯,“上次李紫琪的包丢了,还是我在垃圾桶里翻出来的!虽然是我先藏进去逗她玩的,但最后找着的人是我啊!”

“就你能耐。”康龙娟在旁边拆台,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要不是你藏的,人家包能丢吗?”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王红梅笑得肩膀都在抖,觉得这店里的人,跟老家村口的街坊似的,热热闹闹的,透着股实在劲儿。邢成义看着她笑,自己也跟着乐,心里头那点担心——怕她刚来不适应,怕她受委屈——像被这笑声泡软了,慢慢化了。

“行了,别在这儿堵着路,影响客人走路。”邢成义拍了拍向佳乐的肩膀,“我先带我姐去见邓总,回头再跟你们唠。”他又跟康龙娟、李紫琪、张亮嘱咐了几句,才领着王红梅往办公室走。

走廊的墙面上贴着“员工风采”照片,最上头一张是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眉眼温和,正跟员工们一起包饺子。“那是邓总,咱店的大家长。”邢成义指着照片说,“别看他平时话不多,去年中秋给咱发月饼,知道我爱吃五仁的,特意多塞了两盒,说‘干活累,得多吃点甜的’。有回后厨的冰箱坏了,他连夜守在店里,跟维修师傅一起修到天亮,第二天照样准时来上班。”

正说着,个穿米白色西装套裙的女人从办公室里走出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噔噔”响,头发利落地挽成髻,耳坠是小巧的珍珠款,手里拿着个文件夹,走路时文件夹随着动作轻轻晃。“栾经理!”邢成义赶紧打招呼,“正找您呢。”

栾经理停下脚步,镜片后的眼睛笑成了弯月,目光落在王红梅身上时,语气柔和了些:“这位就是王红梅吧?人事部刚打过电话。我是前厅经理栾静,往后前厅的事,不管是客人投诉还是员工排班,直接找我就行。”她伸手跟王红梅握了握,指尖微凉却有力,“咱们店规矩严,但人心热,你别怵,有啥难处随时开口,别跟我客气。”

王红梅刚点头应下,后厨方向传来粗声大气的吆喝:“栾经理!今儿的鲈鱼不新鲜,让水产部赶紧给换了!别耽误了中午的宴席!”话音未落,个围着白围裙、肩上搭着条蓝毛巾的壮汉走过来,国字脸,络腮胡刮得发青,围裙上沾着点油渍,正是后厨的莫厨。他看见邢成义,眼睛一瞪,嗓门更响了:“你小子还知道来?上次借我的那把剔骨刀,啥时候还?都快被你磨秃了!”

“莫厨您别催,”邢成义笑着拱手,“这不为您带新人来了嘛。王红梅,我姐,以后在前厅,您多关照。”

莫厨打量了王红梅两眼,忽然把嗓门放软了些,像刚出锅的馒头,透着股热乎气:“是成义的姐啊?行,以后前厅要是有人欺负你,跟我说,我让后厨给他们少放肉!让他们天天啃白菜帮子!”

栾经理在旁边笑:“就你会吓唬人。王姐,别听他的,后厨的人都怕他,但他护短得很,咱们自己人受了委屈,他第一个不答应。上次有个客人刁难康龙娟,还是他拎着锅铲就冲出去了,把客人怼得没话说。”

正说着,邓总从办公室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份报表,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表盘闪着光。“邓总!”众人齐声喊,声音里带着点敬重。

邓总点点头,目光在王红梅身上停了停,语气平稳却让人踏实:“来了?我跟人事部通过气了。中关村店忙,但能学东西,好好干,不会亏待你。”他话不多,却像块定盘星,让人心里一下子稳了。“栾经理,”他转向栾静,“先带王姐熟悉环境,安排个老师傅带她,让她尽快上手。”

“哎,好嘞!”栾经理应着,拉过王红梅的手,“走,我带你去前厅转转,先认识认识包间和散座的布局,咱们这儿有‘梅兰竹菊’四个包间,每个包间的规矩都不一样……”

邢成义看着王红梅跟着栾经理往前走,背影挺得笔直,像株刚栽到土里的树苗,透着股往上长的劲儿。莫厨拍了拍他的肩膀,毛巾上的面粉蹭到他衣服上,留下个白印:“放心吧,你姐看着就是实在人,错不了。”

向佳乐不知啥时候跟了过来,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声音里带着笑:“邢哥,中午我请你吃莫厨刚卤的猪耳朵,下酒!保证比盛安拌的木耳还香!”

“就你嘴馋。”邢成义笑着骂,眼睛却望着王红梅的方向,见她正跟栾经理说着啥,侧脸在走廊灯光下透着股亮,像开春刚抽芽的柳树枝,带着股劲儿。他忽然觉得,这中关村店的空气里,除了饭菜香,好像还多了点啥,暖暖的,让人心里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