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一起走过的路(1/1)

天刚蒙蒙亮,邢成义就带着王红梅往羊坊路去。2月的风还刮得紧,裹着冬末的凉意往人脖子里钻。路边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子,枝桠在灰蓝色的天空里勾出疏朗的线条,像谁用炭笔轻轻描过。

公交车慢悠悠地晃,窗玻璃上凝着层薄霜,擦开一块能看见外头的光景。路过莲花池公园时,湖面还结着冰,冰面反射着淡淡的晨光,偶有几只麻雀落在岸边的枯草上,蹦跳着啄食,见人来又扑棱棱飞开,翅膀带起的风惊得枯草晃了晃。

快到羊坊路时,街面渐渐热闹起来。早点摊支起了蓝布篷,油锅“滋啦”响着,炸糖油饼的香气混着豆浆的热气飘过来,馋得人直咽口水。路边的副食店刚开门,玻璃柜里摆着花花绿绿的糖果,柜台前站着个挎篮子的老太太,正跟老板念叨着“给称二斤槽子糕”,声音在清冷的空气里听得格外清楚。

三层大楼就在街角,墙面上刷着米黄色的漆,门口挂着“金沙食府”的红底金字招牌,风吹过,招牌边的红灯笼轻轻晃。邢成义指着楼前的老杨树跟王红梅说:“你瞧这树,等开春就发新芽,到了夏天,叶子能把门口遮得严严实实,凉快着呢。”王红梅点点头,眼睛望着楼里透出的暖光,手在口袋里把那枚桃核攥得更紧了些,心里头像被这晨光烘得慢慢热了起来。

办公室的门是浅棕色的,推开时“吱呀”一声轻响,王红梅的鞋跟在水磨石地面上磕出细弱的回声,她下意识往邢成义身后缩了缩,手里捏着的简历边角被汗濡得发皱——那上头“应届大专毕业”几个字,是她此刻唯一的底气。

主管坐在靠窗的皮椅上,指尖夹着支笔,目光扫过简历时停在“旅游管理专业”上:“没在饭店做过?”

“没、没有。”王红梅的声音比阳台月光下还轻,指腹在裤缝上反复摩挲,“但在学校练过摆台,骨碟要离桌边一厘米,酒杯柄得对着客人右手边,老师说差一分毫都不行。”她忽然想起实操课上被老师用尺子量间距的日子,手心又冒出汗来。

“要是客人说‘茶太烫’,你怎么答?”主管身子往前倾了倾,西装领口的别针在灯光下闪了下。

王红梅愣了半秒,喉结动了动:“我、我会说‘您稍等,我这就换壶温的来’,然后把茶杯拿到备餐台,用凉水浸一下杯底,再倒新茶——课本上说,不能让客人等超过三分钟。”她越说越快,像怕漏了哪个字,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有点发红的耳根。

主管忽然抬眼看她,笔尖在纸上敲了敲:“大学生?”见王红梅点头,她在工资单上划了道,“实习生本来定九百,你是科班出身,每月加两百,实习一千一,转正一千三。”

邢成义站在门边,后槽牙悄悄咬了咬——他在后厨切菜,干了半年才涨到一千一百八,人家刚进门就比他多二十。心里像被蒸笼腾了下,酸溜溜的热:原来那些课本上的字,真能比菜刀还锋利,能劈开一条更宽的路。他瞅了眼王红梅,她攥着简历的手在抖,眼里却亮得像落了星子。

“就是总店人满了。”主管拿起内线电话,“得去中关村店。”她朝邢成义扬了扬下巴,“你头半年是不是在那边?”

“是!”邢成义的声音比平时亮,“那边后厨的老李,前台的小陈,我都熟!”

“那你带她过去。”主管挂了电话,指节在桌面上轻轻磕了磕,“那边忙,但能学东西,大学生脑子活,好好干。”

王红梅弯腰鞠躬时,膝盖在裤子里打了个软,邢成义伸手扶了她一把,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也全是汗。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风带着楼梯间的灰尘味,王红梅忽然拽了拽他的袖子,声音又轻又颤:“成义哥,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凉水浸杯底’,人家五星级饭店,会不会嫌我土?”

邢成义挠挠头,看着她攥得发白的指节,忽然笑了:“土啥?这叫按规矩来。咱没经验,但咱有学问撑着,比我当初两眼一抹黑强多了。”他往楼梯下走了两步,又回头等她,“走,带你去中关村,那边的玻璃门擦得能照见人影,你可得把腰杆挺直了。”

出了金沙食府总店的三层小楼,羊坊路上的风还带着冬末的硬气,刮在脸上像细沙打过来。邢成义把王红梅往路边的早点摊方向引,走了没几步,就看见街角那家连锁早餐店——米白色的招牌上印着“早香居”三个黑体字,玻璃门被进出的人推开又合上,在风里“吱呀”轻响,门楣上的风铃跟着晃,叮铃叮铃的,倒把这冷天衬得有了点活气。

“就这儿吧,”邢成义抬手掀了掀门帘,一股混着蒸笼热气和甜粥香气的暖空气扑面而来,“连锁的干净,咸菜随便夹,管够。”

王红梅跟着他迈进门,眼睛先适应了屋里的亮堂。店里头摆着十几张方桌,桌面是仿木的塑料板,擦得能照见人影,靠墙的卡座铺着蓝白格子的坐垫,边角磨得有些发白,却透着股规整的暖意。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扎着高马尾,正用勺子舀着碗里的八宝粥,粥里的红豆和莲子浮在表面,被她搅得转圈圈,嘴边沾了点米粒,自己没察觉,光顾着看窗外路过的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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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个靠墙的座。”邢成义拉着王红梅往里头走,路过消毒柜时,顺手抽出两双一次性筷子,包装纸上印着“早香居,早安每一刻”的小字,他把筷子在桌上顿了顿,让两根对齐,才递给王红梅一双。

两人刚坐下,穿红色围裙的服务员就端着个金属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菜单,塑封的封面被手指摸得发亮。“您二位要点啥?”服务员嗓门亮,带着点北京话的儿化音,“今儿的小笼包刚出笼,猪肉大葱馅的,汁儿多;八宝粥熬了仨钟头,里头有糯米、红豆、桂圆,甜糯得很。”

邢成义没看菜单,直接扬手:“来两笼小笼包,要猪肉大葱的,再来两杯八宝粥,热乎的。”他扭头问王红梅,“咸菜自己去夹,那边有玻璃柜,别客气,咱管够吃。”

王红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墙角果然有个四层的玻璃咸菜柜,每层都摆着三四个白瓷碗,分别盛着腌黄瓜、萝卜干、雪里蕻,还有切得细细的芥菜丝,上头撒着点芝麻,看着就爽口。她起身走过去,拿了个小瓷碟,先用筷子夹了点腌黄瓜——黄瓜切得菱形,腌得脆生生的,带着点糖醋味,又夹了几根萝卜干,橙黄色的,看着就透着股咸香,最后犹豫了下,还是加了半勺雪里蕻,她记得邢成义爱吃这个,配粥下饭。

等她端着咸菜碟回来,桌上已经摆好了两杯八宝粥。粗瓷碗里的粥熬得稠稠的,表面结着层米油,用勺子轻轻一舀,能看见沉在底下的桂圆肉和莲子,甜香顺着热气往上飘,钻进鼻子里,暖得人心里发酥。邢成义已经用勺子把自己碗里的粥搅了搅,让底下的糖匀开,见她坐下,就把醋瓶往她跟前推了推:“小笼包蘸醋吃,解腻。”

正说着,服务员端着两笼小笼包过来了。竹制的蒸笼冒着白气,笼屉上垫着的油纸被热气浸得半透,上头印着“早香居”的logo。揭开笼屉盖的瞬间,一股浓郁的肉香混着葱香涌出来,白胖的小笼包一个个挤在里头,褶子捏得整整齐齐,像小姑娘梳的发髻,包子皮薄得能看见里头的肉馅,轻轻一碰,就颤巍巍的,仿佛下一秒汁儿就要淌出来。

“趁热吃,”邢成义用筷子夹起一个,在醋碟里蘸了蘸,又小心地吹了吹,才放进王红梅碗里,“慢点咬,别烫着嘴,这包子汁儿多,溅到衣服上不好洗。”

王红梅学着他的样子,夹起小笼包,先在嘴边轻轻咬了个小口,一股滚烫的肉汁顺着嘴角流出来,她赶紧用手去接,邢成义眼疾手快地抽了张纸巾递过去:“你看你,急啥,又没人跟你抢。”

王红梅吐了吐舌头,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再把包子凑到嘴边,吸了口里头的汁,鲜得眉毛都快挑起来了。肉馅剁得细细的,混着剁碎的大葱,咬一口,包子皮软乎乎的,肉馅嫩得很,带着点花椒水的香味,再就着一口脆生生的腌黄瓜,酸脆解腻,滋味别提多舒坦了。

“好吃不?”邢成义看着她吃得香,自己也夹了个包子,咬了一大口,汁儿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他也不在意,用袖子蹭了蹭,“这比咱老家的包子秀气,咱老家的包子跟拳头似的,这儿的跟核桃似的,不过味儿正,肉馅里放了酱油和香油,跟咱那儿的做法不一样。”

王红梅点点头,端起八宝粥喝了一口。粥熬得糯糯的,糯米已经煮得开花,红豆沙面面的,桂圆肉甜滋滋的,混着莲子的清香,咽下去的时候,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刚才面试时的紧张劲儿,好像都被这碗粥熨帖平了。她用勺子舀起一颗莲子,莲子煮得很软,轻轻一抿就化了,甜味在舌尖上慢慢散开。

“你说这中关村店,离这儿远不?”王红梅忽然问,勺子在粥碗里轻轻划着圈。

邢成义喝了口粥,吧嗒了下嘴:“不远,坐公交也就四五站地,我带你过去,那边我熟。当初我刚来的时候,就在中关村店后厨打杂,切菜、洗碗、择菜,啥都干过。那边的主管姓刘,是个红脸膛的山东人,说话直来直去,你别怯场,好好干活,他就待见实在人。”

“嗯,”王红梅应着,又夹了个小笼包,“我到了那儿,一定好好学,不辜负主管给的这份工资。你说我一个刚毕业的,啥经验没有,还给我多加了两百块,我得对得起这份信任。”

邢成义笑了,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傻丫头,这是你有学问应得的。你是大学生,懂礼仪,懂管理,跟咱这些没读过书的不一样。我刚挣一千一百八的时候,还琢磨着啥时候能涨到一千二,你倒好,一来就一千一,转正还一千三,比我强。”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没有半点郁闷,全是高兴,像自家的庄稼地里长出了好苗子,比自己的收成好还让人舒坦。

“那也是沾了你的光,”王红梅把碗往他跟前推了推,“要不是你带我来BJ,帮我找工作,我哪能有这机会。”

“咱谁跟谁啊,”邢成义摆摆手,又给她夹了个包子,“往后你好好干,等你转正了,工资比我高,我就沾你的光,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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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桌上的小笼包渐渐见了底,八宝粥也喝得差不多了。王红梅又去夹了点咸菜,这次夹的是芥菜丝,配着最后几口粥,吃得干干净净。邢成义把自己碗里剩下的半个包子推给她:“你再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我吃饱了,”王红梅摇摇头,用纸巾擦了擦嘴,“你吃吧,你干活累,得多吃点。”

邢成义也不跟她客气,拿起包子三口两口就吃了,又端起碗,把最后一点粥喝得精光,连碗底的米粒都用勺子刮得干干净净。他放下碗,打了个饱嗝,满足地揉了揉肚子:“这顿吃得舒坦,比在后厨啃冷馒头强多了。”

他喊服务员结账,服务员拿着计算器“噼里啪啦”算了算:“两笼小笼包,一笼八块,共十六;两杯八宝粥,一杯三块,共六块;咸菜免费,总共二十二。”

邢成义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钱包是人造革的,边角都磨破了,他从里头数出两张十块和两张一块,递给服务员,接过找零的硬币,小心翼翼地揣回钱包里,又把钱包塞回内兜,按了按,才起身。

“走,咱去中关村店。”邢成义拿起王红梅放在桌边的包,挎在自己肩上,“那边的店比总店小,但客流量大,尤其是早上,写字楼里的白领都爱来这儿吃早点,你到了那儿,可得眼疾手快,学着点人家老服务员咋干活的。”

王红梅点点头,跟着他往门口走,路过消毒柜时,邢成义顺手把用过的筷子扔进旁边的回收桶里,发出“哐当”一声轻响。推开玻璃门,外头的风还是那么冷,但心里头却暖烘烘的,像揣着个小火炉。王红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刚才攥桃核的地方还留着淡淡的印子,她想起面试主管说的话,想起邢成义高兴的样子,脚步不由得轻快了些,跟着邢成义往公交站走去。阳光透过路边的树枝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照着他们脚下的路,也照着往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