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抬头望你落凡尘(1/1)
邢成义抱着那套刚领来的被褥,浅蓝色的被面在风里轻轻晃,边角沾了点新棉絮的白。他跟在王红梅身后,看着她的红色羽绒服像团跳跃的火苗,在金沙食府通往女生宿舍的路上忽左忽右地飘。路两旁的梧桐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叉在灰蓝色的天上,风穿过去时带着哨音,却吹不散王红梅身上那股松快的劲儿——她不再像刚进店时那样抿着嘴沉默,步子迈得比先前大了些,黑色紧身牛仔裤裹着笔直的腿,踩在人行道的方砖上,踏出轻快的节奏,倒像是怕跟不上风的脚步。
“姐,慢点儿走,被褥沉,我跟不上你。”邢成义故意拖长了调子喊,怀里的被褥被他颠了颠,棉胎里的空气发出“噗噗”的轻响。
王红梅猛地停下脚,转过身时,红色羽绒服的帽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额前碎碎的刘海。她抬手把帽子按回去,指尖在冻得发红的耳朵上捏了捏,眼里闪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光顾着看路了,忘了你还抱着东西。”她往回走了两步,挨到邢成义身边,马尾辫在脑后轻轻扫过羽绒服的领口,“累不累?要不我替你抱会儿?”
“你?”邢成义挑眉,故意把被褥往怀里紧了紧,“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别闪了腰。我在素味斋后厨扛过五十斤的面袋,这点玩意儿算啥?”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放慢了脚步,跟王红梅并排走着,“刚才邓总说的话,你都听清了?栾经理带你的时候,多留心看,前厅的活儿看着简单,其实门道多着呢。就拿摆台来说,骨碟离桌边得有两指宽,筷子尖不能对着客人,这些讲究,记不住就先记在纸上,慢慢就熟了。”
王红梅点点头,眼睛望着远处街角的路灯,风把她的声音吹得有点散:“我都记着呢。刚才康龙娟说,有啥不懂的就问她,李紫琪还说要把客人的喜好抄给我看……他们人真好。”她顿了顿,忽然侧过头看邢成义,眼里亮闪闪的,“成义,你在这儿上班的时候,是不是也跟他们处得这么好?”
“那可不。”邢成义的语气里透着得意,“张亮刚从前厅当学徒的时候,连红酒塞都拔不开,还是我教他用开瓶器的诀窍;向佳乐第一次切腰花,切得跟烂泥似的,被莫厨骂得直哭,是我偷偷把他的‘杰作’混进员工餐,才没让他丢面子;还有盛安,别看他平时慢悠悠的,上次我发烧,还是他从凉菜房偷摸给我弄了碗姜丝可乐,说‘喝了发发汗就好了’。”他说着,忽然笑出声,“不过盛安那姜丝切得比手指头还粗,我喝的时候差点没噎着。”
王红梅被他说得笑起来,青涩的笑声像风铃似的,在风里荡开。她抬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马尾辫,发绳上的塑料小花在阳光下闪了闪:“听你这么说,倒像是一家人似的。”
“本来就是一家人。”邢成义的脚步顿了顿,怀里的被褥轻轻蹭着他的胳膊,“干我们这行的,一天大半时间都在店里,同事比家人见得还多。谁有难处了,搭把手;谁受委屈了,帮着说句话。就像莫厨,看着凶巴巴的,上次有个熟客故意刁难李紫琪,说菜里有头发,其实是他自己掉的,莫厨拎着锅铲就从后厨冲出来,指着那客人的鼻子说‘我这后厨的师傅都戴发帽,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把菜倒你头上,看看是你的头发还是我的’,吓得那客人赶紧结了账跑了。”
王红梅听得眼睛都直了:“莫厨真这么说?”
“那还有假。”邢成义笑得更欢了,“莫厨护短得很,咱们自己人,谁也不能受外人的欺负。你往后要是遇到难缠的客人,别慌,先找栾经理,要是栾经理不在,就喊莫厨,他保准第一个站出来。”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路边的超市招牌亮得晃眼,“物美价廉”四个红漆大字在风里微微颤。超市门口堆着成箱的橘子,黄澄澄的,透着股甜香,穿军大衣的老板正弯腰给橘子套网套,见他们走过,抬头笑了笑:“买点橘子不?刚到的,甜得很。”
王红梅的脚步顿了顿,眼睛落在橘子上,又飞快地移开,摇了摇头。邢成义看在眼里,心里微微发酸——他知道王红梅爱吃橘子,以前在家的时候,每次赶集,她都要缠着娘买两斤,说“橘子瓣像小灯笼,看着就喜庆”。他刚想开口说“买点吧”,王红梅却拉了拉他的胳膊:“快走吧,别让宿舍管理员等急了。”
“不急。”邢成义停下脚,把怀里的被褥往王红梅怀里一塞,“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两斤。”
“别去了,成义。”王红梅赶紧把被褥推回去,脸有点红,“刚领了被褥,还不知道宿舍啥样呢,再说,橘子挺贵的……”
“贵啥。”邢成义不由分说地把被褥塞给她,转身就往超市跑,“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他跑过老板身边时,大声说:“来两斤橘子,要最甜的!”
王红梅抱着被褥站在路边,风把她的羽绒服吹得鼓鼓的,像只圆滚滚的红气球。她看着邢成义在超市里跟老板讨价还价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这个弟弟,从小就护着她。小时候她被邻居家的狗追,是成义拿着木棍冲上去,把狗赶跑,自己却被狗咬了小腿,现在她来城里找工作,又是成义跑前跑后,替她打点好一切。
“给,拿着。”邢成义拎着一塑料袋橘子跑回来,塞到王红梅手里,橘子的清香混着他身上的油烟味,让王红梅觉得心里暖暖的。“老板说这是砂糖橘,甜得很,你尝尝。”他说着,自己先剥了一个,塞进嘴里,橘瓣的汁水在他嘴里爆开,“嗯,是挺甜。”
王红梅也剥了一个,小小的橘瓣在她手心里,像颗颗晶莹的琥珀。她放进嘴里,甜味顺着喉咙往心里钻,刚才还萦绕在心头的拘谨和不安,好像被这甜味冲淡了不少。她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城市,因为有了成义,有了刚才店里那些热情的人,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塑料袋里的橘子轻轻晃,发出“沙沙”的声响。路两旁的店铺渐渐少了,换成了一排排居民楼,墙面上爬满了干枯的爬山虎,像给楼房裹了层褐色的网。王红梅看着楼群里亮起来的窗户,有的窗户里映着炒菜的火光,有的窗户里传来电视的声响,忽然觉得,这些窗户里的人,或许也像她一样,在为了生活努力着,在陌生的城市里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温暖。
“快到了。”邢成义指了指前面那栋灰蓝色的居民楼,“就是那栋,17楼。以前我来给张亮送过他落在店里的工牌,跟后勤主管打过照面,他认识我,所以才让我带你过来。”
王红梅抬头望着那栋楼,17楼的位置不算低,能看到楼顶的水箱在风里轻轻晃。她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有点紧张:“宿舍里……住几个人啊?都是店里的同事吗?”
“应该都是前厅的姐妹,具体住几个人,我也不太清楚。”邢成义拍了拍她的胳膊,“别担心,能在一个宿舍住,都是缘分。要是合不来,咱们再想办法,总能解决的。”他顿了顿,又说:“你要是缺啥日用品,楼下就有小卖部,实在没有,对面那条街上有个大超市,东西全得很。床单被罩要是嫌硬,回头我给你买新的;要是晚上冷,就多盖床被子,别冻着。”
王红梅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鼻子忽然有点酸。她吸了吸鼻子,把脸转向一边,假装看楼墙上的广告:“知道了,你比俺娘还啰嗦。”
邢成义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马尾辫,发梢的碎头发蹭在他手心里,有点痒:“我这不是怕你不习惯嘛。你从小就怕生。”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王红梅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扬着笑,“我现在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单元楼门口。楼门是深绿色的铁皮门,上面贴着张泛黄的通知,字迹已经模糊了,只能看清“请住户随手关门”几个字。邢成义上前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带着点楼道里特有的潮湿味。
“姐,这里就是了。”邢成义侧过身,让王红梅先进去,“不过宿舍在17楼,咱们坐电梯上去。”
王红梅抱着被褥,拎着橘子,抬脚走进单元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她的脚步声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打在墙壁上,映出斑驳的印记。电梯间就在不远处,银色的电梯门紧闭着,上面的数字“1”亮得显眼。她站在电梯口,回头看了看邢成义,眼里带着点期待,又有点忐忑。
邢成义紧跟着走进来,怀里的被褥轻轻晃了晃。他看着王红梅的眼睛,忽然笑了:“别紧张,上去看看,说不定你的室友正等着欢迎你呢。”
王红梅点点头,深吸了口气,伸手按下了电梯的上行键。按钮亮了起来,发出微弱的红光,像一颗小小的火种,在这暖黄色的楼道里,静静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