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事细于思（1/1）
王单从追忆中回过了神来。
他沉默片刻，望向眼前这披头散发的堂哥，悠悠开口道：“咱跑吧？”
王庭闻言一顿，先是赶紧回首瞧了眼窗门大开的满春楼，听得其中动静二三，再是立即一拍大腿：“跑！跑！怎能不跑！”
音落，二人立即脚底风起，向着街道的一头，那离家反向的一头，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
便是只留琵琶笑音，愕然路人，还有那急躁的二三动静徘徊在了满春楼中。
其实，王庭与王单也可以不跑的。
倒不是说若二人不跑的话，这春楼老妈子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不，老妈子确实是不敢动这位王家的小先生，但至于这‘人见狗嫌’的王庭嘛……她若是真能好好打他一顿，那王家的长辈们指不定还要前来携礼道谢呢！
只是这二人跑与不跑，实在也没什么意义。
这南郡城虽大，户口十五万七，但若要问那王家小儿王庭干出的荒唐事究竟有几户不知不晓……那只怕连万七都没有。
换句话说。
但凡王庭那张俊脸往路中间一摆！便定能叫这三里内街两旁的大小店铺商家一齐关门谢客！
……这么说也许有些过了。
王庭这人吧，虽是个终日不务正业的闲散子弟，也常常会去偷个鸡摸个狗蹭个温软香，做些贵人们难以启齿的荒唐事……但他身周毕竟没恶仆一群，为人处世也没啥嚣张跋扈的气焰，相比京城那些纨绔贵胄们要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便是说，就算要这气到发梢乱颤的满春楼老妈子去选，她也会选这顶多不付钱的王庭，而不是一言不合就要霸占自家姑娘的少爷们。
当然。
如果可以的话。
她都不想选。
但是嘛……
跑还是要跑一下的。
得尊重老妈子的怒火。
也得尊重他这玩世不恭的人设。
毕竟圣人说过，人生如戏，做人做戏都得做个全套才是……
“圣人可没说过。”
王单突然开口，瞥了身旁的王庭一眼。
“嗯？你还能听见哥的心声？”
王庭颇为惊讶，两只眼睛瞪得老圆。
“……”
小小的王单稍稍扬唇，不做解答。
他当然没什么‘他心通’的奇门本领。
他只不过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堂兄了，知道自己这个堂兄寻常若是没事，便爱于心中腹诽圣人，有时腹诽的多了，便会自顾自地念出口来，道什么‘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久而久之，王单便也能别出苗头了。
毕竟王家子弟二十来位里，与八岁王单最熟络的，也就这十六岁的王庭了。
“哥，后面没追兵跟来，咱们回家去吧？”
在跑过几条街道，绕过几个巷角之后，王单瞧了眼身后，见只有茫然回首的行人，却无怒气冲冲的春楼走卒后，便是安下了心来，轻声开口。
“嗯！可以。”
王庭也是回首一瞧，再是轻舒口气，伸手从白衣的衣袖中抽出一根发绳，将自己那披散的长发胡乱系起，虽是不大好看，但至少不再像个入魔道人模样。
接着他又从衣间行囊中取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白面馒头，先将其掰成两半，再将其中一半递给了王单。
他倒是没有开口去问后者吃不吃。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堂弟肯定会吃。
便见比他矮两个头的王单颔首抓过馒头，张嘴咬了一口。
有点甜，有点桃花香。
“这是满春楼的馒头？”
王单好奇。
“嗯啊，你哥我哪有钱去外面买馒头。”
王庭答道。
神色自然。
自然到王单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说他什么。
二人便就这样，一边吃着馒头，一边缓步往东街的王家大宅信步走着。
别看王单只有八岁。
若要论二人中谁更能辨得明这城中上百条错综复杂的巷道——那还得是咱们耳聪目明的小先生才是。
王庭显然也是晓得这点的，他便没怎么注意身前的街道，只是一边斜望夕阳，一边吃着桃花馒头，悠然自得地信步走着。
大约不过半盏茶功夫，二人吃完了馒头。
“堂哥，你是不是这几日都没去习武堂？”
王单突然开口，边走边问向身旁王庭。
“啊？啊……哈，咋了？”
王庭哈哈一笑，算是半肯定了。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王单想了想，道，“堂哥你既不喜欢去私塾，又不喜欢去习武堂……可若是没了这些本领帮助，你又要怎么去干大事呢？”
王单之问，不可谓不犀利。
却只见王庭眨了眨眼，呵呵一笑，抬手拍了拍王单的肩膀，道：“哎！小老弟你还小，这会儿是还不懂我之宏图大计的！不过嘛……你说得倒也是有理，但有一点是错了，你哥我不是不喜欢文武之事，只是觉得那私塾与习武堂怪无趣的罢了。”
“哦？”
王单闻言思忖片刻，忖出半分疑惑，问道：“堂哥，你若说私塾里太过枯燥无趣，我倒是还能理解，可为何习武堂里也会无趣？我可记得你去年还说过，你最爱舞弄那刀枪棍棒，去习武堂定要学成一套上好功夫在身的！”
“哈哈……这个嘛，去年是去年了。”
王庭打了个哈哈，仰首笑道：“今年你哥我才发现，这习武堂里都是一帮傻子，整日挥枪三百下有啥意思，说是什么打基本功，练硬功……可在我看哪，这都是练死劲，没用的啦！”
王庭笑得很自信。
自信到他差点没注意到身旁王单的止步。
就见这王单停下了脚步。
再是缓缓抬首，平视向街道前方，缓缓开口。
“清雪姐，堂哥说你们都是傻子。”
音落，一道风声急拂百尺。
王庭蓦然目怔，赶紧回首望向身前。
却是来不及定睛人影，只见有一点银光破空而至，‘当-’地一声落在了他的身前，溅起半尺灰尘。
“我去！”
王庭被吓得一个激灵，浑身急颤，如惊弓之鸟般‘唰-’地后跳半步，踉踉跄跄地站到了一旁。
神魂稍定，定睛一看。
竟是一杆铁头白蜡枪，深深地刺入了他方才脚踩的那砖石地板之中！
“敬爱的堂弟，您说谁是傻子呢？”
不等尘埃落定，一道清冷的女声自街道前方缓缓飘来。
这声音……
王庭可不能太熟了。
熟到在他听见这名字的一刹那，他就打了个哆嗦。
熟到他不用抬头定睛往街道望去，自家堂姐的模样就已经出现了在他的脑海之中。
青衣，束发，卷袖，纤手握拳，秀足踏拢。
身姿娉婷，站姿亭亭，有妙影，亦有威凛。
她是当今王家二十多名年轻后生中的最强武者。
也是只比他年长不到一岁、自小一起长大的堂姐。
王清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