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6章 有我无敌(131)(1/1)

吴迪把耳朵贴在青石板上时,宣统三年的秋雨正顺着破庙的瓦缝往下漏,砸在供桌积灰的泥像上,混着香烛朽烂的气息,在青砖地洇出深色的水痕。指腹碾过石板边缘的裂纹,能摸到人工凿刻的糙面,比周围自然风化的石质硬上三分——这是他跟着师父学的第一课,凡人力动过的土,总会留下“气口”,就像活人喘气,坟里的东西也得有地方吐纳。

“吴小子,手别停。”破庙梁上搭着个黑影,是师父老烟枪,烟杆锅里的火头明明灭灭,映得他缺了颗牙的嘴像个黑洞,“这庙是咸丰年修的,底下的东西比庙老至少两辈,你摸那缝,是不是有股子甜腥气?”

吴迪屏住呼吸,果然从石板缝里嗅到一丝极淡的腥甜,混在霉味里,像开春河底泡烂的桃花。他往指尖吐了口唾沫,按住石板边缘用力一掀,纹丝不动。老烟枪从梁上扔下来个铜制的巧劲钩,钩子弯成个古怪的弧度,柄上刻着缠枝莲纹,“卡第三道缝,往左拧半圈,记着,这是摸金的‘叩门礼’,得让底下的知道是行家来了。”

钩子卡进缝里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骨头错位。吴迪按师父说的往左拧,石板下传来沉闷的机关转动声,带着铁锈摩擦的涩味。他趁机发力,青石板终于被掀开一角,露出底下黑沉沉的洞口,腥甜气陡然浓了起来,还混着点类似檀香的冷香,不像是民间坟茔该有的味道。

“拿火折子照照。”老烟枪从梁上跳下来,落地时悄无声息,他总说自己年轻时在宫里待过,学过“踏雪无痕”的功夫,吴迪却觉得他只是脚底板的茧比庙里的泥像还厚。火折子的光晃进洞口,能看到陡峭的石阶往下延伸,阶壁上嵌着长明灯的灯座,铜制的灯盏已经锈成了绿色,灯芯处凝结着琥珀色的蜡泪,显然多年未燃。

“师父,这是……”吴迪注意到石阶侧面刻着的花纹,不是寻常百姓用的牡丹菊花,而是盘成一团的龙纹,只是龙爪只有三趾,尾巴像蛇一样蜷着,透着股邪性。

老烟枪啐了口烟袋锅的灰,“别瞎看,这是‘鞑子坟’的路数,前明留下的,后来让满人翻修过。三趾龙是降了格的,说明底下埋的不是真王爷,但也不是一般人物。”他从怀里掏出个黑布包,打开是两套夜行衣,还有个黄铜罗盘,指针在盘里乱转,边缘刻着的二十八宿纹都磨平了,“把这穿上,记住,下去后见了活物别碰,见了死物别说话,尤其别碰墙上的画。”

吴迪换上夜行衣,布料粗糙得磨皮肤,腰间系着师父给的墨斗,线是浸过黑狗血的,据说能挡不干净的东西。老烟枪已经先下去了,石阶被踩得“吱呀”响,像是随时会塌。火折子的光在前方摇晃,照出阶壁上开始出现壁画,画的是一群披甲的士兵在挖山,山体被画成青黑色,山顶飘着三趾龙旗,士兵的脸都模糊不清,只有眼睛的位置用朱砂点着,在暗处看着像无数双眼睛在瞪着。

“别看画眼。”老烟枪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回音,“这些画是‘镇眼’,盯着看久了,容易招东西。”吴迪赶紧移开视线,却还是瞥见其中一幅画,士兵们正把一个穿官服的人往山缝里塞,那人的脸被画得格外清楚,颧骨高耸,嘴角咧着,像是在笑,眼睛里的朱砂红得像要滴下来。

下到石阶底,是个青砖砌的甬道,两侧摆着陶制的文官俑,俑的脸都朝着内侧,像是在朝拜什么。老烟枪用罗盘在甬道里走了几步,指针突然定在正北方,“就是这儿了。”他蹲下身,用手扒开地面的砖,露出块方形的青石板,上面刻着个八卦图,乾位的卦象被人用利器凿烂了,“有人来过。”

吴迪心里一紧,“是同行?”

“不像。”老烟枪摸着被凿烂的乾位,指腹沾了点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是火药炸的,二十年前的手法,那会儿兵荒马乱的,怕是乱兵干的。”他从背包里掏出撬棍,插进石板缝里,“小心点,乾位破了,这墓的‘气’散了一半,容易出邪祟。”

石板被撬开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比甬道里的冷更刺骨,像是冰窖里掺了薄荷。火折子的光往里探,能看到个不大的耳室,墙角堆着些木箱,大多已经烂了,露出里面的瓷器碎片,看釉色像是明代的青花。老烟枪却直盯着耳室中央的石台,上面摆着个半开的棺椁,棺盖斜斜地挂着,边缘有明显的刀砍痕迹。

“不对劲。”老烟枪的声音压得很低,烟杆握在手里,铜锅的温度烫得他手指发红,“耳室不该有棺椁,这是‘移魂局’,有人把主棺挪到这儿了。”他往耳室里扔了个铜钱,铜钱落地的声音格外清晰,却没弹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

吴迪突然听到身后有响动,像是有人在石阶上走路,“啪嗒、啪嗒”,节奏很慢,带着水迹落地的声音。他猛地回头,火折子的光照过去,甬道里的文官俑不知何时转了方向,脸都朝着他们,陶制的眼睛黑洞洞的,刚才明明是朱砂点的眼睛,此刻却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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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回头!”老烟枪拽了他一把,“是‘俑变’,被散了的气冲了,赶紧拿墨斗线出来!”吴迪手忙脚乱地抽出墨斗,刚把线扯出来,就见最前面的文官俑动了,陶制的手臂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弯过来,指尖在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朝着他们爬过来。

老烟枪一口烟喷在火折子上,火苗突然窜高,照亮了俑身背后的东西——那些文官俑的后背都被掏空了,里面塞着干枯的草人,草人身上绑着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符咒,已经褪色成了暗红色。“是‘养煞’的把戏!”老烟枪把烟杆插进腰间,从怀里掏出把短刀,刀身窄而弯,像是剃头匠用的那种,“这些俑是守墓的,被人动了手脚,变成养煞的容器了!”

第一个俑已经爬到吴迪脚边,陶头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草人的脸,上面贴着的黄纸写着个“死”字。吴迪抬脚踹过去,却像踹在石头上,震得脚踝发麻。老烟枪的短刀砍在俑的脖子上,“当”的一声,火星四溅,只留下个白印。“砍草人!”老烟枪喊着,刀尖精准地扎进陶身裂缝,挑出里面的草人,黄纸一破,那文官俑顿时不动了,像堆散架的瓦片。

吴迪依样画葫芦,用墨斗线缠住第二个俑的脖子,使劲一勒,陶身裂开,草人掉出来,刚要去捡,却见草人身上的黄纸突然冒出黑烟,在地上烧出个诡异的符号,像是只眼睛。“别碰那灰!”老烟枪拽着他往后退,“这是‘牵魂符’,沾了就会被盯上。”

耳室里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是棺盖落地的声音。两人回头,火折子的光里,棺椁里坐起个黑影,穿着官服,戴着顶戴花翎,看顶珠像是三品官。那黑影慢慢转过头,脸在暗处看不清,只能看到嘴角咧得很大,和壁画上那个被塞进山缝的官长得一模一样。

“坏了,是‘尸变’。”老烟枪的声音发颤,这是吴迪第一次见他害怕,“这不是普通的坟,是‘镇龙穴’,底下埋的是个被诅咒的官,刚才动了乾位,把镇着他的东西破了。”他从怀里掏出个黑瓷瓶,塞给吴迪,“这里面是糯米,实在不行就撒他脸上,我去开主墓室,你想法子拖住他!”

吴迪还没反应过来,老烟枪已经冲过耳室,在尽头的石壁上摸索着什么。那黑影从棺椁里站了起来,官服破烂不堪,露出底下青黑色的皮肤,走路时关节不打弯,像提线木偶。吴迪握紧墨斗,想起师父说的,对付尸变要用阳气盛的东西,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墨斗线上,线顿时变得通红。

黑影扑过来时带着浓烈的腥甜气,吴迪侧身躲开,手里的墨斗线甩出去,缠住了黑影的腿。线一碰到他的皮肤就冒起白烟,黑影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嘶吼,猛地低头,露出脸来——根本没有五官,只有两个黑洞,黑洞里淌着暗红色的粘液,滴在地上,把青砖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吴小子,找到主墓室了!”老烟枪在石壁后喊,“快过来,这东西怕光!”吴迪拽着墨斗线往后退,黑影被线缠着,动作却没变慢,眼看就要追上,耳室顶上突然落下几道光线,是老烟枪撬开了上面的气窗,秋雨混着天光漏下来,照在黑影身上,他顿时像被烧着一样扭动起来。

吴迪趁机钻进老烟枪打开的石门,里面是个宽敞的主墓室,正中央摆着个巨大的石棺,棺盖上刻着完整的三趾龙纹,这次龙的眼睛是用红宝石嵌的,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红光。墓室两侧的架子上摆着不少玉器,还有几个陶罐,看着比耳室的值钱多了。

“别碰那些玉器。”老烟枪喘着气,用短刀在石棺周围划了个圈,“这棺是‘养玉棺’,周围的玉器都是殉葬的,沾了尸气,碰了会倒霉。”他指着石棺底座,那里刻着一圈梵文,“这是喇嘛教的‘镇魂咒’,看来这官跟番僧有勾结。”

吴迪的目光被石棺旁的一个木箱吸引,箱子是紫檀木的,没上锁,打开一看,里面铺着明黄色的绸缎,放着个巴掌大的金印,印上刻着“靖南王印”四个字,边角磨损得厉害,却依旧金光闪闪。“师父,这是……”

“别动!”老烟枪突然吼道,脸色惨白,“靖南王是前明的反贼,后来降了清,被赐死的,哪来的金印?这是‘假器’,用来招邪的!”他话音刚落,金印突然自己翻了个身,底面朝上,刻着的不是印文,而是一张人脸,眼睛的位置同样是两个黑洞,正对着吴迪。

吴迪只觉得头一阵发晕,耳边响起无数细碎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吹气,腥甜气又浓了起来,比刚才的黑影身上的味道更重。他看到石棺上的红宝石眼睛像是活了过来,在黑暗中眨了眨,主墓室的石门开始自己关闭,老烟枪正用身体顶着门,脸憋得通红。

“吴小子,拿墨斗线缠金印!”老烟枪喊得声嘶力竭,“这是‘血引’,那东西要借金印出来了!”吴迪挣扎着扑过去,墨斗线刚碰到金印,就被一股力量弹开,金印上的人脸突然咧开嘴,发出“桀桀”的笑声,和耳室里黑影的嘶吼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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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棺盖发出“砰砰”的响声,像是里面有东西要出来。吴迪看到老烟枪的后背爬上来个东西,是刚才那个黑影,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青黑色的手正掐向师父的脖子。他想都没想,抓起地上的一个陶罐就砸过去,陶罐在黑影头上碎开,里面流出的不是液体,而是密密麻麻的虫子,黑色的,像蚂蚁,却长着翅膀,一落地就朝着黑影飞去。

黑影被虫子围住,动作慢了下来。老烟枪趁机挣脱,反手一刀插进黑影的后背,黑影发出一声惨叫,化作一缕黑烟,钻进了石棺的缝隙里。“是‘噬尸虫’。”老烟枪瘫在地上,指着那个碎掉的陶罐,“这墓里还有人布了‘虫阵’,看来不止一波人来过。”

石门终于还是关上了,主墓室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石棺上的红宝石还在亮着。吴迪摸到火折子,刚想点燃,就听到石棺盖“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缝里透出暗红色的光,腥甜气浓得化不开,还夹杂着刚才闻到的冷香,这次闻起来,像是女人用的胭脂混着尸臭。

“完了,主棺里的东西要出来了。”老烟枪的声音带着绝望,“这不是靖南王的墓,是个‘子母棺’,外面是男尸,里面是……”他的话没说完,石棺盖突然整个飞了起来,砸在墙上,碎成几块。

吴迪举起火折子,光照亮了石棺内部——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堆白骨,白骨上盖着件绣着凤纹的旗袍,看样式是前几年才时兴的,绝非前明或清初的东西。旗袍上放着个银质的妆奁,打开着,里面的胭脂水粉还很新鲜,像是刚被人用过。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白骨的手指上戴着枚玉戒指,玉色通透,在火光下泛着绿光,戒指上刻着的花纹,和老烟枪烟杆上的缠枝莲一模一样。

老烟枪看到那枚戒指,突然怪叫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撞在石壁上,“是她……是她回来了……”他的烟杆掉在地上,铜锅摔得变形,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烟丝,而是一小撮头发,黑色的,缠着根红线。

吴迪刚想问什么,妆奁里的胭脂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像有只无形的手在蘸取,然后抹在白骨的脸颊位置,白骨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慢慢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柳叶眉,丹凤眼,嘴角带着笑,正是旗袍上绣着的凤纹化成的样子。

女人的目光落在老烟枪身上,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师兄,你欠我的,该还了。”

老烟枪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从怀里掏出个泛黄的信封,扔给吴迪,“吴小子,这是你师娘的东西,当年我从宫里偷出来的,她追了我三十年,终于还是找到了……”他话没说完,整个人突然像被无形的线吊了起来,朝着石棺飞去。

吴迪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用胭脂写着几个字:“凤钗在龙穴,棺开人不归。”他抬头时,看到老烟枪被塞进了石棺,女人的脸贴在他耳边,像是在说什么,石棺盖开始自己合上,老烟枪的脸在最后一刻转向吴迪,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快跑”。

吴迪转身冲向石门,却发现门不知何时被什么东西顶住了,纹丝不动。他回头,看到那个银妆奁飘到了空中,里面的胭脂水粉洒出来,在空中化成无数细小的红点,像漫天飞舞的血滴。白骨手指上的玉戒指突然发出刺眼的绿光,照亮了主墓室的壁画——上面画的不是士兵挖山,而是一个女人被钉在棺材里,旁边站着个穿官服的男人,手里拿着枚凤钗,正是老烟枪烟杆上刻着的缠枝莲样式。

红点落在吴迪的手臂上,像被烙铁烫了一下,他低头一看,皮肤被烫出个小小的凤纹,和旗袍上的一模一样。石棺已经完全合上,上面的红宝石眼睛闪了闪,彻底暗了下去。主墓室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只有秋雨还在敲打着气窗,发出单调的声响。

吴迪摸到腰间的墨斗,发现线已经用完了,只剩下空卷轴。他想起师父教的最后一课,说遇到解不开的局,就找“生气”最盛的地方,活人能待的地方,邪祟总不敢去。他朝着气窗爬过去,窗外的雨还在下,破庙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供桌前的泥像不知何时被挪到了洞口上方,正对着他,泥像的眼睛里,不知被谁塞进了两颗红色的珠子,在雨中闪着光,像极了石棺上的红宝石。

他爬出洞口时,听到身后传来石棺打开的声音,这次不是沉重的机关声,而是轻轻的“呀”一声,像女人打开妆奁的动静。吴迪不敢回头,顺着破庙的柱子爬上去,蹲在横梁上,看着洞口的青石板自己盖了回去,严丝合缝,像从未被打开过。

雨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时,吴迪正死死攥着横梁上的朽木,指节泛白。破庙里的泥像还在洞口上方立着,两颗红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仔细看去根本不是珠子,是两颗风干的人眼,瞳仁处结着层白翳,却像是能穿透石板,直勾勾盯着底下的墓室。

他想起老烟枪烟杆里的头发,想起石棺里那枚刻着缠枝莲的玉戒指,后背的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师父总说自己欠了笔“人命债”,具体是什么从不细说,只在喝多了时摸着烟杆念叨“凤钗、龙穴、棺中人”,那时吴迪只当是醉话,此刻才明白,师父早知道自己会栽在这里。

供桌底下突然传来窸窣声,像有老鼠在刨土。吴迪屏住呼吸,借着月光往下看,只见供桌的影子里慢慢爬出来个东西,三寸来长,浑身裹着湿泥,细看竟是只断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暗红的血垢,正是刚才老烟枪被拖进石棺时,从他袖口掉下来的那截——师父年轻时跟人斗狠,被仇家剁了左手小指,这断手的特征绝不会错。

断手在青砖地上摸索着,指节弯曲,像是在寻找什么。吴迪突然想起那个紫檀木箱里的金印,印底的人脸眼睛也是两个黑洞,和断手的指缝对上时,断手突然顿住,接着猛地朝泥像爬去,在泥像脚边打了个圈,然后直挺挺地立了起来,五指张开,像是在托举什么。

泥像底座的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砖缝往洞口渗,在石板上汇成细小的溪流。吴迪突然明白,这破庙根本不是咸丰年修的,是有人借着修庙的名义,把整个墓室的“气口”改到了泥像底下,用活人眼当“镇物”,让底下的东西永世不得超生,而师父,就是那个当年埋下镇物的人。

断手突然指向庙门,指节“咔咔”作响。吴迪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庙门外的月光里站着个黑影,穿着短褂,戴着顶毡帽,手里拎着个麻袋,麻袋口露出半截黄铜烟杆,正是老烟枪那杆刻着缠枝莲的家伙。

“谁?”吴迪压低声音喝问,握紧了腰间的短刀。那黑影没说话,只是缓缓摘下毡帽,露出张年轻的脸,眉眼间竟有几分像老烟枪,只是嘴角没缺牙,眼神里带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狠劲。

“吴师兄,别来无恙。”年轻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没半分暖意,他把麻袋往地上一扔,烟杆滚了出来,“师父让我来取样东西,没想到你还在这儿。”

吴迪心里一沉,“你是谁?师父什么时候有你这个徒弟?”

“我姓秦,叫秦九指。”年轻人晃了晃右手,小指果然缺了一截,和老烟枪一样,“师父说,能从这庙里活着出去的,才配当他的徒弟。看来,师兄你运气不错。”他弯腰捡起断手,揣进怀里,“这东西留着还有用,师父还等着它认主呢。”

“师父他……”吴迪想问老烟枪是不是还活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秦九指的眼神太冷静,冷静得像墓里的青石板,这种人嘴里吐不出实话。

秦九指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用脚尖点了点洞口的石板,“师父在底下待得挺好,就是惦记着他那枚凤钗。”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在月光下晃了晃,是支金步摇,凤凰造型,喙部叼着颗明珠,正是老烟枪念叨的凤钗,“这玩意儿,当年是孝庄太后赐给靖南王侧妃的,后来侧妃被赐死,凤钗就跟着进了坟。师父找了三十年,才知道坟被人挪到了这儿。”

吴迪想起石棺里的旗袍,“那石棺里的女人……”

“侧妃的后人,”秦九指把玩着凤钗,凤凰的翅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当年靖南王降清后,侧妃带着凤钗隐居,后来病死了,她孙女想把凤钗还葬,却被人利用,做成了‘养煞棺’,就是你看到的子母棺。”他蹲下身,用手指敲了敲石板,“底下的官尸是假的,真正镇着的,是侧妃的怨气。”

供桌突然“吱呀”一声歪了,泥像晃了晃,两颗人眼从眼眶里掉出来,滚到秦九指脚边。他弯腰捡起,对着月光看了看,“这是当年参与挪坟的工匠的眼,师父杀了他们全家,取眼当镇物,就是怕侧妃的怨气跑出来。”

吴迪只觉得一阵反胃,老烟枪在他心里一直是亦师亦父的存在,哪怕知道他是盗墓贼,也从未想过他手上沾着这么多血。“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欠了侧妃后人一条命。”秦九指把人眼揣进怀里,“当年师父还是宫里的侍卫,帮侧妃的孙女藏凤钗,结果被人告发,那姑娘被活活钉死在棺材里,就是你在壁画上看到的。师父逃出来后,就一直找机会赎罪,没想到……”他突然停住,侧耳听着石板下的动静,“来了。”

石板下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一下接着一下,像是有东西在用头撞棺盖。秦九指迅速从麻袋里掏出个东西,是个巴掌大的青铜镜,镜面刻着八卦,边缘挂着八个小铃铛。“这是‘镇魂镜’,等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别直视镜面。”

撞击声越来越响,石板开始震动,缝隙里渗出的暗红色液体越流越急,腥甜气浓得让人头晕。吴迪突然看到自己手臂上的凤纹在发烫,像是有火在烧,低头一看,凤纹的线条竟在慢慢变粗,像是要从皮肤里钻出来。

“快用墨斗线勒住!”秦九指突然喊道,手里的镇魂镜开始发烫,铃铛“叮铃铃”响个不停,“这是侧妃的‘血契’,你碰了金印,就被她盯上了!”

吴迪慌忙摸向腰间,才想起墨斗线已经用完了。他情急之下扯断腰带,死死勒在手臂上,凤纹的灼烧感却没减轻,反而顺着血脉往心口爬。石板突然被顶开个缝,缝里伸出只青黑色的手,指甲有三寸长,抓着石板边缘,硬生生把石板掀开了一半。

秦九指举起镇魂镜,镜面对着洞口,铃铛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吴迪耳朵发疼。洞口里冒出股黑烟,在月光下凝成个女人的形状,穿着石棺里那件绣凤旗袍,脸却模糊不清,只有两个黑洞,和金印上的人脸一模一样。

“还我凤钗……”女人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震得破庙的瓦片哗哗往下掉。秦九指把凤钗扔了过去,女人伸手接住,黑烟突然剧烈翻腾起来,旗袍上的凤纹活了过来,扑棱着翅膀,在黑烟里盘旋。

吴迪趁机看向秦九指,发现他左手一直藏在袖子里,此刻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的刺青,是个“九”字,旁边还缠着条小蛇,和老烟枪烟杆上的缠枝莲纹缠在一起。他突然明白,这秦九指根本不是什么师弟,他身上的刺青是“九门”的标记,那是个专门倒卖冥器的邪派组织,老烟枪年轻时就是九门的人,后来叛逃了。

“你是九门的人!”吴迪厉声喝道,握紧了短刀。秦九指咧嘴一笑,露出颗虎牙,“师兄果然聪明,师父当年叛逃时带走了凤钗的下落,九门找了他三十年,现在总算找到了。”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对着吴迪扔过来,“这是解血契的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送你了。”

瓷瓶在吴迪脚边摔碎,里面的药粉撒出来,带着股硫磺味,手臂上的凤纹顿时不烫了,颜色也淡了下去。洞口的女人拿到凤钗后,黑烟开始往回收缩,旗袍上的凤纹却突然掉了下来,变成只真凤凰,扑腾着翅膀朝秦九指飞去,喙部闪着寒光。

“不好!”秦九指脸色大变,举着镇魂镜去挡,凤凰却径直穿过镜面,啄向他的眼睛。他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倒在地上,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染红了胸前的人眼。

凤凰落在供桌上,歪着头看吴迪,喙部的明珠闪了闪,突然朝洞口飞去,钻进黑烟里。女人的惨叫声从洞里传来,黑烟迅速缩回石板下,石板“砰”地一声合上,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秦九指在地上翻滚着,嘴里咒骂着什么,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信号弹,往天上一放,“咻”的一声炸开,在夜空中划出道绿色的弧线。“九门的人马上就到,吴师兄,你要是不想跟师父作伴,就赶紧跑。”

吴迪看着地上打滚的秦九指,又看了看洞口的石板,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老烟枪还在底下,他不能就这么走了。他想起师父教的“寻龙点穴”,说任何墓室都有“生门”,通常在东北方,对应八卦的艮位,那里是阳气最盛的地方。

破庙的东北墙角堆着些干草,吴迪冲过去一脚踹开,露出后面的土墙,墙上有个不起眼的小洞,像是被老鼠掏的。他伸手摸了摸,洞壁是湿的,带着股新鲜的泥土味,正是生门的特征。

“你要干什么?”秦九指停止了咒骂,警惕地看着他。吴迪没理他,从怀里掏出撬棍,插进墙洞使劲一撬,“哗啦”一声,土墙塌了个窟窿,露出后面的通道,黑沉沉的,能看到石阶往下延伸,和之前的甬道方向相反。

“这是……密道?”秦九指愣住了,“九门查了三年,都没发现这儿还有条密道。”

吴迪想起老烟枪烟杆上的缠枝莲,那纹路其实是幅微型地图,烟锅是破庙,烟杆是密道,烟嘴的位置,正好对着石棺的方向。师父早就留好了后路,只是没告诉他。

通道里传来“咔嗒”声,像是有人在里面走动。吴迪点燃火折子,往里面照了照,只见通道尽头站着个黑影,穿着官服,正是耳室里那个没有五官的黑影,此刻他手里捧着个东西,用黄布盖着,看不清是什么。

黑影慢慢朝他们走来,步伐僵硬,却没露出攻击性。吴迪握紧短刀,却发现他胸口的位置有个洞,洞里塞着半截烟杆,正是老烟枪那杆刻着缠枝莲的。

“师父……”吴迪的声音发颤。黑影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黄布掀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是个紫檀木盒子,和之前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打开一看,里面没有金印,只有枚凤钗,比秦九指扔出去的那支小些,凤凰的眼睛是用珍珠嵌的,正是老烟枪烟杆上刻着的样式。

黑影把凤钗递过来,手指碰到吴迪的瞬间,突然化作飞灰,只留下那半截烟杆,滚到吴迪脚边。烟杆里的头发掉了出来,缠在凤钗上,像是活了一样,慢慢编织成个小小的莲花结。

秦九指突然大笑起来,“原来真正的凤钗在这儿!师父果然留了一手!”他挣扎着爬起来,朝吴迪扑过来,“把凤钗给我!”

吴迪侧身躲开,凤钗握在手里,冰凉刺骨。他突然明白,老烟枪根本不是被拖进石棺,是他自己进去的,目的就是取出这枚真凤钗,用自己的身体当“容器”,暂时镇住侧妃的怨气,再让官尸把凤钗送出来。

通道深处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关外口音,正是九门的人。吴迪看了眼秦九指,又看了看密道尽头,那里的黑暗像是能吞噬一切。

他握紧凤钗,转身钻进密道深处,火折子的光在前方摇曳,照亮了墙壁上的刻痕,是老烟枪的笔迹,写着“凤钗归位,龙穴自破”。尽头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不是侧妃的怨气,也不是九门的人,而是师父真正的秘密——那个被钉在棺材里的姑娘,到底和老烟枪是什么关系,而他吴迪,又为什么会被凤纹缠上。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秦九指的喊叫声混着九门的咒骂声传来。吴迪加快脚步,火折子突然灭了,黑暗中,他感觉凤钗在发烫,像是有生命在里面苏醒。前方的黑暗里,慢慢亮起一点红光,像是石棺上的红宝石眼睛,又像是泥像眼眶里的人眼,在等着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