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三辆马车围成一圈儿,中间燃起热腾的篝火,杜应祺去湖中抓了几条鱼来,大家围坐在一起烤鱼、烤饼、烤年糕,关容氏准备的吃食里还有点儿腊肉,任之叫嚷着“必须要用望舒剑切腊肉”,然后好好的一把神兵愣是成了谢二堂主的厨刀。没有葱姜,我嫌鱼腥,谁料杜应祺准备了西镜国那边传来的香料,仔细把鱼腌入味了再上火烤制,香气扑鼻。
千重说:“可惜不能饮酒,不然把酒欢歌,烤着篝火,实在是人生快意。”
我往火中扔了一枝树棍,烟火氤氲,眼前竟浮现在乐慕草原上,承佑同伊诺迪相携对坐,火上烤着羊腿,我们喝着羊奶酒,肆意畅谈,仿佛所有的家国情仇皆被忘却。
承佑,承佑,如今却再也不能有那样的潇洒自在的时候了。
风吟眼尖:“小八怎么哭了?”我一摸脸颊,原来竟不知什么时候有眼泪流下来。千重以为我还在为白日他教训我的事难过,又赶忙同我道歉。我笑道:“没有,烟火熏眼睛,就流泪了。”杜应祺知道个中原委,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头,任之故意道:“有的人不要对我们小八动手动脚的,我们小八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不要仗着长辈喜欢你就把自己当半个儿……”千重一把给他嘴里塞了块饼:“吃你的吧!”
悲伤的情绪被冲淡,大家吃完,千重开始安排晚上守夜的任务。任之与杜应祺先守,他与杜应衡替换,我和风吟自然是负责睡觉,千重说女孩子要好好休息。我白天睡得久了,晚上就精神,风吟原本在她那辆马车上铺好了被褥,后来又说要同我睡一辆马车,然后又被我翻腾得久久不能入睡,又走开了。我干脆探出来半个脑袋,听着外面噼啪在火中爆开的树枝声,渐渐有了困意,这才又躺回马车里。
我并没有睡着,闭着眼睛,只感觉突然马车门被打开,一个人利落地进入到我身侧,我尚未说话,那人已然掀开我的被子,将我整个人一把拢住,又将被子复盖回身上。他的腿将我的腿环住,使我整个人是一个蜷缩着的状态。我不能动弹,而且我的脑袋也被埋进了被窝里,只留一点缝隙呼吸。外面的火光似乎微弱了很多,虽然我整个人被埋着无法看清来人,但那若有若无的玉兰香让我笃定身侧之人是杜应祺。现下一片安静,我的心跳的飞快,那心跳声在幽黑狭小的被窝里格外清晰。杜应祺一听便知我没有熟睡,在我头顶悄声道:“别怕,有人。莫担心旁人。”
言简意赅,他的嗓音沙哑,在此时听来却像天籁使我放心。静了静心神,我听到马车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偶有落在未经踩踏过的雪地上,带起一阵轻微的吱呀声。我有些紧张地抓紧了衣衫,杜应祺感受到了,将我往他怀中又搂紧一些,这下我整个人更懵了,脸颊烧得厉害,还好他现在也无暇顾及到我,因为连在害羞中的我都能感知到那些人就在我们的马车外!
似乎是外面的一个人说了一句“没有”,我还正纳罕什么玩意儿没有,突然一阵冷风窜了进来,像是我们马车的帘布被挑开,随后我感觉被子上方有微弱的光传来,不由屏气凝神,杜应祺怕我害怕,轻轻摸了下我的背表示安抚。那光芒又很快散了出去,随即冷风不再窜进来,而马车外也有人轻声道:“这辆也没有。”
我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说了一句:“再找!”虽然很轻,乍一听像个女声,却依然藏不住独有的男性声线,那是只属于宫中内臣的声音。今晚这一波人竟来自于宫内?是承乾的人?是皇后的人?还是李奉忠的人?按明月的说法,李奉忠为承乾办事,那么李奉忠的人也和承乾的人无异了……我来不及想太多,因为我听到任之大喝“什么人”,随即打斗声便传来,杜应祺叮嘱我留在马车中,又想了想,将望舒剑塞在了我的手中,这才跳出马车。
我摩挲着剑身,听外面的兵戈碰撞和惨叫呼号,心中却渐渐平静很多。少林寺那时截杀杜应祺的人里他认出了东宫的王奉朱,他对承乾有多大忠心我不知道,但我熟悉署兵司,被李奉忠挑去的人,首先是为署兵司效力,其次才是对自己的主子尽忠。李奉忠这个人,管着情报机构这么多年,担任两代皇帝的殿前司都知,虽身体残缺却不卑不亢,想起他当年对我们兄妹的慈爱关怀,我很难想象承乾会用什么理由让他对我动手,就如同我笃定皇后也不会对我动手一样。
但也许储君的势力已经如日中天,下面的人站好队了也说不准。我这样想着,风吟突然喊小八,我探出个脑袋一看,天色已有些微亮,风吟正在第三辆马车上招呼我过去,我还未曾说话,只看到风吟身后正来了个偷袭者举剑就要朝她劈下,电光火石间千重赶到一脚踹在他腰侧,那人重重飞出去,风吟惊魂未定险些没有站稳,千重顺势搂住她,我这边又突然听得一声惨呼,我一回头,一把剑就要朝我飞来,亏我反应快堪堪躲了一下,那剑贴着我的脑袋顶飞过去了。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任之一鞭子打翻了准备偷袭我的人。
千重皱眉看着我俩,快速做了个决定:“小八来风吟这里,不要乱跑。”然后又喊一声杜应祺兄弟俩,示意他俩回援马车边上。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千重喊完我这一声后,任之这边的压力骤减,杜应祺撤来的时候看了我一眼,见千重那边人愈加多,连忙提剑支援他。任之护着我往风吟处去,路过第二辆马车的时候,我突然鬼使神差的爬了上去,任之在后面叫我,但因有人杀过来,他只能先把那人撂倒,再来马车上抓我:“笨死了,风吟在那边,喊你都不回头。”
我被任之反手拖着,却默默看了一眼第二辆马车依旧晃荡的车帘——刚才我突然在想,我们这路上的组绊源头无疑就是两个,一个是“偷《六诛》”的杜应衡,再一个便是明月所说有人会带着东宫的目的同我们一样前往西镜,那么眼下我们刚刚出发,在不能杀尽我们的前提下最好的方法便是偷走我们的通关文书。因此我刚在就在第二辆马车上把装有通关文书的匣子摆在显眼位置上,我唯一抱的侥幸便是希望短短时间内这些人分辨不出来哪一个匣子是装着文书的。
不由有些自嘲,我何时竟这样相信明月了!也许是因为他是杜应祺的宫主,亦或许是令月对他无条件的信任,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令人无法怀疑明月。
至于说这一波波看着来势汹汹的杀手,我心底冷哼一声,恐怕只有我和杜应祺才明白,如若他们真想杀我们,何须如此麻烦,万箭穿心不是更干净利落。
恍惚间,我已经被任之送到了风吟身边。我大叫着害怕钻进风吟怀里,她急切道:“乱跑什么!我在这里!”我吓得委屈巴巴地看她,她既急怒于我的安全,又忧切于千重等人的安危,只得搂紧我安慰。余光瞄着第二辆马车的方向,并没有人刻意接近,偶尔有落单的偷袭者被打落至附近,杜家兄弟的剑也不是闲着的。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的亮起来,我有些庆幸,又有些着急,庆幸的是无人靠近马车即证明我的猜想是错误的,没有人要偷我们的文书;着急的是若我的猜想错误,那这些人会有什么别的目的?还是说——我仔细看了看周遭环境,千重等人真是将我们围得很紧,只怕并没有上马车的机会——需要创造一个机会给这些人?
我抱着风吟,假装被刀剑声一惊一个激灵,借着机会从风吟的衣服挂饰上拔了颗珠子,趁没人注意,冲着第三辆马车的马儿打去,只是我前脚才把珠子打出去,后脚马儿吃痛,竟冲了出去。我本来就没坐稳,这一下子更是感觉整个人都要掉下车了,幸而风吟死死抓着我,但也令我十分难受。千重等人追着我们而来,我仿佛听见他们在喊我们的名字,那批偷袭者也追在身后,我已经很努力地在看有没有人去偷文书了,奈何这个马车冲的实在是快,我无法分神。
我抬眼看了看风吟,她的表情极为痛苦,想来是用了全身力气在抓我,我也很难受,身上被勒得疼,后背往腿部的地方是被马车边上碰撞的疼,脸上被寒冷的风刮得疼。我便喊道:“姐姐松手吧,我好难受!”风吟道:“小八不怕!等一下就好了!”说罢还尽力把她自己的身子往后挪了挪,试图想给我一块地方坐稳当。我心下感念,也有些懊恼自己的鲁莽,只盼千重他们赶紧追上来控制住局面。
突然车轱辘从一块小石头上碾过,震得风吟手一松,这下我压根无法抓稳她,直接从车边甩了下来,风吟则是一个仰倒摔进了马车内部,被疯狂的马儿带着往前了。千重只短暂停下来扶我坐起来,接着又追着风吟而去,后面哗啦啦追过来的人他也顾不上了,杜应衡赶到替我清理了一波,又唤“小八姑娘”,那些被打翻在地上的人爬起来后倒是没继续冲着我们来,而是纷纷追着前头的风吟千重。杜应衡见状,也只得给我指了方向,嘱咐我往回走去找杜应祺,因为他们留杜应祺看着另两辆马车了。随后便追过去支援千重。
待他走了,四下里安静起来,清晨的日光落在雪地上更显静谧。我顾不上疼痛,打量了一圈儿,好在周围的树木都已是光秃秃的,没有树叶遮挡,树上无法躲人,好在马儿虽然疯癫跑了挺久,但都是在官道附近,有零零散散、大大小小的雪堆正是那些清扫官道上落雪的人堆积的。确认了安全,我这才略微松一口气,准备收拾一下自己再慢慢往回走。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任之策马骑来,我还暗自赞叹谢二堂主挺聪明,知道骑马追人。刚想喜笑颜开迎上去,只见任之眉头紧蹙,从身后甩出雪神鞭,直冲我而来——
“倏——”的一声,雪神鞭在我的右畔卷住了一支朝我飞来的暗箭!
我万万没想到在这儿还有一招等着我,登时呆住,任之却早已反应过来,驾驭着马儿便往右边奔去,同时手上亦没闲着,雪神鞭再次挥出,直接掀翻了右侧一个略微有半人高的雪堆,从里面竟翻滚出一个背弓搭箭的刺客!
那刺客翻爬起来,直直向我冲来,一边还挽起弓箭妄图缩短距离来射杀我,任之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从马上跃下,一脚踹上那人的心窝口,那人的弓与箭袋都落在地上,艰难地撑起身子呕出一口血。我走过去捡起,冷声问:“你是谁?”他并不言语,只是看着我笑的极为渗人,牙齿也因为被踹的吐血而被染成血红色。他就那样用轻视的目光和笑容盯着我,令人厌恶。我便放弃了盘问,直接挽弓欲杀,也许是曾经死里求生带给我的危机感,也许是年少练箭对风声的熟悉,我下意识感觉静谧的寒气中,有一种异样的声音破风而来。我的箭羽对着那个声音射去,只听兵戈碰撞迸发出点点星火,竟是两支箭羽对冲在一起!
任之倒吸一口凉气,这箭羽有一支是我的,还有一支那只能说明这周围还有别的刺客!我还在警觉提防有别的暗箭,任之却突然一个翻身上马,颤声喊道:“小八!走!”他本就习鞭的,臂力惊人,只用一条手臂就将地下的我一把捞起扛在肩上。我抬头才发现,那雪堆的后面从大大小小的雪堆中冒出七八个人来,难为他们在冰天雪地里钓我钓了这样久。
他们各个举起弓箭,我甚至能看清那泛着冷光的箭头。任之腾出另一只手来向后扔出一把迷雾弹,又立即抓住缰绳控制马儿。
我看到烟雾弥漫中,那人挣扎着爬起来,死命盯着我喊道:“九年了,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吗?”他顿了顿,“你以为平阳王的死亡跟你毫无关系吗?”
感觉任之应该听到了,因为我感觉他的手臂勒得我突然一紧。我心里又恨又急,抬起弓就想射杀他。任之一边策马,一边吼了句小八别乱动,我有所顾虑,然而这个人却突然咧嘴仰天大笑,又用他那双蔑视的眼神看我,这人今天非死不可,在烟雾即将要掩盖住他那渗人的笑脸时,我毫不犹豫地射出手中的箭。
他带着不甘的冷笑重重倒地,我也像突然失去了力量似的靠在任之身上。
马儿停了,我恍惚转头,仿佛已经回到了湖边。
任之道:“我们不要在这停留,先赶路为好。”杜应祺表示同意,重新套了车马,第一辆马车被清空,只坐了一个我在上面,第二辆马车承了所有的行囊,于是多套了一个马儿帮着驮运。为防安全,我与杜应祺在前,任之在后。
任之一定气坏了!以谢二堂主的个性,他怎么着都会和我们调笑几句的,此刻他冷着脸同杜应祺交代完,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朝他自己的马车上去了。我眼巴巴的看了看,他就像没我这个人似的。杜应祺瞧瞧我,再瞧瞧他,默默叹气。
路上我挨着杜应祺,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的回音。来龙去脉我都和他说了,也包含那个可怕的人。杜应祺道:“难怪你们这样,平阳王在民间威信很高,你是不是觉得谢任之听到了,和他们一样认为平阳王的死是你的过失?”他又否认道:“不,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连你是谁都不清楚,如果他知道当年乐慕发生了什么,他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我摇摇头没有讲话,紧紧搂着他的胳膊,眼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
杜应祺正欲继续安慰我,却听得后方任之传来动静,他驾着车马不好分神,只得先让我回头看一眼。我快速翻进车内掀开后面的小窗户,只见任之往后方丢出一枚迷烟弹,而他的一只手鲜血淋漓,握着一支冰冷的箭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尖叫:“停车!停车!”杜应祺无法,只得先停下来,我跳下马车踉踉跄跄跑至任之身边,还未开口,眼睛已被泪水浸得模糊。任之虎着脸道:“谁让你们停下来的,还不抓紧走!”杜应祺也跟过来瞧见了这一幕,惊讶不已,我把望舒剑递过去给他,他刚把剑身显露出来晃了两下,就吸住了后方射来的冷箭,幸而他祭出了望舒剑,不然瞧那箭羽的架势,竟是朝着任之的手臂来的。任之掏了雪神鞭出来,苦笑道:“看来这会儿是走不了了。”
迷烟散去,那一队杀手的身形也渐渐显露出来。他们约莫二十来人,各个背着弓箭,和杜应祺一样脸上带着面具,任之冷笑道:“看来不够光明磊落,好歹也把面具取下来让我们看一看真容。”为首的嗓音低哑,只指着我:“我们本只想取她一人性命,你记着她长什么样就好,到了阴曹地府,别忘了她才是夺命的无常。”
那首领似乎颇为自信,对着他的手下挥了挥手:“都把弓箭扔掉,就这么三个蠢货,便是一人刺一刀也尽够死了。”任之甩一甩鞭子:“那就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刚落,雪神鞭朝着前方一排马腿上扫过,登时斩下那群马儿的前蹄,温热的血液喷溅到我脸上,马背上的人因此跌落在地,身手却很是机敏,躲过了任之反手甩来的第二鞭。为首那人只专心盯着我一个,杜应祺左手挥剑右手拉我,最后干脆把我紧紧揽住,我只用搂紧他像个挂坠就行。他们很狡猾,呈一个圆形包围着上前,任之的鞭子就有些吃力,因为害怕甩到自己人身上,杜应祺若是一个人他躲鞭子还是很可以的,但是多一个我,身手就没那么敏捷了。这两个人颇有默契,互相看了一眼,便背对背站着,一人负责一半。
任之受伤的那只手还在出血,他还要双手并用控制住鞭子的走向,我们的脸上身上也不免被任之的血沾上。我的手背也不免被雪神鞭伤了一下,疼的我龇牙咧嘴,想想任之所受的痛,硬是死死忍住了没叫出声让他俩分心,只求风吟三个早早回来。
这一招声东击西和调虎离山搭配的可真好,方才我便在想,风吟的衣服上到底绣着什么威力如此大的珠子竟然能使马儿如此癫狂,且我刚要打出珠子,和马儿起反应是在瞬间发生的事,这只能说明有人和我同时对马匹下了手。竟然有人一直盯着我的反应和动作?难道风吟那边会聚集着更多的杀手?
我不敢再想,转了视线,瞧见被任之掀翻的一个杀手咬着牙,从地上挽起了弓。我倒吸一口凉气,杜应祺也因此看到了那人的动作,举剑要替任之挡下。望舒剑和飞来的箭羽再次碰撞到一起,偷袭是失败了,但重重的力道使得他另一只抱着我的手臂失力,我跌坐在地上,那杀手首领见状就朝我挥剑劈来,任之正要拉我起来,反手就把我往他身后带,剑身从谢二堂主的胳膊上划过去。他闷哼一声,我一看,一条狰狞延长的血红口子,划得极深,皮肉都翻滚出来。任之咬牙切齿,提鞭就朝那首领面上甩去,这一甩倒是把那人掀倒在地,只是他这样一用力手臂上涌出的血液就更多。
任之站定,身形却有些摇摇晃晃,想来是失血过多。
杀手头子的面具被雪神鞭打碎,露出一张我并不陌生的脸,竟然是方才那张带着渗人笑意的脸!那人竟没有被我射死?
我震惊到恍惚。
杜应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赶到我们身前,我扶着任之,任之想再提鞭打几个回合,脚步一软瘫在地上,我亦蹲下身来查看他,他脸色惨白的不像话,额前碎发尽让冷汗沾湿。那首领用一样蔑视的冷然笑意,带着一众杀手慢慢围上来。
杜应祺将望舒剑插入土地中,开始低声默念什么。
任之看看他,突然抬眼看向那杀手头子:“你是巫育书生?”
首领头子眼眸微眯,喝令他的手下停止上前。
望舒剑身开始发出一阵幽蓝的光泽,杜应祺身子微微颤抖,双手交叠在望舒剑端,好似在往剑身输送什么力量。
任之继续道:“你师父是武当派的苍梧道长吧?你一介江湖人士,为何参与到这些皇亲国戚的纠纷里?”他看我一眼,“你可知她是谁吗?竟敢杀她?”
被称作巫育书生的杀手头子反笑道:“你呢?你知道她是谁吗?我瞧着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惜了你们这一身的好本事,各个都以为自己是武林的精英,不过也是上层人棋盘上的蚂蚁罢了。”
剑身上的蓝圈逐渐明亮扩大,就听杀手头子大喊一声:“不好!是碧血鸢尾杀!”一面喝让手下急急退去,一面提弓就要射向杜应祺,刹那间杜应祺拔剑挥招,我只感觉眼前飞沙走石,光晕所掠过的众人纷纷被剑气拦腰斩断,血腥漫天,惨不忍睹。巫育书生在杜应祺举剑的瞬间运功阻挡,却依然被望舒剑所破,剑端直直插进他的胸口。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盯着我,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你不死,这场厮杀永远不会结束……”
我浑身冰凉战栗,看着他气绝身亡。周围杀手尽数死在望舒剑下,任之嘲笑道:“早知如此,当时一人一箭给我们射成个蜂窝不就好了?”我正要开口,他却突然松一口气,整个人失去力气依靠在我身上。
他手臂上和手上的伤口被冻住,再被新流出的血液覆盖,寒冷的天气让他出血的流速变得缓慢了一些,但饶是这样,任之受伤的那条胳膊从里到外的衣服都被鲜血染透。杜应祺翻出止血的药粉简单为任之包扎,又翻出青林仙人的草参养荣丸给任之喂了一颗。杜应祺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双手冰冷的厉害,他嘴唇都干得起皮,还略微有些颤抖。想来是那个什么碧血鸢尾杀的武学很耗元气。
“你也吃一颗这个什么草参养荣丸。”我道。他踌躇道:“这药很珍贵,统共就三颗,我的身子还不至于吃……”他话还没说完,我已然从他手上夺来药瓶,硬是把药丸送进嘴里看着他咽下去才罢休。
所幸官道边上这个湖泊占地还挺大,我们把马车赶到湖边,生火烧水,喂任之喝了一点,杜应祺借着篝火的温暖把他的外衣脱去,把里头被鲜血染红的衣服扯掉,我则是到马车里把铺盖重新厚厚铺了一层,这才把任之安顿下来。
整理东西的时候果然不出意外地发现我们几个的通关文书都不见了,杜应祺本想传书给令月或是明月,但又觉得如今一举一动皆在旁人监视之下,传书压根送不出去不说还打草惊蛇,不如佯作不知静观其变。我很认同他的看法,只是对于任之的伤势格外担忧,还有另外三个,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了。我不怕承乾,更无惧死亡,我只是害怕再连累进更多的人。
至亲兄妹竟落得这样一场你死我活,实在叫人感慨。杜应祺问我有没有想过给乐慕枉死的人讨一个公道,给平阳王讨一个说法,说认命认输都是假的,其实我很想再见一面承乾,我想问他何以至此。
九年前我无力保护承佑,正如今日我一样无力保护任之风吟几个,我有些想送任之返回洛阳,想把他们都留下来,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杜应祺道:“我从未觉得受殿下连累,保护您是我应尽的责任,也是他们应尽的责任。”我笑笑没说话。我们俩最终决定把马车慢慢地往回赶一些,一来想等一等千重他们,二来前方情况不明,即便后方有追兵跟上,看见那群人的尸首也定会认为我们朝前逃命了,应该不会想到我们反而折返一些。冬日里日头短暂,眼瞧着夜幕降临,只求今晚能够安然度过。
往篝火中又多添一块木头,杜应祺劝我去马车上睡一会儿,我没有去。任之的伤口想来很疼,他半昏半醒之间偶有呢喃,杜应祺听不明白,我因为之前看到过任之亲吻令月额头,听着倒有点像是在叫令月。至于令月同任之之间有什么过往,眼下也不是问话的时候。我挨着杜应祺守着两辆马车和一个孤零零的篝火,这之间我还同他说起之前诓任之关于我家世身世的一段,杜应祺不免好笑:“那来日谢堂主要是知道殿下是诓他的,还不得气的掀桌子。”我也跟着笑了下,实在也是笑不出来,便靠在他身上休息。
只听杜应祺踟躇着开口问我:“我瞧着,殿下仿佛是不怎么想去西镜国的。当日曹洄提出来,感觉殿下就对此十分厌烦。”他略微犹豫:“当年顾府的大姑娘差一点就成平阳王正妃了,何以会改封为公主去西镜国和亲?是不是殿下与顾姑娘之间,有什么过节?”
杜应祺心细如发,实在是令我惊讶。话已问出,我当然也不瞒他。当年我死里逃生返回金陵,只恨不得挖了承乾的心出来,状还未告到御前,顾氏一族上书反咬是我在前线不听军令,被西镜国俘虏,承佑为夺回我,这才不顾太子指令执意带兵孤注一掷,方有乐慕之殇这场大祸。连带着在宫中,顾涵秋见了我也是分外眼红,笃信是我造成了承佑的失踪。有一日,宫人传话说顾涵秋在长庆宫要见我,我以为多年伴读的情分上她愿意听我辩驳,谁料我过去了之后,差点被承乾勒死……过去的事情太过恐惧,我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杜应祺揽过我轻声安抚,自责不已:“原来殿下进宫之后竟有这些……我实不该当时丢你一个人在宫内的。”我摇头道:“这些都过去了。我只是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怕而已,至于她后来为什么会被封为和亲公主,我也想不到,我猜她可能是想去给承佑复仇的。”至于伊诺迪同我说过的她的奇病,我也一同告诉了杜应祺:“我猜那应该并不是什么病,也不是什么诅咒,而是承乾给她下了什么,好让她听话。她一个人没有什么,但有了孩子不免费心损血,才会显露出毛病来的。”
杜应祺正要接话,突然挥手掌风灭掉了微弱的篝火,捂住我的口鼻:“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