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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着我躲在一丛灌木之后,有厚厚的积雪堆着,堪堪能遮一遮蹲下身的我俩。我背靠着灌木,而杜应祺则是抵着我的脑袋观察着马车的方向,任之还昏睡着。我只感觉有微弱的人声伴着雪冰踩踏的吱呀声传来,是一个女声:“方才还见有一簇微弱的光,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便有个男声道:“别是白日看多了雪,晃伤了眼睛吧?”女声道:“怎么可能,你才晃伤眼了。”这时候有另一种清冷的男声道:“不许吵,找人要紧还是吵架要紧?”
这不是风吟千重并杜应衡三个又是谁?
我急忙跳出来的样子可能又狼狈又突然,他们三个吓了一跳,我其实不大看得清他们,因为我眼里全是泪水,眼前一片模糊。风吟微楞了一下,唤我:“小八?”我没动弹,泪水吧嗒吧嗒地滚下来,风吟赶忙上前紧紧抱着我安慰,千重也在一边试图用衣袖干净的地方给我擦脸。
我闻着她脖颈间若有若无的香粉味,嗫嚅了一句,她没有听清,放开我问我说什么,我认真道:“幸好你们没事。”
许是我哭的太惨,风吟动容,又抱着我骂我傻。
大家碰上头,才听杜应祺说了我们这边的经历,千重和杜应衡又进马车查看了任之,风吟则是把我从头到尾检查了一番。大家复又生起火来取暖,杜应祺去捡一些木头来,千重则是一边烤了点干粮来吃,一边同我说起他们那边的事。原来我掉下去之后又往前跑了许久,头一批追杀的小队追上了发疯的马车,将疯马一剑插死,整辆马车被侧翻在地,风吟的小腿也被擦伤。奇就奇在那些人一看只有风吟一个却并未回头,也未纠缠风吟,而是朝前遁走,等千重赶到时就只看到翻倒在地的马车和风吟,以及杀手们远去的背影。千重浅浅检查一番,确认风吟并未受重伤,然后又看到了骑马追来的杜应衡。三个人把马车重新套了,收拾好东西,这期间却并未看到我们三个的身影,千重这才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好,只怕是一招调虎离山,将我们的小分队拆开来进攻。风吟亦被吓住,他们慌忙赶回却发现了被我射杀的那个人。风吟是没有见过我杀人,千重看到那人则是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巫育书生,唯独杜应衡道这箭射的又准又深十分像林小八干的。他们又返回湖边大家分开的地方,也没有发现马车,他们便跟着雪地上留下的车轱辘痕迹走,又发现了死在杜应祺剑气中的那群人,杜应衡一眼就认出了……
“应祺的碧血鸢尾杀统共就用过这一回,林小八,你面子倒是很大。”杜应衡目光不善,杜应祺抱着木头赶来问了句“什么面子很大”被大家糊弄了过去。他坐下来时,却突然重重落座,头也略微无力低垂,杜应衡一个箭步跳到他身边,我挨着他近,这才发现他全身冷的厉害,把他的面具去掉后更是发觉他额间碎发均被冷汗浸湿,整个人虚弱得厉害。千重摸了摸他的脉搏,道:“脉息紊乱的厉害。”杜应衡道:“这功夫便是这样,十分损耗精气,本身我弟弟的身子也不是很好,这些年练功都又急又狠。”他说罢淡淡瞟了我一眼,我只觉得更加不自在。
当下他两个一前一后为杜应祺运功渡气,平稳他的脉息,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杜应祺的脸色平静了很多。我从杜应衡手中接过他,让他靠着树干浅浅休息,我怕他冷,又挨着他坐,又往篝火中多添了几根老木,杜应衡则去吃一点干粮补充体力。千重道:“看他这样,这碧血鸢尾杀倒是鸡肋的很,用了一次是打退了对方,可若再来一拨人,今天他们三个岂不是要交代在这里。”杜应衡道:“没有那样夸张,我兄弟的身体一向不怎么好,无侠心经偏偏又很吃内力,碧血鸢尾杀乃无侠宫绝技,明月宫主练了十五年,我练了十三年,他短短九年能练出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千重道:“哪天若得机会,看一看你用一招碧血鸢尾杀过一过眼瘾才是。杜二哥看着也是个吃过大苦的人,只是无侠心经乃无侠宫入门功法,他入无侠宫时间竟如此之短吗?”杜应衡失笑:“是,他入我宫之后发了疯的一般,在这之前,”他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冷然道:“他自乐慕战场回来。”
我波澜不惊地喝了口水。千重既惊且叹:“当年听闻八万大军折在乐慕,想来他眼见着自己同伍的兄弟失去性命心中应该无比悲愤。”杜应衡的眼风扫我一下,淡淡道:“比那更加悲愤。不过倒也过去这么些年了。”风吟听着也不免动容:“能从乐慕战场捡回一命都已不容易了,他疯狂练功,应该很想为他那些故人报仇吧?”杜应衡道:“报仇不报仇的我也劝不住他,只是他终究是我亲弟弟,是我这世间仅存唯一的亲人,我也会为他心痛,为他不值。”他最后说的有些咬牙切齿,我在火中鼓捣我扔进去的烤饼并不抬头。风吟道:“以前我总觉得你们无侠宫的人都没什么人情味的,现在看来,你对肖姑娘虽然混账,但对你这个兄弟倒真是挺有做哥哥的样子。”千重笑着补充:“嗯,三年前刚认识杜二哥的时候只觉他冷淡不可近,可不知道如今他对我们小八会有这样爱护的一面。”
我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们三个的脸,又低下头去。杜应衡似笑非笑:“你可真是没有心啊。”
马车里的任之咳嗽了两声,打断了这场叙话,风吟过去照看了下,回来时一脸愁容:“不太妙,他发烧了。我试了试温度,很烫。”千重道:“现在我们丢了辆马车,好在贵重的东西都没放在那车上,只是丢了些被褥杂物,马儿有四匹,每辆车套两匹马。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我来守夜,太阳一升我们就出发,争取赶到前面村落里找个大夫抓些草药来。”我心道要不然“丢失”通关文书这件事再瞒一瞒,没有什么比任之同杜应祺的身子更重要的了。
临了风吟还安慰我一下让我别和杜应衡那种阴阳怪气的人计较,要是付出感情就必须有回报,这世上也没那么多痴男怨女了。我笑笑敷衍过去,明媚如风吟,同千重这样互相喜欢的福气哪里是人人都有的呢。
所幸杜应祺恢复的很快,我原本是挨着他睡的,因为被褥较少,他离篝火又略远一些,因此紧着他先保暖,风吟和杜应衡则是披了厚的衣物席地而眠,千重勤勤恳恳的守夜,一直在不断的添柴进去。我睡得并不踏实,最初的困倦过去后也睡不着了,只是却发现自己是被他环在怀抱里睡的。
他和千重在轻轻说话,我不敢动,听他们聊巫育书生。原来巫育书生的确是两人,是一对同胞兄弟,他两人自成一派,从来不与江湖中人啰嗦。他俩本是同千重是一届参加天元大会的,武林中人从未见过二打一还硬说自己乃是同一人这样无耻的说辞,因此直接被淘汰出去,当时关景堂便已看出这兄弟俩有攀附权贵之心,天元大会断了路,只是到底还是攀上了。杜应祺推测,他们兄弟应该也入了太子萧承乾的门下。千重便问:“你似乎很了解储君。我们武林中人与皇族从来都是泾渭分明,之前义父说你曾被疑似署兵司的人追杀,今日若真如你所说是储君命人追杀你,那你可真是得罪了这世间最权势滔天的两个人啊。我很好奇,你何以会被两个最顶层的人如此忌恨?”
我感觉他身子有些僵,我紧张的很,却又只能闭眼装睡。千重道:“你不要告诉我,今日这波是冲小八来的,那么小八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手缓缓拂过我耳边理顺我的发丝,故作无意道:“林小八是你盟中人,你还问我么?”千重道:“小八是被我救回来的,她以前是谁,我确实不知,我只知道你对她很是尊重爱护,你一个武林的新星翘楚,小八只是一个弱小孤女,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可若说你爱慕小八,你这又确实表现的不像,甚至还带有一丝敬畏?”
杜应祺无言,而眼光毒辣的千重继续自顾自分析:“杜应衡说你上过乐慕战场,那么你应该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小八,看样子小八应该是那个时候救过你。”我心道,千重是有点聪明在的,但不多,说的对了,但是说反了,是他救的我。下一刻便听千重反驳了自己的想法:“不对,九年前乐慕之战小八不过孩童年岁,模样定然不同,我猜,应该是小八的亲人是你在乐慕军营里的故人,她如今长大模样长开,你一眼便能认出她乃故人之后。”
我手心捏出了一把汗,所幸千重就只知道这么多,凭他怎么想,都不会想到我是平阳王的亲妹妹。这也有另一个让我苦恼的一点,就是天下盟的人都觉得我年纪幼小不过十七、八岁,其实我……我应该就比任之小个一岁左右。
杜应祺不置可否道:“林兄果然聪慧。”
千重等了一会儿也未等到他再多解释两句,只得另说别的:“今日马儿发狂的很是离谱,我当时眼前一闪,仿佛看见小八打出了一颗珠子。你可有注意到?”
这回轮到我身子一僵,杜应祺感觉到我已经清醒,不动声色地摁了摁我的肩头,又淡然道:“林兄怎么会看成她?她们两个怕是吓坏了,小八姑娘甚至还上错了马车。”千重则道:“风吟的确是外强中干,也从未遇见这样的事,不过你们”,他可能是指了指我,“小八是不会吓坏的,她打弹弓的本事一向很好这是我们都知道的,郡主受伤那日我亲眼见识了她射箭的本事,顷刻之间杀伐果决,加上今天这个,两次都如此淡然,若换成风吟早就怕的寝食难安了。想来小八她定然经过更大的场面。”杜应祺闷声道:“林兄对小八姑娘,实在苛刻了点。”他的声线沙哑低沉,却掷地有声,“我们也算不得经受什么大场面,人活着总会面对生离死别,我们也只是面对得早些,可早一点经历未必是坏事,譬如林兄你,你自有印象中便在天下盟习武,没有父母丝毫印象便也不会像旁人那般格外想念亲人,小八姑娘在她能记忆的年岁里失去了她最亲的人,如若林兄当时也在她身边,定然会心疼她,不会说她杀伐果断。”
我感觉到他轻轻摸了摸我的脸,“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她会害怕,她会惊慌,她没有你觉得那样的冷静淡然。”
我觉得鼻子十分酸涩,长长地呼吸了一口。
千重突然笑起来:“你果真挺向着她的。义母的眼光真是准,将来你们若真有姻缘,我怎么说也能算小八的大哥。”
合着半天铺垫竟然是诈杜应祺说这个的!杜应祺却道:“她于我是亲人,更是恩人,我一条贱命而已,有生之年,只希望她能拿回她应该拥有的一切,看着她安安稳稳,无病无灾地过这一生。”
我心口有些发堵,千重估计也被堵得说不出什么,四下里一片寂静中,我继续昏昏沉沉地睡去。
隔日有关于“我打出了一颗珠子”的话题也有了下文,千重的的确确是看到我的方向打出一个珠子,也确实在那附近捡到了一颗通体透明的玻璃珠。玻璃这种东西,那是从绿衣大食那边传来的,中原不得见,显宁七年万国来朝时曾进贡过一斛玻璃珠,除了皇家,那大概就只有顶尖富贵的商贾之家会有玻璃制作的物品了。我问千重武林中什么门派能这么大手笔用玻璃珠子当武器,千重皱眉想了想,说使珠子的门派比比皆是,连他们天下盟都有一种叫“血金珠”的暗器,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杜应祺趁着千重补眠抽空与我道:“若说财力,那就只有杨家有这个财力了。”我轻轻“嗯”一声表示赞同,他真是和我想到了一块儿。
任之的高烧比起昨晚要退了一些,只是人依旧昏迷,伤口也在断断续续地缓慢出血,纵然我和风吟一起照顾着,也只能是给他的伤口清理上药,再重新包扎,好在我们带的药多,青林仙人配的药各个都好用,只是今晚无论如何都得找个有人间烟火气的地方歇息,哪怕是个小村庄也是好的。
虽说四下寥无人迹,只有畅通无阻的官道和路旁的雪堆才提醒着我们,这条道上是有人来往的,起码积雪都被清扫干净了。晌午休息的时候千重醒了,还开玩笑说他一早上睡的挺香,看来挺太平的,这很好,只是没什么人,到底安静了些。
闲不住的杜应衡上树捧了点干净的雪拿回来给我和风吟,做冰帕子给任之降温,听了千重的话反而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未必没人。”
风吟登时紧张起来:“又有刺客追来了?这些人还有完没完了!”杜应衡道:“风吟姑娘激动什么?我说那是刺客了吗?”风吟回道:“不是刺客,那是什么人?”杜应衡嬉皮笑脸:“不知道,太远了,看不清。”
千重没好气地摇了摇头。我左看看右看看,不禁问道:“哪儿呢?我怎么看不到?”
杜应祺叹一口气,抓住我一块儿飞上树,示意我往远处看。杜应衡在树下嚷嚷:“反了反了,另一边!”我又赶紧转头,一下子就撞到了杜应祺,撞得我鼻子生疼。杜应祺一只手扶树,一只手抓我,艰难道:“这枝干太窄,你别挪了,就这样看一看吧。”于是我便只能把头搭在他的肩颈上,朝他背面的方向看去。
原来我们所处的位置的前方是个平缓的山地,越往前走地势越高,翻过这个山地依稀可见前方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烟火气,顺着烟火气再朝下看,能看到几个人移动来移动去,似乎还有女眷,我看到有穿粉裙子的人了,还不止一个穿粉裙子的,起码有三、四个,看着很像是宫女的装束,因为以前老太后就爱让她宫中的宫女穿一些明媚娇嫩的颜色,等等……老太后?
“是令月,是令月!”我抓着杜应祺的衣服喃喃道。杜应祺也小声道:“果真是六殿下?我看我哥那种避之不及的样子就猜到是她。”我俩从树上下来,风吟立马就迎上来问:“小八看清楚了吗?是什么人?”杜应祺道:“看着像是昭阳郡主的车马。”千重了然看向杜应衡道:“难怪你看不清,原来是郡主。”风吟闻言有些不高兴:“怎么是她,怎么哪儿都有她。她不会要跟我们一起去西镜吧?”千重道:“你别这样,咱们的通关文书好歹还是郡主帮忙办下来的。”风吟赌气道:“她是郡主唉,这样的事也会很为难吗,没有吧,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我赶紧插个嘴:“昭阳郡主不比刺客好多了,快快快,咱们赶快把马车赶过去和她集合。”
风吟同杜应衡颇有默契地同时开口:“我不要!”
此刻我们六个人,昏迷的任之不算,我同杜应祺都想去和令月汇合,风吟同杜应衡则是不肯,中立的千重气乐了:“你们挺有意思啊,这样,都说说,为什么要去找郡主,为什么不要去找郡主。”
我纵然在拿到通关文书时便已猜到令月会一起前往,但只是挑了个眼下最要紧的理由说与他们:“任之受伤了!我看到郡主的车队人多,她那边肯定有好的医官,再说跟着郡主一起,哪个刺客不长眼敢刺杀郡主?”风吟道:“隔这么远,你们看的清楚不清楚还不知道,万一是别人假扮钓你们上钩的呢?”千重道:“风吟这个理由牵强了,小八和杜应祺眼神不准,杜应衡的态度你还看不出来吗?”风吟冷哼一声:“你还说你无所谓去不去,什么中立,你明明就是跟小八她们一伙的。”她咬了咬唇,似在绞尽脑汁的组织语言:“反正,我就是觉得她那个郡主做得也不怎么风光,之前杨紫晴的寿宴上曹洄对她那不恭敬的样子你们也看到了,还说没人敢刺杀郡主,之前她怎么受伤都快死过去了的?”
杜应衡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千重道:“越说越不像话了,私人恩怨都放一放。”说罢便招呼大家出发,与令月有感情纠纷的杜应衡则是直接被剥夺了阐述理由的机会,哎!
我能感觉到风吟很不高兴,甚至还有一点焦急。她竟这么讨厌令月?
事实证明,我们把事情想乐观了,因为令月这个车队庞大到我们压根见不到她车前,后面排了一长串的礼车,随侍的兵丁、宫娥、内监更甚。早有兵丁把我们拦下,说是郡主车驾不得靠近,千重好脾气的奉上名帖,也愿意独身前往求见郡主,但是那兵丁一眼不看,风吟的脾气就上来了:“我们好歹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脸的人物,轮到你一个小兵甩脸色么?”她还一一指着我们:“这些都是郡主的朋友,尤其是这个小姑娘,郡主特别疼爱,你就不怕回头被郡主问罪么?”
小兵蛮横道:“管你们是谁,今天谁都别想擅闯车驾,否则,你们就去阎王老子那叫冤吧!”
说着便一挥手,围上来一群士兵。我有些傻眼,这这这,这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呢?
千重和杜应衡已经开打,杜应祺则是护着我们两个和马车,只是顺手把靠近我们的人收拾掉。这三个人倒是打的挺憋屈,因为他们没动刀剑,生怕伤人把事情闹得更大,但人家不这么想啊,他们那一个个刀光剑影的,我还害怕我们的人受伤呢!
饶是这样,千重他们也是占着上风的。士兵们大概也觉得这几个男子身手的确是好,于是转而攻击我同风吟。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从背后绕上来,挥剑便要朝着我们劈来,杜应祺下意识揽着我一起躲开,反手推开了风吟,剑从我们中间劈过去,风吟躲闪不及被削掉了一缕头发,还好千重回援,看见风吟有危险,直接一掌把那人打的吐血,才稳住了局面。这样打下去总也不是个事,我一边躲着,一边嚷声大喊:“令月!令月姐姐!令月姐姐救我!令月姐姐救我!”
这一嗓子喊的,士兵们立马就盯上了我,不知是谁吹了声哨子,又多出好些人来围攻我们。但令人惊讶的是,他们竟然没对我用兵戈,而是分出了三四个人来妄图想生擒我,剩下的则是不要命一样奔着杜应祺去,我一个弯腰,那些人反而将我俩分离开来。我躲这些人躲的实在吃力,风吟焦急得不行,连忙赶来拉着我一起,不得不说风吟的身手还是挺矫健的,偶尔还能踹出去两下,我则是抓到机会就拼命的呼喊令月的名字,引得众人皆看向我们这边。
前面的车队躁动起来,那些士兵打得愈发焦急,更是多分出两个人来包围我同风吟。我们俩自是体力不济,一个不慎分开,杜应祺和千重一看,都急忙想向我们俩靠拢,奈何人实在是多。我听见杜应衡边打边骂:“叫你们不要来不要来,非要来干什么!”风吟回道:“闭嘴!”
那些士兵把我逼到了一棵树底下。为首的问道:“你是林小八?”我干净利落地否认:“我不是林小八!”风吟听得动静,扭头喊道:“谁找林小八?我就是林小八!”为首的往地下啐了一口:“我看你就是林小八!”说着便要出手往我左肩抓来,我本能地后退却忘了后面是棵树,猛地就撞在树上,那一瞬间脑子都晕晕乎乎的。那人死命捏着我的左肩,我只觉得一股冰凉直窜体内,突然他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杜应祺的望舒剑就直愣愣地从背后刺入,冰蓝色的剑身泛着血红的幽光。那人死到临头,用尽全力往我左肩重重一掌打去,我被打的又撞在树干上,绕了个圈,左肩受到巨大的疼痛却好像只一刻冲击到了我的脑袋,后面那疼痛便好似消散,只留麻木,而我感觉到脸上也一阵刺痛,摸了一下竟摸了一手血。
杜应祺慌忙扶起我,他看到我伤了左肩,却只隔着衣服颤抖地按上我的肩头。千重见我受伤也顾不得江湖仁义了,祭出花夜剑动真格的打,杜应衡赶过来抽出杜应祺的望舒剑,护着我们三个,一时间刀光血影,既然他们二人起了杀心,那撂倒这些人就是件很容易的事了。
风吟想检查我全身上下,我哪里肯给她检查,只拉着她的手哭喊脸疼脑袋疼。风吟心疼地直流泪:“脸上好大一片擦伤,都破相了!”又在袖中找出个丝帕轻轻给我挡着脸上的伤口。脑袋后面也因为撞到树干上撞出了个包,不过杜应祺察看了下,不是很要紧。
千重刚杀了几个,便听得令月的声音急促且颤抖:“都住手!都住手!”
在场能有力气给她行礼的,都行了个礼,不能行礼的譬如我,泪眼汪汪的看着她:“小月——”令月本来急火攻心,握拳闭眼连连深呼吸了几口,方定了心神将我们几个一一安排妥当,千重他们把任之的马车赶过去,我本来想站起来自己走,刚动弹了下身子,杜应祺突然把我抱起来跟在令月身后,抿着唇一言不发,将我送进令月的马车里。
她这个车队的马车简直和我们不同,每一辆都比我们的马车要长出很多,前面一个门,后面也有一个门,只不过后面的门都是用锁锁着的,有一两个打开的,我偷偷瞄了眼,里面都是放着很多行李包袱的。我问令月这是什么缘故,她跟我说这是京中新流行起来的车马式样,车身造得长就分为二段,前段坐人,后段放行李,中间有隔板隔开两个车仓,省去了出远门的人再雇一个车夫赶行李的工夫,同时行李和人都在一辆马车上,也让人安心。只是这种马车往往需要两匹马来拉,穷苦人家是没这个买马的钱的,因而只在一些官商中受到追捧。
这想法实在新奇,我一边点头赞叹一边随口问:“这主意是谁想的?”令月道:“年家大小姐。”我奇道:“这年姑娘着实不凡啊!”令月只淡淡的:“有什么不凡,那可是年家的人,百年世家只做纯臣的年氏女儿。”
令月的马车一进去便是用虎皮缝制的地毯铺着,已经有宫女利落地在左侧铺好了被褥,最里侧则摆了一张小几,上面放着茶具书本。令月帮着杜应祺把我安顿下来,才在小几边的鹅毛坐垫上坐下来继续刚才的话:“哦你还不知道吧,这次我出发之前,听闻她去圣上面前亲自安排了自己的婚事,圣上赐她为七皇子妃。”
印象中的七哥沉默寡言,他的生母赵贤妃宠冠后宫十余年,可他的教养自小都是同我们一起由皇后负责照顾,那时候他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皇帝统共就四个儿子,太子萧承乾宗庙之重,三皇子萧承佑太过调皮捣蛋,五皇子出生即夭折,虽说皇后已经努力在一碗水端平,然而太傅们对承乾承佑往往更用心一点,就更显得七皇子萧承庾暗淡无光。年氏一族百年传承,世代只做纯臣,不结党派,不啻联姻,只忠于皇帝。年氏的女儿没有一个嫁入皇族,她们出嫁即不再承担年氏忠君的使命,自然,年氏也不是年家女婿名利的后盾,她们所生下的后代也不能与母家的后代结亲。尽管年氏一族人丁稀少,可也一直鼎立至今。
如今年家的大姑娘就要成为日后的皇子妃……我称奇道:“那真是稀罕事,我之前也听说过很多这个年大姑娘的传奇,怎么我以前都不知道这一号人物?”令月正给我整理着被褥:“她以前挺默默无闻的,”抬头眼神迷茫了一瞬:“仿佛是六年前?我也记不清。”
我点了点头,并不在意,只与令月继续说话。她的马车又宽敞又暖和,干燥的被褥中也带着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缓解着我左肩隐约的痛楚。医官过来我们的马车跟前回话,令月瞧了瞧正躺在被褥中打滚的我,扬声吩咐医官先去瞧瞧谢任之再来。
杜应祺很有眼力地退出车外,但却停在马车末端看守。他那个面具一带旁的人都害怕这幅鬼样不敢靠近,这让人很有安心感,他回了个头看见我在盯着他瞧,腼腆地笑了笑。我也笑了笑,回头听令月叨咕。原来令月甫一回宫就让皇后截住,皇后直接开门见山问她是否见到了我。令月本想否认,皇后却说:“此事你无需瞒我,我同你说起只是有几件要紧的事想让你去帮我完成。”
“三件!”令月伸出三个手指头在我面前晃了晃,“头一件是看好你,不能让你接触到任何事。”我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明月那边还让我去找一找陈氏一族叛国的罪证,然后皇后还讲这样的话……“第二件,她说涵秋药石无医一定会死,让我一定把她火化。”她说着眼睛里便湿漉漉的,语气也很低沉,带着一丝焦急,“涵秋究竟病成了什么样子,为什么母后会这样笃定呢?”
我也无法回答她,只能问:“那么第三件呢?”她迷茫道:“这就是让我最不能理解的事情了,母后说,若是能有机会,她想见一见千重大哥。”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令月又重复了一遍:“她想见一见千重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