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1)
赪桐百无聊赖地靠在绿绮的榻上,细细地思索着,回忆着五年前她救下的那位可怜兮兮的少年。她活得长久,偶尔乐善好施时救过许多人,她救了便救了,所救之人的态度却是千姿百态。她也就知道了,人心叵测,不是每个人都懂得知恩图报,更多见的是贪得无厌。在她游走于试探人性的千百年里,已经很久没见过如那个少年那样赤诚的模样了,他眼底极力隐藏的清澈,她还是一眼便能瞧见,即使站在看台上的他还是习惯性得用冷漠伪装外在。
绿绮下了早朝刚回到府里,丫鬟芝芝便来报:“见过官人,桐姑娘在官人房间等候。”
“知道了,退下吧。”绿绮把手中的官帽递给芝芝,就准备去找赪桐。转身想起了什么,又急忙叫住丫鬟:“芝芝,你待会送两碟蜜露枣糕到我房中,若还有蜜露也一并带一壶。”
“是,官人。”
绿绮走进房中,看到赪桐好不见外的霸占了她的床榻,只是无奈地摇头轻叹了一下,走上前去说道:“仙上在想什么?”
赪桐见绿绮进来,调整了一下躺靠的姿势,面向绿绮说话:“绮儿,昨日擂台比武,我瞧见了五年前在东阳尸场救下的少年了,他现在是南裕人人知晓的少将军。”
绿绮抿嘴点点头,坐下附和道:“嗯——挺厉害的。他不仅人长得帅,身手也了得。只不过吧,”
“只不过什么?”赪桐问道。
“只不过他现在轻易不出手,仙上若要找他比武的话,有些难度。仙上应当五年前便与他比试一番,那会他必然一招就被仙上放倒,现如今就没什么惦念了。”绿绮笑眯眯地说道,边说边留意赪桐的神情。
赪桐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施法一把拉绿绮过来,背靠在自己怀里,假意掐住她的脖子,手上未使半分劲,装作目露凶光地盯着绿绮:“绮儿,你早就知道那少将军是我五年前救下的少年?”
绿绮憋着笑意,眨吧着大眼睛,表示默认。绿绮身在官场,各处都有些耳目,自然是听过些这位威名赫赫的少将军的事迹,联系起来,不难推敲。
赪桐知道自己被调侃了,也不太在意,只是继续问道:“那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绿绮笑嘻嘻地答道:“这离仙上救下他过去太久了,若不是仙上刚才提起他时,脸上那般留恋的神情,绮儿又怎知您还记着他。”说罢,绿绮轻轻拿开赪桐放在脖子上的细手,坐到一旁,玩着赪桐的手指继续说道:“齐琛现如今虽然是战功赫赫的少将军,但他也只是一介凡人,寿数有限,仙上,应当不是看上他了?”绿绮略微小心地试探道:“虽是一世浮华,却世世留存,仙上还需多思虑。”
赪桐抽出手,在绿绮额头轻弹了一下,温柔地微笑道:“别多想,我只觉着他格外地——诚实?便想多看两眼罢了。倒是你,身为南裕唯一的女官,与各路男子来往时,做得利落些,别惹了非议。”
绿绮诧异地问:“仙上还监视绮儿?”
赪桐先是戏谑道,“我闲是挺闲的,但也不想打听你闺阁之事。是那搜查妖帝祁焰手下余孽的木精灵顺便带出来的事,这会不是提醒你小心行事了?”转而又认真地想了想:“无论逢场作戏亦或真心实意,人世纷扰杂乱,还是勿要掉以轻心。如你所说,虽是一世浮华,却世世留存,还需多思虑呐,绮儿,护好自己周全,留意周遭有心之人。”
“是!绮儿遵命!”绿绮肯定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赪桐知道绿绮作为女子纵横官场需要诸多平衡,多方打点,自然少不了一些巴结的好处。时常有人给她送来年轻男子,暗地里也有些许传言户部尚书喜好男色,个中真假赪桐并不想深究,只要不伤及绿绮性命,便是无伤大雅。
赪桐很相信绿绮不处理传言自是有她的道理,从未多过问。
“仙上就不问问绮儿那些隐晦的传言是怎么回事吗?”绿绮还是笑意颜颜地看着赪桐说道。
“绮儿喜欢就好。”赪桐温柔地拍了拍绿绮的脑袋,起身出门,刚好碰上芝芝端来蜜露枣糕,赪桐挥挥衣袖便收入囊中,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芝芝走进房中,放下手中端的木盘,手中拿着一张纸条递给绿绮:“官人,刚刚有个小厮说是玄幽王命他前来,让奴婢把这个纸条转交给您。”
绿绮收下纸条,摆手让丫鬟退下,然后打开纸条:今夜亥时,王府恭候官人。
绿绮看完纸条,嘴角噙着淡淡的冷笑,漫不经心地将纸条抛到空中,纸条在落地前焚成了灰烬。她伸了伸懒腰往榻上一躺,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花香,绿绮深深的闻着香气,很快就入了梦。
亥时一刻,绿绮来到玄幽王府侧门,门虚掩着未上锁,绿绮径直走了进去,顺着石子路来到一座院门前,门上匾额写着玉青苑三字。偌大的王府未见一个下人,显然这位王爷是作了安排。绿绮拨开苑前零星挂着的珠串,珠子间碰撞叮咚作响,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亮刺耳。想必屋内的人知道她到了。
她推开门,一阵香气扑鼻,不同于勾栏瓦舍让人眩晕的香粉味,屋内是张扬猛烈的溪木香,让人止不住地品闻,欲罢不能。她绕过前屋的屏风,环视内屋的陈设,每一处都精心布置过,摆放整齐的桌椅看似平常,用得却是上好的旋木,上头精细的雕刻只能是出自皇家有名的老工匠之手。这里的每一个摆件都精致地难得,是数一数二的藏品。能集齐一处更是难上加难!
绿绮看了一圈后了然于心,然后拿起桌上的酒壶,斟满摆好的两个酒杯,慢慢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着:“王爷有心了,就是这过了许久,还不出来见客吗?”
绿绮像是在自说自话,没有回音,她也不着急。一杯,两杯,三杯……自斟自酌,几杯酒下肚,唏嘘道:“确实是好酒,就是不知道走的时候能否带两壶?”
“绿绮官人若是喜欢,本王改日让人都送到你府上,只望官人愿意常来坐坐。”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伴随着些许男子的气息。
也许是多喝了些,向来警惕的她,有人近身都未察觉。
她想转过身去看身后之人,男子把手轻按在她肩上说道:“官人只管喝尽兴,这酒不醉人,只是容易迷糊。”
话语间的气息打在绿绮耳边,闹得痒痒,绿绮有些躲闪,无奈男子搭在肩上的手悄然将她拉回。
她并不急着看清对方的模样,因为她常常见到,不过这蛊惑的声音则是很少听到。同他在朝堂之上进言时铿锵的声音不同,此时他压低了声线,低迷而魅惑人心,就像是特地为了取悦她而作的改变。
朝堂之上她常常观察他。
她知道在观察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观察自己,互相审视罢了。
起初绿绮看他是好奇,不觉被他道貌岸然外表之下的阴郁腹黑吸引。因为朝堂之上,他与人相处时和颜悦色,俊朗的脸庞总是让人如沐春风。但每每退朝时,便无人同他言语,面上冰冷得能结出霜,连随从小厮都只是远远跟在他身后。像带刺的藤曼,一面柔软,一面刺骨。
不知道是兴趣使然,还是本能。
绿绮总会下意识地盯着他看,觉着他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在诱骗猎物。不出意外,很快他也回应了她的目光,交锋之际,两人对视的眼神势均力敌,如刀锋相向,无人后退,像是无声的对抗。只是不知何时起,眼神里的敌对变了味,竟有些眉目传情的嫌疑。尽管他们从未说过一句话,可绿绮却常常看到他的阴暗面。
了解的多了,知道的也就多了。
这位爷无心朝堂,却只有在朝堂之上才能看到他人畜无害的一面,私底下颇有些狠辣。侍女洒扫时不小心掉落一根头发,他便会找出人来将人的头皮生生剥下,然后赐死;临城所有青楼的老鸨都怕了这位爷,但凡他光顾,多少会折损一两名大将,侍候他的姑娘不是疯了便是傻了……
当然,这些皇室秘闻也只有绿绮这般有心之人才能得知。
他平日里身穿华服,衣裳齐整庄重,高耸挺立,人模人样;而他此时,却只着里衣,虽然两人之间仍有些许间隔,但绿绮已然感受到了身后滚烫的热量。
绿绮作为一个常游走于草丛的人,不喜欢现下那样被动的感觉,不喜欢被拿捏了。她拿起桌上的一杯酒,往肩膀侧方送去,等身后的男人喝一杯。
男子低头,嘴唇就着绿绮端杯的拇指,一饮而尽,而他唇边溢出的酒水顺着绿绮的拇指,滑落至肘窝。
勾引一般:“官人喂的酒,更添滋味。”
绿绮侧过身去看他,微弱的烛光透过她照亮了男子的半边脸,余光落在他高高的鼻梁上。
玄幽王眼神凌厉,直勾勾地盯着她飒气的侧颜,低声说道:“若是官人用嘴喂,这酒,会甜些吗?”
绿绮并未接话,推开他的束缚,直接问道:“不知王爷深夜约见下官,所为何事?”
“本王知官人喜男色,共事许久对官人日久生情,夜夜思念,辗转难眠,这才斗胆邀约一见。若是官人不嫌弃,本王可否自荐枕席,常伴官人枕边。”萧执话说得风流不羁,虚情假意,偏偏要用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眸盯着绿绮。
绿绮配合他,作惊讶地说道:“萧执,你竟是这样的人?”
玄幽王囔囔道:“萧执?许久没听见这样的叫唤了。”
“你身边不缺女人。”
萧执握着她的手,看似真心地深情说道:“寻常的庸脂俗粉本王瞧不上,她们玩不起,不似官人眉目生仙,气质绝尘,无论是身着官服的端庄,亦或是现在的一身素色长衣,都让本王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绿绮无言,他这模样,这神情,这衣着,骗狗都能勾过来。但绿绮更想知道这位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官人可以慢慢思虑,给在下一个机会。再不济,官人可以先考验一番。”萧执往前一大步猛地靠近她,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床榻上,再对上她的目光。
绿绮再次震惊,玩这么大的吗!虽说她好像也不吃亏,但着实不知这是个天降馅饼,还是个无底坑。
但凡她少一分定力,今夜便折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