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此生不负暖》(1/1)
电话铃响时,凌晨刚把新签的房契收进抽屉,听筒里立刻撞来一阵裹挟着松涛气的风,邹瑜的大嗓门混着隐约的铜锣声,在画室里炸开:“凌晨!粤北这趟真是把山坳坳里的热乎气全搅起来了!”
他正站在瑶寨的晒谷场边,背景里能听见山民们的哄笑。“刚散场,曲江的李修贤大哥骑着摩托在前头引路,说那边的老樟树下早搭好了戏台,杉木柱子缠着蓝靛染的土布,比三月三的歌圩还热闹!”邹瑜说得急,像是怕漏了哪个细节,“省团委的刘奕大哥写的横幅在风里扯得笔直——‘歌声进瑶寨,暖意到客家’,红底金字的,老远就晃眼!”
凌晨往煤炉边凑了凑,听着听筒里淌出的粤北乡音。江河在瑶寨唱《大侠霍光甲》时,穿盘王服的后生们把铜鼓敲得震天响,有个戴银饰的姑娘攥着绣花帕跟着节奏拍巴掌,帕子上的瑶绣蝴蝶像是要飞起来;到了始兴客家围屋,何云露刚起《月儿弯弯照九洲》的调子,围龙屋里的阿婆们就凑在一块儿抹眼泪,说这歌声像“早年下南洋的阿爸托风捎来的”,连灶台边烧火的阿婆都探出头,直愣愣地听着。
“千色的太空褛成了宝贝!”邹瑜的声音忽然拔高,“戏台侧边的竹竿上挂满了样品,蓝的灰的银的,在青黛色的山影里亮得很。买两盘录音带就能抽奖,头奖就是太空褛——有个客家人中了件银灰色的,当场套在粗布棉袄外头,拉着我转了三圈,说‘这衫仔轻过云片糕,暖过火笼,比大襟衫体面多咯’!”
大哥李修贤接过电话时,喘气声里带着笑,想来是刚帮着搬完音响:“靖远各乡镇的供销社都来打听,说开春采茶正用得上,能不能多留些货。刘奕大哥正跟县里合计,想把这巡回演出办成常例,让歌声和实惠,跟着采茶歌一起,月月往山坳里跑。”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更响的铜锣,邹瑜在那头喊:“笔架山脚下要开场了!听说那儿的药农把晒干的五指毛桃都包好,要给歌手们煲汤呢!”风还在听筒里呼啸,混着瑶寨的长鼓声,把粤北山区的热乎气,一点点吹进了滨江路这栋刚落定的小楼里。
凌晨挂了电话,见晓薇正对着画稿出神,画里的小燕子翅膀上,不知何时多了道彩虹,像极了傍晚江面上那道。他忽然觉得,这1980年的冬天,真是藏着数不清的盼头——粤北的山路在歌声里变近了,手里的房契在暖茶里浸得踏实了,连窗外的珠江水,都像是在跟着瑶寨的长鼓点,往前奔得更欢了。
挂了邹瑜的电话,凌晨望着案台上那叠《还珠格格》分镜稿,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窗外的江风还在拍打着玻璃,可他心里却清明得很——粤北山区这把火,不过是个开始。
作为重生而来的人,他比谁都清楚,眼下这“歌声进乡野”的热闹,绝非偶然。再过一年,到了1981年,全国上下就会掀起轻音乐队下乡的热潮,走穴演出会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把城市的旋律、新鲜的衣裳、时髦的物件,一股脑儿地送到田间地头。
此刻靖远山区老乡们攥着太空褛奖券的热乎劲,往后会变成十里八乡追着乐队跑的盛况;江河唱《大侠霍光甲》时台下抛起的草帽,将来会变成粉丝们递到歌手手里的笔记本;何云露歌声里勾起的乡愁,会化作更汹涌的文化共鸣,让城乡之间的那道沟,慢慢被歌声填平。
他走到窗边,看着珠江上驶过的夜航船。千色服装赶在这波浪潮前把太空褛送进山区,不只是卖货,更是在铺一条路——等明年轻音乐队的锣鼓声响遍全国时,老乡们看到太空褛,就会想起“千色”这个名字,想起粤北山区那一个个被歌声焐热的冬夜。
晓薇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指着画稿上的彩虹问:“在想什么呢?笑得像捡了宝。”
凌晨回头,眼底映着江灯的光:“在想明年。明年这时候,说不定全国的山坳里,都能听见这样的歌,看见这样的衣裳。”
晓薇眨眨眼,似懂非懂,却还是把画稿往他面前推了推:“那我把‘小燕子’画得再热闹些,到时候让她也跟着下乡去。”
画室里的煤炉“噼啪”响了一声,像是在应和。凌晨望着画里那只翅膀带虹的小燕子,忽然觉得,重生一场,能亲手推着这时代的浪潮往前多走几步,让该来的热闹来得更扎实些,便是最好的光景了。
夜深了,珠江的浪声漫进窗来,和煤炉的轻响缠在一处。凌晨坐在画案前,指尖划过晓薇白天留下的画稿——那只“小燕子”的眼睛,画得像极了石坎老家井台上的月光,亮得人心头发颤。
他想起前世,福利院的铁栏杆把天空割成碎块,成年后碰过的几次感情,都像握不住的沙。那时总觉得,世间的暖都是有额度的,用完了就只剩凉。可这一世,薛玉瑾的姜茶总温在灶上,大伯公的旱烟袋里藏着说不出的疼,还有林琳林沫姐妹眼里的光,像两簇不熄的火苗。
尤其是晓薇。从穿开裆裤时就跟在他身后喊“晨仔”,石坎的茶园里,她摘的茶尖总往他竹篓里塞;他画速写时,她就蹲在旁边数蚂蚁,连他掉在地上的铅笔头都捡起来收着。这份青梅竹马的情分,像祖屋的老梁,看着不显眼,却撑着整座房。
“接纳又如何?”他对着窗玻璃里的自己轻声说。玻璃映着他的脸,也映着案台上那本千色服装的账簿——盈利数字红得发烫,足够撑起一份安稳。前世的缺憾,原是为了让这一世的拥有更显珍贵。干爸干妈盼着晓薇有个好归宿,沈家的香火要续,身边人的心意要护,这些哪是负担,分明是上天递来的糖。
他想起林琳送设计稿时红着脸的模样,林沫唱《明月夜》时偷偷往台下望的眼神,还有晓薇刚才帮他缝补太空褛袖口时,指尖划过他手腕的轻颤。这些细碎的暖,攒在一块儿,比前世所有的光加起来都亮。
“只要足够强。”凌晨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千色服装要做更大,动漫要画出名堂,连全国巡回演出都要办得更久——他要让手里的力量,能护得住这些往他心里钻的人。重生一场,不就是为了活得更敞亮些?顾忌什么?
画案上的台灯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又宽又稳。他拿起笔,在晓薇的画稿角落添了只小小的燕子,翅膀挨着那只大的,像在说悄悄话。
窗外的江风还在吹,可画室里的暖,已经漫过了窗沿。凌晨知道,想通的这一刻,往后的日子,无论风雨,他都能把身边人护得好好的。这不是贪心,是珍惜——珍惜这失而复得的、沉甸甸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