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温暖的家(1/1)

凌晨捧着温热的姜茶,看着画室里干妈正帮晓薇理好被风吹乱的围巾,忽然觉得这冬夜的寒意都被挡在了窗外。

1980年的广州一月,江风是带着刺的,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割,可工作室里却暖得很。干妈刚来时带了石坎的腊肉,挂在厨房梁上,油香混着姜茶的甜,是熟悉的家味;晓薇总爱往他画架旁凑,一会儿递块橡皮,一会儿指着分镜里的小燕子说“这里该画朵石榴花”,叽叽喳喳的,像把石坎的春天挪进了这方寸画室。

刚才在轮渡上还觉得江风刺骨,此刻指尖触到搪瓷缸的温度,听着干妈在厨房哼起石坎的小调,看着晓薇趴在案台上给他的画稿补色,忽然就懂了——所谓家,从来不是固定的屋檐,是有人记得你爱喝的姜茶要多放红糖,是有人把你的画稿当宝贝,是有人揣着私心,不远千里来撮合你的欢喜。

晓薇忽然举着画稿凑过来:“你看,加了石榴花是不是更热闹?”她鼻尖沾了点朱砂红,像只偷喝了胭脂的小雀。凌晨伸手帮她擦掉,指尖碰到她的脸颊,两人都愣了愣,随即笑开。

薛玉瑾端着刚蒸好的红薯走进来,见两人这模样,故意咳嗽一声:“红薯甜得很,快趁热吃。”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这孩子,总算懂得自己暖自己了。

窗外的珠江水卷着碎冰东流,画室里的煤炉烧得正旺,映着三张凑在一块儿的脸。凌晨咬了口红薯,甜丝丝的暖意从舌尖漫到心里,忽然觉得这个冬天一点都不冷了。有干妈在,有晓薇在,走到哪儿,都是家。

门外的汽车引擎声刚落,“笃笃”的敲门声就跟着响起。凌晨拉开门,创辉舅舅手里抱着个纸箱,脸上带着笑:“刚从花市那边过来,给你带了些新出的陶瓷样品,看看能不能放进千色服装的陈列柜当装饰。”

纸箱打开,里头是几只青花花瓶,瓶身绘着珠江帆影,还有几个巴掌大的花盆,釉色润得像浸过雨的青石板。“都是老窑新烧的,”创辉把样品摆到案台上,“春节花市肯定抢手,先给你留几套。”

薛玉瑾刚泡好新茶,递过去时笑:“创辉现在是越来越能干了,这陶瓷做得比去年精致多了。”

创辉刚接过茶杯,门外又传来脚步声,大伯公何文轩推门进来,手里还拎着个布袋:“就知道你这小子先到了。”他转向凌晨,“听说你帮创辉约了许副总?这老许可是省土畜产进出口公司的红人,得好好谢人家。”

说话间,创辉从包里拿出个锦盒,打开是只骨瓷花瓶,白得像乳脂,透光一看,瓶身隐现缠枝莲纹:“这是托人从景德镇带的顶级骨瓷,许副总爱收藏这个。”旁边还放着个红布包,里面是石坎的笋干、香菇,“都是家乡特产,比送别的实在。”

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个红包,厚度不轻:“这点心意,感谢许副总这些年帮着代理出口,咱们石坎的陶瓷能卖到香港,全靠他搭桥。”

凌晨刚把骨瓷花瓶摆在案几中央,就听见晓薇小声说:“这花瓶真好看,比我画里的还白。”创辉笑着逗她:“等这批货出了,送你个当嫁妆。”说得晓薇脸通红,往薛玉瑾身后躲。

大伯公喝着茶,看着满桌的样品和特产,对凌晨道:“你创辉舅舅这点家业不容易,许副总那边,你多帮着说几句好话。都是石坎出来的,互相帮衬着才能走得远。”

凌晨点头应着,指尖碰了碰那只骨瓷花瓶,冰凉的釉面下,像藏着石坎窑火的温度。窗外的江风还在吼,画室里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热闹暖了几分——有乡亲的托付,有长辈的惦念,这冬天的暖意,原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创辉眼睛一亮:“许副总来了。”

门刚拉开一条缝,许副总的笑声就先飘了进来:“文轩叔,创辉,我说路上怎么老觉得忘了带什么,原来是把你们的茶香味儿落身后了!”他穿着件藏青色中山装,领口别着枚“省土畜产”的徽章,手里拎着个网兜,装着两罐白云山的凉茶。

“许副总快请进!”凌晨侧身让他,见他身后还跟着个年轻干事,正抱着卷出口合同样本。许副总一进门就瞅见案台上的骨瓷花瓶,眼睛亮了亮:“哟,这是景德镇的‘乳白釉’吧?我去年在广交会上见过同款,可惜被个香港客商抢了先。”

创辉赶紧把锦盒往他面前推:“许副总好眼光!这是特意托人烧的,您看这缠枝莲纹,比广交会上那个还细些。”大伯公在旁搭话:“老许啊,这一年多亏你盯着出口的事,石坎的陶瓷能搭上外贸的船,你是头功。”

许副总摆摆手,却拿起花瓶翻来覆去地看,指尖划过瓶底的“石坎窑”印章:“我哪是什么功,是你们的东西实在。去年那批青花碗,香港那边反馈说‘釉色赛过景德镇’,这不,刚开春就有订单追过来了。”他把花瓶放回案台,又指了指那些花市样品,“春节前这波货,我让仓库留了最好的仓位,保证赶在年三十前出港。”

薛玉瑾端来新泡的茶,许副总接过去时,创辉顺势把红布包的土特产递过去:“都是石坎山上的干货,笋干炖肉最香,您带回去尝尝。”又往他口袋里塞红包,被许副总按住手:“创辉你这就见外了!咱们是为家乡货找出路,不是做买卖。”话虽这么说,眼里的热络却藏不住。

年轻干事把合同样本摊在画案上,许副总指着条款对凌晨道:“你这千色服装要是想做外贸,随时找我。现在欧美市场就认这种轻便保暖的款式,你那件太空褛我见过,比香港货还精神。”

凌晨刚要答话,晓薇举着张《还珠格格》分镜稿凑过来:“许叔叔,您看这个能出口吗?创辉舅舅说我的画能当嫁妆呢!”逗得满屋子人都笑了。许副总瞅着画里的小燕子,乐道:“这丫头机灵!等动漫印出来,我帮你问问香港的出版社,说不定能成‘出口漫画’呢!”

窗外的江风还在拍打着玻璃,画室里的谈笑声却盖过了风声。许副总拿起那份陶瓷订单,在末尾签上名字时,笔尖划过纸页的轻响,混着茶盏碰撞的脆声,像支热闹的调子——石坎的窑火,广州的码头,外贸的船,就这么被这冬日的暖茶熏在一块儿,熬成了带劲儿的盼头。

许副总走时,硬是把凉茶塞给了晓薇:“小姑娘火气旺,这玩意儿败火。”创辉送他到门口,两人站在江边说了好一会儿话,风把“开春扩产”“新窑图纸”的字眼吹进来,落在凌晨耳朵里,像听见了种子破土的声音。

薛玉瑾收拾着茶杯,对大伯公叹:“还是许副总这样的人实在,帮人帮到底。”大伯公点头,看着案台上那只骨瓷花瓶,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这就叫‘众人拾柴’,石坎的日子,就该这么热热闹闹往前奔。”

凌晨忽然想起什么,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太空褛就往外跑,冷风瞬间灌进领口,他也顾不上拉拉链,踩着滨江路的积水追出去。许副总正站在路边跟创辉道别,自行车的铃铛在手里晃出轻响。

“许副总!”凌晨喊着追上,胸口因急跑起伏着,“有件事想跟您商量——您在美国的哥哥,是不是还持有这栋楼的产权?”

许副总愣了愣,随即笑了:“你是说工作室这栋?没错,他移民后就托我代管,怎么,你想买?”

凌晨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我想直接买下来。昨天去荔枝涌祖屋,忽然觉得该有个自己的窝。您也知道,千色服装刚盈利,手里有闲钱,趁现在房价稳当……”

话没说完,许副总就明白了,拍着他的肩膀笑:“你这小子,倒是会打算。实话说,我哥早想脱手了,留着也是累赘。你要是真心要,我帮你问问,价格好说。”

凌晨眼睛亮了:“真的?多少钱都行,只要他肯卖。”他想起画室里晓薇的画稿、干妈熬姜茶的煤炉,还有墙上那扇能看见珠江的窗——这里早不是单纯的工作室,是这几年在广州最踏实的落脚点。

“看你急的。”许副总掏出钢笔,在烟盒背面写下个电话号码,“这是我哥在纽约的联系方式,你先打个越洋电话说说。放心,有我在中间搭话,差不了。”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实话告诉你,这地段往后准升值,你买了不亏。”

江风卷着雨丝打在两人脸上,凌晨却觉得心里烧得慌。他攥着那张烟盒纸,上面的号码被手心的汗洇得发皱:“谢谢您许副总!等事成了,我再好好谢您。”

“谢什么,”许副总跨上自行车,铃铛又响了一声,“你能在广州扎根,比啥都强。对了,买了房记得请我喝乔迁酒!”

看着自行车的影子消失在滨江路的拐角,凌晨才转身往回走。风还是冷的,可攥着烟盒纸的手心却烫得很。他望着工作室亮着灯的窗口,仿佛已经看见晓薇在阳台上摆花,干妈在厨房腌腊肉——往后这里就不是“许家的楼”,是他凌晨自己的家了。

1980年的珠江边,冬夜正浓,可一个关于“家”的念头,却像揣在怀里的炭火,把前路都烘得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