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四章(1/1)

“吱呀——”

铜头家半阖的大门,突然从内打开。

挎着个包袱,满脸泪痕的铜头娘,扶着门框迈出门槛,踉踉跄跄往前走。

随后,门里追出来个男人,几步赶上,将她扯住。

“铜头他娘,你干什么去?”

铜头娘死命挣扎,“呜呜,你别拉着我,你放开,放开!我要回去,我现在就要回家去......”

是她不孝,是她不孝啊。

明明她爹来看她了。

明明她梦到了亲爹的托梦,可铜头爹说梦是反的,她就信了。

她耳根子怎么那么软呢?

她耳根子怎么就那么软呢??

嫁了人,婆婆说没有嫁了人的闺女天天往娘家跑的,她就老老实实,不经婆婆允许,从不敢擅自回娘家。

一年到头,她回娘家的次数寥寥可数。

她娘想她,就带着侄子翻几座山,来看她。

也不敢多留,匆匆看一眼说几句话,就带着侄儿又赶回去。

爹娘兄嫂都体谅她,有个厉害婆婆,日子过得不容易......可她呢?生她养她的爹娘,她还没来得尽孝,就都走了。

都走了。

她给她爹做得新衣,她爹还没有穿上。

心里太痛,铜头娘举起手,一巴掌扇在了自己脸上。

“啪!”

巴掌响亮又干脆。

这一巴掌,不仅惊住了拉着她的铜头爹,也惊住了围过来的村民。

“这,这是干什么?”有村民看着拉扯中的两口子,“铜头他爹,你怎么着铜头娘了?”

铜头爹快冤枉死了。

“我可没有怎么着她,你们不信......就去问全婶子,还有周婶子,我没动她一个手指头。”

被点名的全婶子,周婶子几人刚从铜头家出来,个个脸色惨白,神情恍惚,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没人注意,铜头娘低头,狠狠一口,咬在了拽着她的大掌上。

“啊——”

铜头爹一声惨叫,猛地缩回手。

赤铜色的手背上,一个牙印,清晰可见。

铜头爹疼得呲牙咧嘴,“你,你这婆娘,你疯了?”

“陶大郎,你知道,你明明知道,我做的梦,还有你娘做的梦,都是真的!”铜头娘泪不停地流,“若你还是个男人,若你还有点良心,就别拦着我回去!”

丢下一句话,铜头娘抹去脸上的泪,又踉踉跄跄往前走。

“哎,......唉!”铜头爹一跺脚,抱头蹲下。

“哎,铜头他爹,你怎么就蹲这了?不去追呀?”有村人看不过眼,“铜头娘这是要去哪?”

抱着头的铜头爹瓮声瓮气答道,“她要回背山村。”

“背山村?”

就有知晓内情的妇人,给大伙解惑。

“背山村嘛,铜头他娘的娘家村子......哎,铜头他爹,铜头他娘怎么今儿个就要回去?”

过马村习俗,嫁出去的闺女,大年初二才回娘家。

嫁进来的媳妇也一样。

“就是,明日才是各家媳妇回门的日子,怎么,你娘又出幺蛾子,不想让铜头娘回去?”

“没有没有,”铜头爹急忙否认,“这回跟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围观的妇人们,眼风乱飘,相互使眼色。

——听见没有,这回没关系,那就是以前都有关系喽?

——可不,说起来铜头娘也是运气不好,嫁谁不好,嫁了个寡母带独子,也不知她爹娘当时咋想的?

——想从山里嫁出来呗。

——铜头娘长得也不差,慢慢挑,迟早也能挑个好的。

——也是,寡母独子的,也没个妯娌替她分担,这天天被婆婆盯着干活,瞧瞧她才嫁过来几年呐,眼瞅着憔悴得像三旬妇人......

蓦地,一个清脆的声音打乱了妇人们乱飘的眼风。

“婶子们,铜头他娘嫁过来有几年啊?”

......

听到惊叫、哭嚎后,细雨从地上一蹦而起,兴奋地带着大白,从河滩转移到了铜头家外。

最先出来的几位妇人,早就进了院子。

不过,铜头家外仍围了不少人,聊得热火朝天。

话里话外,都在猜测铜头娘在哭什么。

猜得最多的,自然是她那个婆婆仍不肯做人,今年依旧不想让铜头娘回娘家。

细雨耳尖,听了一耳朵,忍不住摇头。

啧,真是众人独醉她独醒啊。

铜头娘哭什么?自然是哭她爹死了,她娘家遭了难,人全没了......呃,这么一说,铜头娘确实挺惨的。

也怨不得她要哭,这种突来横祸,摊谁身上都受不了。

聚在一起的妇人们,谈兴正浓。

细雨也不上前打扰她们的谈兴,自个找了个地儿蹲着,支着耳朵听众人闲聊。

找的什么地?就在铜头家对面不远处,长着一棵树。

若是夏日,这棵树肯定是枝繁叶茂。这会儿嘛,叶子落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细雨带着大白,就蹲在树底下。

这地方离铜头家不远不近,不用费力,就能听清那些妇人在聊什么。

那些妇人不仅聊铜头家的事,也会扯到别人家。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细雨觉得还挺有意思。

支着耳朵,她听得津津有味。

没过多久,河滩边那几个闲人,也跟了过来,也蹲在了树底下。

沿着院墙,一溜排开,一只鹅,五个人,蹲得默契十足。

再然后,就看了一场她跑,他追......她自扇耳光,他被咬一口......他放手,她又跑......的好戏。

细雨没弄明白,铜头他娘既然想扇人,为什么会扇自己?

铜头他爹就在身边,扇自个男人不行吗?

啧,也怪不得当爹的死了都不放心,为闺女操碎了心。

顺便还看了一场精彩的眼风乱飞戏。

猜眼神她是专业的,细雨实在没忍住,蹦哒着加入了妇人组。

果然,在她问完后,有人下意识答道,“铜头他娘好像是过门喜,嫁过来没俩月就怀上了,年尾就生了铜头......”

“对,”有人接话,“铜头多大,他娘就嫁过来几年。”

“那铜头多大了?”细雨问。

她瞅着那小子,顶多七岁,或是八岁?反正不超过十岁。

“八岁?还是九岁?”又不是自家孩子,妇人们也记不大清,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也没算清楚铜头几岁。

算了,铜头几岁,她也不太感兴趣。

细雨将话题又扯了回来。

“哎,婶子们,铜头他爹可还没说呢,铜头他娘为什么非要今日回娘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