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五章(1/1)

铜头爹被村人问得,大冬天里,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能怎么说?

他能说,大年初一第一天,他媳妇,他娘都做了个梦,梦里见了个鬼,那鬼极有可能是他老丈人?

见没见鬼且两说——他自个是没见——若让村里人知道,他家里闹鬼……那他家以后还能落个好?

谁家好人,没事闹鬼?

以后,谁家还敢与他家来往?

这事得瞒着,不能说,千万不能说。

铜头爹抱着脑袋打着小算盘,却遗漏了刚缓过神的全婶子,周婶子几人。

他不肯说,自有人肯说。

“哎呀,你们是不知道啊,”全婶子神情激动,口沫横飞,“陶家——闹!鬼!了!”

“对啊对啊,”接话的周婶子,“险些没把我们几个吓死。”

剩下几人也纷纷接腔,你一句我一句,配合得天衣无缝。

“可不是,我们几个在院子里站着,正和铜头娘说话,忽然就听见从陶婆子屋里传出一声尖叫,那个刺耳啊……”

“铜头他爹拔腿就往他娘屋里跑,我们几个也跟了过去,要是陶婆子有啥事,总能搭把手不是……结果,进屋一瞧,你们猜猜,我们瞧见了啥?”

围观村民面面相觑。

你们几个这兴奋劲,可不像险些被吓死。

“瞧见了啥?”为了听下文,总有人会及时递梯子。

全婶子心满意足,揭露答案。

“一进屋,就瞧见陶婆子从床下摔了下来,正趴在地上胡乱磕头,这边磕两下,调个方向朝那边再磕两下,她不仅磕,嘴里还念念有词……”

周婶子接茬。

“我听得真真的,陶婆子说的是——‘亲家老爷饶命啊,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以后,以后我把桃娘当亲闺女看,家里什么活也不用她沾手,我,我都替她做了……亲家老爷,你行行好,消消气,可千万别带我走啊……’ ”

话音刚落,围观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陶婆子做得事,让亲家公看不过眼,梦里要把这老婆子带走?

“做个梦罢了,能把陶婆子吓成这?”有人不太信。

陶婆子是谁?守寡多年,一个人将独子养大,守住了房子守住了家里的几亩田,还给独子娶了个贤惠的媳妇儿……

这么能干又强势的老婆子,能被吓成这副熊样?

铜头爹是个孝子。

听村民言语间涉及到自家亲娘,他终于不再蹲着,舍得站起身来。

“诸位诸位,”他躬着腰,抱着拳,冲着围过来的村民连连作揖,“乡里乡亲,还请各位叔伯兄弟、婶子嫂子们嘴下留情,莫要牵扯我娘。”

“我娘只是年纪大了,一时睡懵,不慎从床上滚落到地上罢了,和撞鬼没一点关系,大伙莫要听信……”

呃,不能得罪全婶子几人,他聪明地改了口。

“……还请大伙莫要瞎传我家中闹鬼,咱,咱……咱过马村可是有河神护佑!”

对,过马村有河神,大清早才去祭过神。

铜头爹想到托词,登时来了精神。

“哪个鬼敢不开眼,来咱们村里闹事?”

村民交头接耳,又议论起来。

不得不说,铜头爹看着老实,还是有点口才在身的。

他这一番话,还真让不少村民听进了耳朵里。

是啊,他们过马村可是有河神庇佑。

昨个下午,今个上午,连着两日都去了桥头祭拜……有河神庇佑的村子,确实没有鬼敢来。

虽说铜头爹改了口,但全婶子几人都听出来,他原本是想说,莫要听她们几个胡说!

竟敢说她们胡说?

陶家闹鬼,可是她们亲眼所见!

全婶子、周婶子几人跳起来,指着铜头爹就是一通数落,“好你个陶大郎,你那意思是说我们几个胡说?你家没闹鬼,你娘跪在地上,跪谁呢?”

“就是,你娘手腕子上那一圈黑手印,早上去河边祭神时还没看见,这会儿就有了,不是鬼抓的,难不成是你捏的?”

铜头爹冷汗都要滴下来了。

“不是,不是,我……”不能说见鬼,可也不能说是他捏的。

不孝的名声,他可不敢背。

“你什么你?你可莫要说那手印子是铜头娘捏的,”全婶子朝他啐了一口,“那大黑手印,一瞧就是男人的手掌,你就算想攀扯铜头娘,也攀扯不上!”

“大伙若不信,自个去陶家看看,陶婆子手腕子上一个黑手印,肯定还在呢!”

真有这事?

当即就有好几个好事之人,进了院子,铜头爹根本拦不住。

“咳!”人群外响起咳嗽声,“怎么回事?大过年的,都聚在陶家门外想做什么?”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住得稍远些的老村长。

人群分开,老村长走了进来,村民们七嘴八舌向老村长解释,最后,只留全婶子和铜头爹各执一词。

一个说见了鬼。

一个拼命说没鬼。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这时,吓得不轻的陶婆子,被进院的几个人扶了出来,后头跟着一脸茫然的铜头——奶摔了,口口声声见到他姥爷的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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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跑了,要回背山村见姥爷,没带他。

爹去追娘,也迟迟不见回来。

只留他一人,在屋里陪着惊慌失措的阿奶,阿奶还口口声声求他姥爷饶命……他姥爷真的来了?在哪呢?他怎么没瞧见?

几人出来后,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往陶婆子手腕上瞧。

嚯,好大一个黑手印。

遮都遮不住。

细雨混在人堆里,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

她挑挑眉,退后几步,斜眼看向飘在她身旁的老幽魂。

不错嘛,还知道使用鬼气吓唬人?

老幽魂一脸赧然。

他也不想的,只不过在梦里,那老婆子还口口声声叫屈,指责桃娘,说她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她身为婆婆,调教儿媳那是理所应当。

他听得激愤,实在气不过,就伸出了手……谁承想,就在那老太婆手腕上留下那么大一个黑手印。

外头人虽多,陶婆子仍是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

有人就问她,是不是见鬼了,她惊恐地四下看看,膝盖一弯,就要往地上跪。

“娘——”

铜头爹气结,上前将自个的娘托了起来,“跟你说了,这世上根本没有鬼,你别自个吓自个!”

“儿啊,”陶婆子颤抖着抬起手,“有,有,我手腕上……”

“这手腕上的乌青说不定是娘睡着时,磕到了哪里,根本不是鬼!”铜头爹坚决不肯承认自家闹鬼。

反正他没见过老丈人鬼魂,他不信。

细雨斜眼,再次看向老幽魂。

你这女婿可够顽固的,怎不进他的梦里吓唬一番,让他也见见鬼?

老幽魂一脸无辜。

他这女婿,没打盹啊。

细雨翻了个白眼。

铜头爹仍在和村里人纠缠他家中闹没闹鬼一事,可最重要的背山村遇到的兵祸,却没听他提一句。

细雨听烦了。

不信有鬼,却信有河神?

搞笑呢。

这男人,自个媳妇独自上山,他就一点也不担心?啧,如此凉薄的男人,就该让鬼魂入梦,好好教训一通才行。

没犯困?

不打盹?

简单,打晕了就成!

细雨悄悄从腰间兔皮袋中摸出个石子,也不用弹弓,随手一弹,将石子弹了出去,同时朝老幽魂使了个眼色。

快去!

小石子正正砸中铜头爹的脑袋。

他只觉脑袋一懵,整个人昏乎乎的,”扑通“一声,整个人栽倒在地。

“啊——”

围观村民吓了一跳,惊呼出声,齐齐后退。

细雨挤上前,热心地帮忙探鼻息,“没事,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咦?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过去?

有人眼尖,瞧见躺在地上的铜头爹似乎有点不对。

“哎呀,你们快瞧,铜头爹这是……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