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亲人离世的这门课。(1/1)
2008年要结束了,大街上新年的气氛很浓郁,寒风却依旧不变,路边梧桐树枝上的雪,迎着寒风,悄无声息掉落在了地面。
街上车流密集,去往他们该去的目的地,逃不开设定的人们,各职其事;有的背上公务包,走入商业大厦;有的拿起电话,开始今天的第一笔跑单;有的熬夜工作一晚回到家,疲惫睡去…….
元旦前一天下午2点,这两天临中放假,天气不算好,日光迷蒙,阿婠收到了瑞士某高校录取通知书,收到邮件的时候,她正坐窗前,读着《命若琴弦》这本书。
淡淡日光洒在泛黄的纸张,显得黑字更加清晰,她认识字,却不怎么也不参透不了作者史铁生笔下主人公的命运。
揉了揉泛酸的眼眶,合上书,她点开邮件,读完录取通知书,没有波动的合上电脑,读邮件的这两分钟内,那本就微茫的阳光彻底消失了。
有人在身旁问:“你想去就去吧,该出去看看了。”
轻柔的话语,一直是心里的那道声音,仿佛从未离开。
她怔忪问:“真的吗?你们不会生气吗?”
没人回答了。
片刻后,楼下有工人在园内工作的声响传上来,她眼神猛地清醒。
静静坐了一会儿,寡淡的脸上瞧不出任何的欣喜,她出了卧门,客厅无人,外婆吃完午饭,身体疲乏回房休息了。
室内温暖如盛春,环视一圈,素冠兰在桌上独享一方天地,靠落地窗角落,有几盆绿植长出了花苞,阿婠走过去蹲下细细瞧着,指尖轻抚过绿叶,绿意盎然,养得很饱满美丽。
该怎么和外婆说,她想换个环境生活了。
没来这里生活时,外婆在老宅问过她,愿不愿去国外上学,她拒绝了,现在她有些后悔了,累了。国内很好,只是一部分因素的影响,她不想待在这里了,目睹思忆,连带想起一些事,一些人,那种感觉撕扯心智,对她一点也不友好。
她看了许多书,在故事中感悟了许多道理,感悟只是感悟。压在她身上的痛苦,岂能是她想放下就能放下的,平述说来,任何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
所以她想带外婆远离这个地方,去往一个新地方,她想,会好一些的。
听到声响,阿婠回头看,常胥一扶着门框走出来,祖孙俩对视一笑。
一觉起来,常胥一感觉精神了不少,看阿婠欲过来搀扶,抬手制止住:“别过来,我还没到走不好路的时候。”漫步走到沙发坐下。
阿婠微微抿唇笑,去厨房倒杯温水交到外婆手里。
“怎么又没太阳了。”常胥一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像是又要下雪了,明明昨天已经天晴了,雪也化了。
“冬天就这天气吧,晴天阴天,只在老天爷的一念之间,只要别像去年那场暴雪就好。”阿婠搬来小凳子,坐外婆腿旁给她揉腿。
常胥一附和:“是啊,去年那场暴雪多吓人,多个地方寸步难行,封了一个月在家出不去,就这样阴天就挺好。”
阿婠手上力度适中,问外婆:“那阴天的时候,膝盖骨这里还会疼吗?”喃喃问,情绪一下低落了很多。
常胥一笑笑,摸摸阿婠柔软的头发,话音很轻快说:“不疼了,前两天还有些微痛感,经过昨天下去走来走,晒了太阳,膝盖里面酸酸的,就如现在阴天,也不疼了。”
阿婠抬头,望着外婆,脸上舒心哒哒的笑意悄声绽放。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一笑,整个人像是有微亮的光附在身上,驱散了阴郁感,眉眼间漾起泉水轻柔无声的水感,那样清透。
恍若另一个人重叠在了阿婠身上。
常胥一凝了神,脱口而出:“云兰……”
很小声的一句,阿婠听见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常胥一抬手摸了把湿润的眼睛。
及腰的长发挡住了阿婠昏暗的脸面,她抬手将一侧头发别至耳后,起身,没看常胥一的往厨房冲:“我也渴了,去倒杯水。”
那个名字是阿婠母亲的名字,她走了有几年了。
刚刚外婆一定是恍惚看错人了。
她想女儿了,而……阿婠也想妈妈了。
一句“云兰”像一个泄闸口,提起了开关不能止住,思念粘着痛楚宛如潮水排山倒海的涌向客厅的常胥一,厨房隐身的阿婠。
她的心很疼,眼泪无声掉落,模糊了视线,加上拿水壶的手抖得厉害,热水倒在了左手虎口处,她“嘶”一声,慌忙用凉水冲洗,火辣辣疼,用再寒冷的水也消除不了。
没开灯的厨房,笼罩着一层暗淡的黑影,她弯腰右手捂住眼睛。世界更黑了,湿热的泪洇进指缝,不能再看了……不能再想了,可脑海的画面一次次冲击她的神经,太阳穴突突跳,压抑难忍,太疼了……
濒临崩溃之际,一道含混的声音响起:
“阿婠,你在做什么呢,快出来吧。”
外头,常胥一安静地坐那里,似雪的白发,脸上一道道沟壑的皱纹,凤眸含着韶华气息,悲苦的泪水从这双眼溢出,气质却依然华丽绝美。
74年的光阴荏苒,常胥一经历了半个世纪的发展,任何事物在她眼里一片羽毛飘过,坦然若之,不留痕迹地淡过。
早年海上经商,商场上运筹帷幄,她什么没见过?换个词来说,她见过太多风人趣事,淡然笑去,不为世俗琐事影响;中年退出商界,管理家中资产,她依然是那个人人尊敬的女商人常胥一;暮年白发时,她接受无法扭转的局面,对外称以假名示人,守着一对儿女留下的孩子,隐身杭城一角,终日清醒的反复回想,如果,如果她的女儿还在……日子兴许有盼头了很多。
岁序更替,华章日新,意思是:新的一年取代了旧的一年,会有新的发展和进步,越来越好的景象不断出现。
常胥一一生中学会了很多,唯独释怀亲人离世的这一课,她怎么也上不明白,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她的女婿都离去了,留下清醒的人是为了什么呢?活了半辈子,尚且她都学不会这门课,更何况她的外孙女阿婠呢……
厨房里,阿婠没看烫伤的手,洗了把脸,平复了心情,她出去,站在厨房门口,眼神死寂,淡淡一笑地看着外婆。
常胥一颤着手抹去眼泪,微笑着回应她疼爱的阿婠。
她们都没再哭泣,擦干眼泪,笑着面对眼前的生活,不再祈求其他,如今这样,一间小屋,一盏香茶,家中有人等待,余生甚好,不谈以后,只谈现在。
常胥一这样想,阿婠亦是如此。
阿婠过来坐常胥一身旁,沉默不语,许久后,看着桌上的兰花,轻轻笑说:“外婆,我很好,你也要好好的。”
常胥一泪眼婆娑,摸了摸阿婠头顶,笑得温暖:“阿婠,你还小,很多事不用放在心里,你要明白那不是你的错,外婆希望你欢快成长。”
阿婠泛红的眼眶没有泪水了,轻轻垂眸,面色无波的点头。
有些话说出来又要难过了,索性闭口不言。
轻轻的一个名字覆灭了她们的假面具,流出了积压已久的眼泪,过后又戴上新笑容,迎着朝阳,迎着未来没有定数的日子。
这几天的阿婠犹如刚苏醒的小花,懒洋洋的,经过刚刚,她又变回那个无悲无喜,沉郁难熬的阿婠了。
小小插曲难免有影响,阿婠没再说想去往瑞士上学的事情,她怕一开口又伤了各自建好的情绪,择日再说吧。
打开电视,找了一部外婆喜爱的年代剧,意图用外界声音缓解低沉的气氛,看了几集电视,阿婠感知到外婆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心口的闷气也散了。
到了晚间,阿婠下厨,和平常一样简单地三餐一汤,每逢她休息的时候,会给照顾外婆的阿姨打去电话,告知她不用来了,有需要的时候,她会提前说。
吃饭的时候,电视播放着,遇到好笑或者有趣的情节,阿婠会跟外婆讨论,猜测下一步的情节会是什么。
到了广告时间,阿婠手按遥控器更改电视台,湖南卫视的节目有个一直很好笑,收拾完碗筷,她和外婆靠坐沙发,遇到特别好笑的画面时,阿婠也只是露齿一笑,并不会笑出声,时间是个很残酷的东西,附在阿婠心里的阴影,让她不会笑了,电视上主持人那样明媚的大笑,注定难在她脸上显现。
默默地,似乎成了她如今人生的日常。
时间来到9点,阿婠服侍外婆睡下,她自己拿了睡衣,去洗浴室洗完澡,也不管手上的烫伤了,涂完护肤品,躺床上睡觉,闭上眼,各种有的没的画面袭上脑海,逼迫阿婠不受控制地看。
她睁开双眼,黑色层层的布幕遮住了眼眸,麻木起身,拉开抽屉的暗格,翻出安定药,面无表情的吃下两颗,没一会儿,她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