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荆棘(其三)(1/1)
洛彦凛笔直地站在希尔教授的椅背身后,抬头挺胸,双手紧贴裤腿,像军训时的站军姿。
但是从腰间往下看,洛彦凛这根本不算是站军姿,双腿弯成O型不停地颤抖,就差吓得尿裤子或者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虽然抬头直视前方,他自己却也不知道在看哪里,前面像是蒙着一层迷雾,冷不丁就会从雾中迎面飞来一颗子弹。
“冷静点。”希尔教授用只有两个人听的见的声音小声提醒他。
洛彦凛木然地点头,但是……这他妈怎么能冷静下来啊!想想一年前还在高中教室的晚自习上绞尽脑汁不让偷看杂志被巡视的年级主任抓现行,去班主任办公室挨批的时候怂的像只兔子,而现在……他真的变成了亚璃口中的“大熊猫”,站在舞台的正中心被一百多号人用惊奇的目光打量,可问题是这一百多号人还不是什么普通游客那样的善茬,英国大资本家、墨西哥毒枭、日本黑道……电影里的反派角色应有尽有。
事已至此,亚璃也帮不上忙了。洛彦凛在众目睽睽下从座位起身时,她一直低着头,头发挡着脸,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一言不发,端庄的像皇室公主。她总表现的是个无所不知的计划通,但这次两个人故作聪明串通了好久的计划,像被突然的海浪拍倒的沙堡似的,就这样没了,给他们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Should I…speak Chinese or English?”洛彦凛战战兢兢地问。
“说你的母语就好,我会为你翻译。”马修身边一直在摆弄电脑的年轻人推了推眼镜,操着一口CCTV科教频道字正腔圆的翻译腔,“我是马修•格里菲斯家主的秘书马库斯•德雷克,我会为你解答你不理解的地方。”
“洛先生,我代表格里菲斯家族欢迎你成为伊卡瑟德的一员。”马修微笑着说。
呵,得了吧,你刚才可不是这样的,洛彦凛在心里嘀咕。“谢谢……老板。”他一时间想不出什么适合称呼马修的词。
德雷克带着诧异的目光把这句话翻译给马修,马修同样也流出了相同的诧异目光,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男孩是真怂还是深藏不露。
“那么,我先确认一下你的基本信息。”马修从德雷克手中接过一本封面空白的小册子,翻开一两页,“这上面记录了你作为执行员的所有行动轨迹。2014年——也就是去年五月,你在放学回家的途中受到了吸血鬼的袭击,刚好被执行员井上亚璃遇到并救下,但你并没有接受洗脑,而是作为临时执行员留在了尼泽兰先生的团队里。”
“是,希尔教授打算在这座城市常驻,所以他先想更多了解这座城市,这也是井上小姐为什么作为借读生去了我的学校。”洛彦凛现场编了一个理由,他不敢提到“鲜血遗迹”半个字。
“但是过了不久,你就办理了退学手续。你只是一个临时专员,并且你很快就要参加大学入学考试,难道需要牺牲自己的前途当这个临时工吗?”俄罗斯家主伊戈尔问,他的面前同样也有记录了洛彦凛信息的空白封面小册子。
卧槽,怎么到你们那里就变成我去办理退学手续了,老子可不想退学陪你们卖命啊……洛彦凛想把写这个的人揪出来。
“因为……因为尼泽兰先生许诺我优越的条件,可以送我去意大利的名校读书。我的成绩不是很好,参加高考也考不上什么好大学,听到这个后我就妥协了。”洛彦凛这下子倒是没有编故事,只是把因果关系反过来在说。
“你没有考虑这可能是个骗局吗?”马修继续问。
“我……”洛彦凛忽然不知道怎么编理由了,一年前的他可是拒绝了亚璃的好几次邀请,甘愿待在班上成为笑料也不想退学的,但是在这里他变成了一个为了猎杀吸血鬼甘愿舍弃平凡生活的猛士。如果时间再回到那个时候,他或许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我就是头脑发热吧,当时就是不想上学了,想尝试一些新的玩意。”他打算破罐子摔破了。
“你的这种性格倒是很受尼泽兰先生的喜欢。”马修说,“总结就是,你刚加入伊卡瑟德的时候,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高中生,尼泽兰先生也是迫不得已才暂时利用你,对吗?”
“对。”洛彦凛马上点头,普通就对了,老子就是世界上最普通的人。
马修没有作太多的怀疑,他翻开了册子的下一页,“去年六月,你们疑似发现了阿斯蒙蒂斯可能袭击的对象,于是在那附近彻夜守候,不料却反而被袭击了。当晚你们是三人一组行动的,你所在小组的组员米格伊西莫维奇先生死亡,井上小姐和你虽受重伤,但还是勉强生还。你虽然只是个刚接触吸血鬼不久又毫无战斗经验的普通人,但是面对这样强大的怪物时,却展现出了崇高的勇气。”
“这也是我为什么决定栽培彦凛的原因。”希尔教授插了一句嘴,“英雄往往都出自最普通的人。”
“接下来半年几乎是你的伤病恢复期了,这半年间,阿斯蒙蒂斯也再也没有出现过。尼泽兰先生也因此决定不派遣增援打草惊蛇,继续让专属团队在这座城市里观察……”
“切入正题吧,格里菲斯家主,这些你已经找我确认过的东西就没有必要再重复一遍了,我们也没有义务听你讲流水账。”希尔教授说。
“尼泽兰先生,请您——”马修刚要生气的拍案而起,做了一半的动作就收回去了。
护工推着奥利弗爵士插了氧气瓶的轮椅,缓缓地挪到本应属于家主的席位边。
洛彦凛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马修不远处这个身体干枯的像朽木般的老人,仿佛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干尸。他一直在避免和这个老人视线交接,长时间和一具干尸对视,行为艺术家也会被逼疯吧。
“洛彦凛先生,请看着我的眼睛。”奥利弗爵士说。
洛彦凛心里一阵寒意,这个老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难道他还觉得自己的眼睛很好看吗。洛彦凛当然不敢把这个想法表达出来,只好当作在博物馆参观千年古尸那样,把目光艰难地放在奥利弗深凹的眼窝上。
奥利弗的目光里看不到一点生气,如果不是他现在坐在轮椅上讲话,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活人。洛彦凛紧抿着嘴,牙关颤抖,这个老人的眼神并不是空洞无光,而是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早已掩盖了本来的色彩,他可能已经活了一百多岁了,和他对视就像是站在悬崖顶上凝视无底的深渊。
“我想先给你讲一个故事。”奥利弗微微眯着眼说。
洛彦凛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站在那里,像一个木头人。他完全想不懂这个老人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1942年,也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英国和德国打的最激烈的一年,当时我是蒙哥马利元帅手下的副官。那一年夏天的某个夜里,朴茨茅斯南边索伦特海峡的一个武器库遭遇了火灾,经过调查,火灾是人为的,纵火者是一个在英国潜伏了几年的德国间谍。当天晚上负责驻守武器库的是一个几十人的中队,纵火者肯定就是其中之一。调查团对这些人动用了测谎仪和当时最先进的心理战术。但是这个德国间谍潜伏了几年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心理素质远超于常人,几轮审问后调查团毫无收获。元帅知道了很愤怒,毕竟朴茨茅斯是盟军最高司令部所在地,也是皇家海军的重要驻地,现在这种地方发生了纵火案,而浩浩荡荡的调查团竟然毫无收获。于是元帅让我去协助调查,我让这些人只穿内裤手背在背后一字排开站在我的面前,然后我很快就找到了那只德国的老鼠,你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吗——”
“我……不知道。”洛彦凛说。别说是怎么抓到的德国间谍,他甚至连这个老头为什么突然给他讲二战故事都不知道。
“其实很简单,我让这些人抬头挺胸看着我,但是只有一个人,他看我的眼神一直躲躲闪闪的。我立即下令把他逮捕,经过审讯那个人就是调查团一直没有抓到的老鼠。”奥利弗幽幽地说,“我已经不知道我活了多少岁了,这些年我的身体机能一直退化,到现在只能坐在轮椅上靠呼吸机活着。但是唯独有一个能力一直没有下降,那就是我的眼神,我可以通过眼神分辨一个说谎的人。”
洛彦凛在心里哭笑不得,他心想那个德国间谍为什么被你一眼就揪出来了我不知道,或许你有超能力吧,但是现在为什么没有人敢看你你心里没有点逼数吗,你把一具干尸摆在犯人面前审问他,即使真不是他干的也会被吓得变成是他干的啊。
“奥利弗爵士,有必要这么恐吓他吗?他只是一个孩子啊。”周远卓说。
“孩子?如果只看年龄与阅历,在座的所有人在我面前都只是孩子,包括您——周先生。”奥利弗毫不留情地回应周远卓,“他已经经受了战场的洗礼,从阿斯蒙蒂斯的爪牙里活了下来,他不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猎人,我会用对待一名士兵的方式对待他。”
周远卓不再说话了,虽然奥利弗爵士早已退出了董事会,在场的除了希尔教授,没有人敢对这个老人不敬。
“尼泽兰,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把你想说的说出来。如果你也没有什么异议,那我就开始提问了。”奥利弗说。
希尔教授没有怼上去,他只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洛彦凛先生,我想知道你第一次面对阿斯蒙蒂斯时,心境是怎样的——看着我的眼睛。”奥利弗轻声说。
“心境?”洛彦凛听到德雷克翻译的这个词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与你的团队其他同伴都不同,他们经历过战场,见证过地狱,甚至亲手杀死过吸血鬼,执行任务前他们早已抱着牺牲的觉悟。而你不同,在那一个月前,你还是一个在教室复习备考,对我们一无所知的中学生。你的第一次任务就遇到了吸血鬼初代种,这种曾经差点毁灭伊卡瑟德的存在,我相信你当时肯定比现在面对我要更加害怕吧。”奥利弗爵士缓缓地说,“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谚语叫‘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而我并不是很赞同这句话,只有我内心感受到了的东西才是真实的。”
“害怕肯定是有的了,主要是愤怒吧。”洛彦凛刚才还在想怎么编故事骗掉这个老家伙,可不知不觉却说出了真正的感受。
是啊,他确实害怕,害怕到冲向下山的台阶头也不敢回,害怕到不慎摔倒了都不爬起来只想连滚带爬逃离险境。但是他真正感到的是愤怒啊,他不忍心听到一个刚认识了一个月的异国女孩为了他发出那么撕心裂肺的惨叫,如果就这么逃跑了,一辈子活在为他而死的女孩的阴影下,那还不如冲上去算了,不管死不死,至少可以在女孩面前耍一下酷。
“愤怒?你为什么感到愤怒?”奥利弗爵士问。
“因为那家伙把亚……把井上小姐折磨的这么惨,我难道还要感到很开心吗?”洛彦凛说。
“但是你就没有感觉你完全不是阿斯蒙蒂斯的对手吗?这种行为完全无疑是自取灭亡。”奥利弗爵士继续饶有兴致地问。
“没有,头脑发热了还顾得了啥。”洛彦凛回答的很果断,“如果一个男人活下来的代价是保护他的女孩的生命,那这一生也活的没啥意思吧。”
洛彦凛惊讶自己竟然在这个年龄快比他大一个世纪的老人面前说出了那么中二的话,但是他的心里却有种无言的畅快,有些话只有说出来才爽,不管是在什么场合对谁说出来。
“你是一个无畏的人,但是你的无畏源于你的无知。我感受到了你在那一刻短暂的愤怒,但是我从你的眼睛里却看不出一个愤怒者应有的样子,相反——只有迷惘与懦弱。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尼泽兰把你留在了他的团队,你可能真的只是一个头脑容易发热的普通人。”奥利弗说。
“是嘛……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洛彦凛说的声音很小。
“……或者是一个还未醒来的恶魔。”奥利弗等洛彦凛说完后,语气阴冷地继续说,“英雄往往出自最普通的人,而恶魔往往也出自最普通的人。”
说完,奥利弗颇有意味地看了一眼希尔教授。
“如果你想直接针对彦凛,那就拿出他是‘未苏醒的恶魔’的证据。否则我想在我的团队里培养年轻人,并不关你的事吧,奥利弗。”希尔教授直呼了奥利弗爵士的大名。
“欸,是啊。林德霍姆接触过这个少年,虽然他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但绝对受不起恶魔这个称呼。”马弗尔瞥了一眼身后的洛彦凛说道。
“奥利弗爵士,这个男孩再怎么看也不像是恶魔啊。”出乎意料的是,洛彦凛先前有些讨厌的“独眼龙”墨西哥家主费尔南多竟然在为他说话。
“我没有证据,这只是我的一个假设。在你加入伊卡瑟德之前,你不也是个普通的少年吗?尼泽兰。”奥利弗不紧不慢地说,“在我们杀死阿斯蒙蒂斯之前,我们也不知道阿斯蒙蒂斯就是个普通的中学生,还和洛彦凛先生是同班同学。”
洛彦凛低下头,一言不发。
“当然,关于阿斯蒙蒂斯的身份不是这次会议的议题,这背后的谜团也不是一次会议能解答的。”奥利弗俨然已经主持了会议的大局,“最重要的是它的死。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我想在座的各位没有不了解的,但那时空断裂的三十分钟,却再也无法追溯到真相。有趣的是,消失在这三十分钟里的,又有尼泽兰保护栽培的这位‘普通人’洛彦凛。一个一无所能的新人,能两次从阿斯蒙蒂斯的手里活下来,我不禁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被上帝庇佑的人。”
要来了……洛彦凛感觉到现在为止都是这个讨厌的老头对他的试探,奥利弗真正感兴趣的地方才刚开始。
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感谢那个娇娇嗲嗲叫他“哥哥”的女孩的,如果不是她在神户港口麦当劳的洗手间里提醒他,他或许早已慌乱到把不该说的全吐出来了。
“我要说的就只有这些,接下来诸位家主或者董事会的家族干部有什么需要说的尽管提出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或许会带给我们不一样的答案。”奥利弗爵士说完,面色苍白的干咳了两声,护工连忙把轮椅推到一边,给他接上了呼吸机。
好你个死老头,自己说不了话了就让所有人来集火我。洛彦凛在心里气的咬牙切齿,他同时也有点害怕,即使编好的理由在心里早已默背了几十次,但骗一百多个人比对付一个自认为看人很准的老头要难得多。
“洛君,您能具体为我们说明从进入断裂时间到得到尼泽兰先生的救援,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吗?”问话的是在一旁倾听了很久的日本大家主五十岚秋织,她竟然使用了“君”这个称呼,这个美少女似乎对洛彦凛没有敌意。
竹内青司把大家主的问题用中文翻译给了洛彦凛,还很体贴地补充了一句“加油,认真回答,大家主不会把你当成恶魔的”。
“那天晚上我们在阿尔贝托酒店吃完饭,雪下的非常大,安德鲁先生开车送我和井上小姐回家。在高架桥上遭到了阿斯蒙蒂斯的攻击,我们以为把车开到城区就安全了,但是当把车开到城区后,整座城市都空无一人,看起来像一座被雪淹没的死城,就在那时,它竟然出现在了我们的前面。那时或许就是时空发生了断裂吧,我们的车怎么也逃不出这座城市,无论往哪个方向开最终都会回到起点。最后没办法了,安德鲁先生留下来拖住它,我和井上小姐只好往公园逃,因为我们觉得逃到公园能暂时躲避一下它,有时间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前半部分倒都是真实发生的,后半部分洛彦凛搬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装傻说辞,“但是我们还是遭到了袭击,井上小姐先被它打的昏倒过去了,我想救她然后也被攻击了。当时我以为我死定了的,没想到还能睁开眼睛,睁开眼的时候希尔教授刚刚干掉它,我们应该……刚好赶上了时间断裂的结束吧。”
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装傻就完事了,老子就是晕倒了你能奈我何。
秋织边听边微笑着点头,像是真的在听一个故事。洛彦凛的心情稍许放松了一些,和漂亮的女孩子对话的确比刁钻刻薄的老头子感觉舒心的多。
他第一次看到了大家主小姐的正颜,她是那么的傲气十足又是那么的冷艳淡漠,走在东京街头如果不是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簇拥着,数不清的艺人事务所会递来名片。
秋织听完后,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神情,这种神情放在她这张脸上当然很奇怪,因为这个神情像追星的年轻女孩听到了某某爱豆和某某女星的绯闻动起了八卦之心。她说了一句日语,示意竹内青司翻译。
“大家主小姐想知道——”竹内青司有点控制住自己不笑场的意思,“安德鲁先生送你和井上小姐回家——难道洛先生和井上小姐同居了吗?”
“不是……我……”洛彦凛面对奥利弗都没有把惊慌失措表现出来,可被问及这个看似和吸血鬼无关的问题时却原形毕露了。他一下看着秋织,一下看着竹内青司,就是不敢把目光放向亚璃。其他的装傻充愣都可以混过去,可这个问题如果不好好回答,六大家不会把他怎么样,可亚璃……就不一定了,天知道这个疯丫头能做出什么事。
可这个问题……究竟要怎么回答啊!洛彦凛背在身后的双手互相拨弄着指头,他记得当时希尔教授让亚璃住在他家里,是因为他的鲜血遗迹检测出了异常,需要一个监护人看着,这个工作给恰好当了一个月同班同学的亚璃再合适不过了。实话是肯定不能说的,说了刚才编的东西就都穿帮了。但是,如果不考虑“监护人”这一层关系,鬼都会猜这两个人背后是不是有一腿吧。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秋织对洛彦凛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
“因为……井上小姐想多了解一些关于这座城市的事情,所以她更想住在老城区而不是商业新区的酒店里。但是学生宿舍的床铺满了,她只好就住在我家里了。”洛彦凛开始充分发挥编故事的特长,“不过!我们在不同的房间,我家很大的。”
他连忙补充了一句,心想亚璃啊,不管你满不满意我临场发挥编的理由,我已经尽力了。
“嗯,与当地人接触确实更能了解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而你恰好又出现了,你们真的有缘分哦。”秋织意味深长地一笑。
洛彦凛马上点头附和“是啊是啊”,秋织小姐姐没有怀疑他所讲的真实性,比起阿斯蒙蒂斯,她好像更好奇他和亚璃的关系。他在想这个小姐姐当上大家主前,是不是以前在绯闻杂志兼职过,职业病突然犯了。
“我有一个问题。”伊戈尔摇铃示意。洛彦凛立刻转向这个巨熊般的俄罗斯壮汉,听亚璃说过,伊戈尔好像还是希尔教授的学生,他想如果有这层关系摆在这里,应该也不会刁难他吧。
“根据我们的调查,阿斯蒙蒂斯的真实身份是一个中学生,那个中学生刚好又和你在同一个班级里相处了一年多。这么长时间里,你没有发觉到他的异样吗?”
“没有,在学校里很正常。就是在校外一直独来独往,有点孤僻,但是谁能把这和阿斯蒙蒂斯联想到一起。”洛彦凛脸色平静地说,这个问题在他住院的时候,周远卓先生来看望他时就问过了。事情已经过了快半年,现在再回答的时候也没有当初那么悲伤了。他不禁感觉自己是不是冷血了点。
“虽然我对阿斯蒙蒂斯没有什么兴趣,不过各位董事几乎都提问了,那我也代表埃尔南德斯家族来问你一个问题。”费尔南多捋了捋海盗般的胡须,像毒品贩子间谈生意,“你是那段消失的时间里,最后一个失去意识的人吧。”
“是的。”洛彦凛点头,他看见费尔南多的身后不远处,那个金色头发的娃娃脸耷拉着脑袋,正在打瞌睡。
“这就很奇怪了,根据格里菲斯家族刚才的描述,尼泽兰先生杀死阿斯蒙蒂斯就像大象踩死一只蚂蚁,但是有资格与利维坦齐名的阿斯蒙蒂斯绝对不是这样的蝼蚁。难道在尼泽兰先生赶到前,它已经被你打的元气大伤了吗?”
“没……我哪配啊。”洛彦凛被费尔南多咄咄逼人的气势有点吓住了。
“那难道进入到这段时间里的还有第四个人吗?”费尔南多一脸狐疑地望着洛彦凛。
老哥,你还说你对阿斯蒙蒂斯没什么兴趣,你这已经问了三个问题了吧,洛彦凛心想。
“我猜是……它的元气可能还没有恢复吧,也有可能是过度使用了断裂时空的能力导致元气大伤。”反正人已经死无对证了,给它加点设定也无从查起。
费尔南多沉默了。其实洛彦凛也不确定扭曲时空的强大力量使用起来有没有极限,但他认为还是有的,世界上没有永动机,使用这些违背了自然科学常理的能力,在某些看不见的地方肯定会发生微妙的变化来抵消这种本不应出现的反自然现象。
沉默了片刻,费尔南多缓缓点了点头。虽然这个人盛气凌人了点,好在他是不相信洛彦凛是恶魔的,以一个“洛彦凛是普通人”为前提,这或许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解释了。
“哥哥准备的很好哦,这些人暂时还没有对哥哥起疑心呢。”洛彦凛的耳畔传来了幻听般的女孩声音。
“你……这种时候你就乖乖待在你该在的地方啊,你想害得我穿帮吗?”洛彦凛微微蠕动嘴唇,用近乎腹语的声音说。
“因为哥哥的表现实在是太精彩了啊!”女孩竟然不知道在哪里鼓起了掌,“哥哥你想一想,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是如何对待你的。有的人把你当成了可怕的怪物,有的人把你当成了没用的废物,有的人把你当成了消遣的谈资。不管他们把哥哥当成了什么东西,他们看哥哥的眼神里,都充满了贵族般的蔑视,而他们却想不到,哥哥才是真正纵横一切的那个啊。把这些自以为是的人欺骗的哑口无言,难道哥哥不觉得自己的表现真是精彩绝伦吗!”女孩说着说着开始咬牙切齿了,好像刚才的一切也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我,我没有那么阴暗啦。”洛彦凛说。
“哥哥的内心这么阳光,他们可就不一定了哦……”
沉闷的惊雷从山涧里略过这座世外桃源般的小镇,倾盆大雨冲刷着透明无瑕的玻璃穹顶,灰色的天空仿佛正在下坠,与狂风一起压垮这个金碧辉煌的地底世界。
“洛先生,你在自言自语什么。”马修发现了洛彦凛蠕动的嘴唇。
“不,没什么,我口渴了……毕竟也在这里说了好久的话。”洛彦凛回过了神。
“嗯,你刚才说过的所有话我们都已经记录下来了,以后会对其真伪进行进一步的研究。现在你仍然是伊卡瑟德的人,受到我们的保护,但是不论何时,千万不要与我们为敌啊。”马修直视洛彦凛的眼睛。
洛彦凛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从他被伊卡瑟德注销学籍开始。这个组织和背后的势力似乎拥有着无尽的力量,背叛者只要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无路可退。
“你先上去休息吧,我想我们也已经知道足够的东西。接下来——该继续与尼泽兰先生和马弗尔先生算账了。”马修说。
“乐意奉陪。”希尔教授微笑着说,对洛彦凛扮了个顽皮的鬼脸。
洛彦凛几乎连滚带爬回到了旁听席,完全没有看到希尔教授老顽童的举动。
午后的雨势稍小了一些,虽然天空还是令人窒息的死灰。会议暂时中止,除了寥寥几个整理文件秘书和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参会者大都离开了会场,午休或者用餐。酒店外黑帮打手般的安保人员比昨晚多了很多,把这座度假名胜酒店变成了一座堡垒。
洛彦凛回到旁听席后没过多久就散会了,后面聊的也都是一些他不感兴趣的话题,吵了很久也似乎没有一个定论。他没来得及和亚璃说几句话,会议就暂停了,说着五花八门语言的人从他们的身边走过,两个人暂时不敢大声谈论什么了,就这样沉默地走出会场穿过餐厅直到人比较少的酒店服务大厅。
是亚璃提议中午去镇上用餐的,她说的理由是想好好看一看这座宁静的小镇,但是洛彦凛感觉原因或许并不如此。
“我刚才说的……没什么不对吧,我可没想到大家主小姐竟然问那样的问题。”洛彦凛看见四周无人,才怯怯地问。
“没什么啦,你也是迫不得已,谁能想到自己会被问这样的问题呢。嘛——这次我就原谅你咯。”亚璃出乎意料的善解人意,“不过你可真别想着故意占我便宜,听到没有。”她还是对洛彦凛翻了翻白眼。
“听到啦,井上小姐。”洛彦凛老老实实地回答。
“啊——下雨了呢。”亚璃推开帘幕,才看到了外面瓢盆大雨,风从帘缝间渗入,夹杂着雨点竟然有丝凉意。
“喏,上去拿伞,房间号还记得吧,我找一找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饭店。”亚璃说着拿出了手机。
“明白。”洛彦凛蹬掉鞋,一溜烟冲上楼梯。
“亚璃。”亚璃听见了脑后有女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细小又温柔,像妈妈在抚摸摇篮里熟睡的孩子。
她的手忽然颤抖,手机“啪嗒”落在了地上。
亚璃的脸色变了,她机械般回过头,面部不自觉地抽搐着。
女人比亚璃矮半个头,就站在她的身后,穿着樱色的和服,扎着日本传统女人的丸子头。她已经有些苍老了,发髻上有了几根肉眼可见的白发,眼角隐约可见有鱼尾纹。可远远看上去,她也很漂亮,和亚璃好像是姐妹。不难想象,这个女人二十年前一定是让男人神魂颠倒的美女。
亚璃眼神里的叛逆和傲气消失了,眼眶仿佛有水滴在打转,目光涣散。她好像想对女人说什么,却迟迟开不了口。
女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就这样静默地看着亚璃,仿佛害怕女孩从自己的眼里消失。
“亚璃!亚……”拿着伞的洛彦凛气喘吁吁从楼下跑下来,他大喊了一声亚璃的名字后就感觉不对劲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亚璃的眼里流露出如此失神的目光。
他默不作声地缓缓挪到亚璃的身边,同样看着这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
一个穿着青色和服的中年男人慢慢向这边走来,“千奏,该上去了。”他对女人沉沉地说,说完恶狠狠地看了洛彦凛和亚璃一眼。洛彦凛见过这个男人,一直坐在五十岚大家主的后面,全程像现在这样死死地绷着脸,好像所有人都欠他钱似的。
亚璃也对中年男人回以同样的眼色,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在一起,叛逆与不屈又回到了她这双水灵灵的眼睛中。她捡起手机,一把抓住洛彦凛的手。
“我们走!”
说完,她带着男孩冲向了暴雨中。
不知跑了多久,亚璃才停下脚步,这时离温泉酒店已经很远了,旁边是昨晚来过的有马温泉站和24小时便利店。同样的景致,白天和夜晚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积水顺着道路斜坡流下,和山涧小溪汇聚在一起,便利店不远处有一家开了门的和食店,“营业中”的灯笼挂在风雨中孤零零地飘摇。
“你刚才……怎么了?”洛彦凛躲到一个遮雨棚下整理伞骨架,亚璃一直在带他往逆风方向跑,雨伞的骨架完全翻了个面。
“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已经没什么了。”亚璃捏着湿漉漉的头发冷冷地说。
“哦哦。”洛彦凛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先去把肚子填饱吧,我想好好休息一下了。”亚璃脱下了全部湿透了的鞋袜,就那样赤脚走在积水中。
“那个……井上小姐、洛先生。”洛彦凛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呼喊他和亚璃的名字,“虽然我也不太确定……二位就是这么称呼的吧。”
那个人撑着伞由远及近,直到看到了伞下的那张金色头发的娃娃脸。
“啊,你们不要在意,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我只是……哥哥们都不陪我玩,爸爸和爷爷一看到我就骂我,我看见你们和我是同龄人……所以我才来找你们。”娃娃脸男孩抬起头。
洛彦凛和亚璃彼此互相看了看对方,又不约而同把目光放在了娃娃脸男孩的身上。
“你是……昨天晚上撞到我们的那个?”亚璃认出了这个男孩。
“啊,是是是,但是昨天我是偷偷溜出来泡温泉的,要急着赶回房间睡觉,所以没有来得及给大家道歉。”男孩很有礼貌地弯下腰,“对不起,洛先生,井上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我们也不是太在意这种小事啦,话说回来——你是那个埃尔南德斯家族的人吗?我今天看到了你的。”洛彦凛说。
“请允许我先自我介绍一下。”男孩的脸上泛着笑意,“我的名字叫托利欧•埃尔南德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