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二圣(1/1)

渟云属实没料到这茬,愣神片刻记起当年谢承确说过会还自己。

但最近他春闱在即,能在百忙中关注师傅回京已经是个稀罕事,居然还能惦记到这茬儿。

换了往常,随便啥时候谢承递过来,渟云定是一蹦三尺接下,偏就今天......,她将怀里一摞书抱的紧了些,缓缓转头看向丹桂。

仿佛两人心有灵犀,她也恰好看过来,三五步的距离,隔着蒙蒙暮色面面相觑,皆是眉目模糊,谁也不似上午在观子里刚毅果决。

有了这一袋血竭,就无需再去挖忍冬藤下藏着的那一粒。

而且只有一粒的话,总是难以下定决心,现突然冒出来一堆,多一粒少一粒,又如何呢?

丹桂率先点了点头,示意渟云快拿,过了这村没这店,就算不用,捏在自己手里也是好的,谁知道来日谢承还给不给。

也就是东西要紧,谢承又是递给渟云的,她一个下人不好去接,不然赶忙趁手收了就是。

两人表情颇有古怪,谢承不晓个中缘由,探究盯着渟云道:“怎么.......”

他当是渟云怀疑内里有差,解了系绳将里头珠子倒出三四粒摊在手心上,温笑道:“如何?”

当初之事,情非得已,时过境迁,安乐公坟上土应该都换了好几层了。

其小女陶姝更是,在京中光景不说如日中天,至少是闺阁女子中的独一份,比之天家金枝玉叶不遑多让。

这血竭,可以还了。

一直没找到个好契机,难得前两天听底下闲话说起有个女冠人来过谢府,多问几句,谢承方知是观照道人回了京。

渟云目光定在谢承手上,血竭是暗红带紫的圆润一小堆,衬得那只手格外白皙清瘦,一如当年骨节分明,带着晚间霞色斑驳。

她仍在犹豫,丹桂将怀中书尽数搂在左手,空出右手上前两步道:“娘子抱着书呢,我替娘子收下吧。”

谢承看渟云脸色不佳,虽还有疑惑,到底没作多想,东西给丹桂收着无妨,毕竟当时她就是个知情人。

“嗯。”谢承低低应过一声,将倒出来的几粒珠子往回装。

分不清突如其来的是怒气还是力气,渟云忽地伸开胳膊,从下往上撬起谢承手,连珠子带锦袋一起打落在地。

丹桂先听见“啪”地一声脆响,又锦袋跌地,发出沉闷“敦”声,转瞬是倾出来的珠子四散,跳的“噼里啪啦”。

她吓的不轻,瞬间放下手中书弯着腰连追带赶去收拾。

谢承蹙眉后脸色渐冷,与谢简越发的像,一句“怎么了”像是从鼻子眼里哼出来。

渟云垂头不愿答话,谢承再逼问道:“你怎么了。”

丹桂捡完了珠子,赶忙过来赔罪道是“今日娘子在山上与道人起了不快,一时气郁,还请大郎君不要见怪于她。”

毕竟这珠子是渟云当初拿出来救谢承狗命的,只要走快点,谢承该不至于丧心病狂告到谢老夫人那,丹桂扯着渟云道:“走吧,娘子,我们先回去吧。”

谢承眼眸略紧,仍盯着渟云不放,她历来是个好性子,在谢府多年,连高声都不曾有,对谁撒气的行径更是闻所未闻。

“你到底怎么了?”谢承语气愈重。

“走吧。”丹桂抱起地上书籍,死死攥着袋子低声催。

终还是大考要紧,谢承不想在此刻为些须臾小事影响神思,“哼”过一声,另交代道:

“别以为现今就高枕无忧,圣人一朝在位,你与陶家娘子都收敛些。”拂袖转身往他自个儿书房去。

没走出两步,听渟云呵道:“你别走。”

谢承站住脚,渟云从丹桂手里抄起那锦袋,铆足了力气对着谢承后背砸的结结实实。

该是丹桂方才系绳没系,锦袋被这大力一掷,珠子又摔的七零八落满地。

谢承愤愤回头,见渟云已拉了丹桂跑步往门外,眨眼功夫,身影已去了外面无边夜色。

他既不敢留着这烂摊子往外追,也不敢往院门招呼小厮进来清理,呼吸急促良久终是弯腰一粒粒去拾。

两处风月,一般闲情,陶姝将拾起来的鸡血紫含笑递给了贤太妃。

在山上观子见着渟云,她便知所谋有变,岂会坐以待毙。

画卷瞒天过海之举早已不足为虑,而今她和渟云手笔相差无几,兼之声名在外,笔墨功夫深也是深,浅也是深,谁能置喙?

真正要命的,只有一桩,那就是父亲安乐公之死。

连丹桂区区一个谢府女婢都能遐想其中利害,陶姝何尝会忽略,下午渟云等人前脚刚走,陶府的马车也下了山。

陶姝有禁宫令牌,出入随心,又她刚从观中回城,说是给义母求了平安契,宫人莫不喜笑颜开大礼将人迎进了贤太妃宫邸。

话过三旬,陶姝从袖里掏平安契的当口,似腕间丝线挂得春秋经年,再难胜力,从中断开。

两粒珠子跳左跳右,跳到了贤太妃寝居里的一扇十六折的螺钿“众仙朝元二圣”屏风搁脚下。

那屏风厚重,搁脚做得大,是双层浮雕,珠子巧巧卡在其间。

伺候的宫女屈膝跪地,佝偻身子脑袋顶都贴在地上了,好不容易给抠出来。

陶姝在旁急的来回踱步,半点不清绝,也不念叨“福生无量”了,且顾着喊“这个丢不得,这个坏不得,留神些。”

贤太妃入宫半生,无儿无女,曾在敦肃太后离宫祈福期间抚养当今圣人。

是故二人有母子情分,圣人登基,尊生母为太后,养母为太妃,各居东西两宫。

深宫内苑无旁事,便寄情道术,女眷不便与冠人来往,恰观照道人在道试中锋芒毕露,贤太妃召过几次后,引为尊者。

奈何观照道人一意孤行不肯往道庭就册,还离京云游,陶姝正在此间出现,一手丹青妙笔,道术颇有见解,人也生的冰雪聪慧。

而且她是个小儿,可以慰藉膝下寂寥,又不怕引起圣人猜忌。

更兼陶姝常往宫中侍候,贤太妃早已拿她当个亲生女儿对待,心意上,是要寻些好人家儿郎挑驸马的。

然陶姝也是个一意孤行,非要出家当冠人,贤太妃后宫沉浮数十年,见惯男女风月,倒也没觉得世间真有良配。

时也势也,圣人向道,若陶姝真能乘风而起,当个举世无双芙蓉冠,未必不如嫁与公孙王谢家。

刚好敦肃太后禫祭,观照不得不回来,于是贤太妃一纸亲笔,令宫人带着陶姝递到了观照道人面前。

宠也爱也,可见一斑,这会见她为两粒珠子失了自持,贤太妃也没苛责陶姝,反觉小姑娘家多了几分活泼,怪好看的。

“是个什么天上地下难寻的宝贝物件,把你急成这样。”她看见宫人已捡着珠子,递到了陶姝手里。

陶姝回转,竖掌行礼才要给,贤太妃扯着她手腕往上撩袖口,“看来是稀罕的很,往日都不肯让人瞧见呢。”

陶姝摊开手掌,两指捏起那粒鸡血紫递给贤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