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烧陶的人(1/1)

炊饼婆让范商氏送铜板来,就是在给他们明示潜回淮安的路。

这当是雪中送炭,可徐绮总是不安。

从前每每触碰到铜板,都会跟船帮的人拉扯不清。这条“路”,十有八九也得靠船帮才能通行。

他们吃过大亏,避之尚且不及,再冒险让人实难安心。

相比她,谭九鼎便松弛许多,负剑而走,嘴里还能哼着小曲,就是调子有点儿古怪。

“你当真在那陶窑有熟人?”

“算不得熟人,”他晃悠悠地说,“上回来新坝闸偶遇陶窑运货,其中一车绳索突然断裂,陶罐倾塌险些伤人,我顺手帮了个忙,把陶罐顶住,免了陶窑车队的麻烦。负责押货的是陶家父兄三人里的哥哥陶成之,因此相识,谢我吃了顿饭而已。”

“你如何知道范商氏所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不知,只是猜测。据他说,他爹陶正年事已高,现在实际管理窑炉的就是兄弟俩,其中弟弟烧陶颇有天份就专注于此,其余事务都是陶成之来处理。既然话事人是他,那‘奶奶’叫我们去找的人也八成是他。”

“那个陶成之,若真的跟船帮有关联,我们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谭九鼎叫她不要多虑,“眼下咱们也没有别的法子不是?”

徐绮瘪瘪嘴。“你还真是坦然。”

“人算得再精也算不过天呐。”

徐绮是不信命,听见这话免不了嗤之以鼻。

新坝闸跨着泗水,这里方圆十里的人都绕着闸坝做活。河上繁忙时几乎不分昼夜,更没有宵禁,每日夜半落闸后,白日上工夜里作乐,哪时哪刻都有人穿行,只是多寡之分而已。

快到五更,离天亮没多少时候,又一波早起劳作的人填满了泥泞道。

越靠近陶窑,这样的人就越多。

从闸下一路向西行三里多路,便到了个叫苇园集的地方。既然叫集,便是买卖密集之处。陶窑就在此处正西。

到了地方,徐绮才发现,这里是几个连窑,制陶烧窑的看来不止是陶家而已。

谭九鼎揪住个人打听一番,对方指了指占地最大的那家窑场。远远见得,那里的窑炉已经腾腾冒起热气了。水雾中飘来柴草混合着釉料的奇怪气味。

绕过匣钵墙,可见窑场中央的八卦形窑炉青砖泛着油亮光泽。三五个窑工正用钩子拨弄着炭块,似在温热窑炉。大家各司其职,忙得不抬头。徐谭二人走过去也无人在意。

近前,窑门前口鼻系着火浣布的一老一少蹲在那里边说话边检查火照。

“看着,今年冻上得快,又湿,窑壁得比平时更早一点烧热起来。”老窑主咳嗽着,将一块锥形试片丢入窑中,“仔细看,眼睛别走神,好好看它的色。”

“嗯。”年轻人点头,认真到有些木讷的程度。

“叨扰了。”

身后传来脆声,老窑主转头,见两个打扮成船工模样的面善之人,十分陌生。

“老人家,我们是……”

他没听徐绮说明来意,甚至没看见铜板,便直接摆手,不甚客气地驱赶道:“我老了,不管这些事儿,你们去找成之吧。”

而窑门旁那个年轻人更是眼睛一眨不眨,全神贯注盯着窑炉,跟中了定身术一样完全无视他们的存在。

“那该去哪儿找……”

老窑主比划了一下后面的夯土房,头早已经转回窑门去了。

看着那绝不会再说二话的倔强背影,徐绮跟谭九鼎无奈地对视一眼,朝那排夯土房走去。

房子离窑炉有些距离,也是为了辟火。正撞见个从夯土房中走出来的窑工,牛皮护腕穿围裙,问才知陶成之才刚刚睡下一会儿。本着选了个糟糕时候不知该打扰还是等候的功夫,那窑工已经冲着某间房扯开粗嗓大喊陶成之的名字了,压根没考虑客套。

徐绮缩缩脖子,可见此处民风还真是粗暴直接。

不多时,那间房的门轴便吱嘎转动,探出个睡眼惺忪却强打精神的脑袋来。他先是看向了窑炉,发现并非那里有事,才把视线转移到徐谭二人身上。

他懵然了片刻,而后眼睛一亮,显然认出了谭九鼎。

“谭兄弟?”黝黑方正的脸上红光满面,一扫困意疲惫,大步上前拍了拍男人臂膀,“你不是说下江南去?何时回兖州了?”

看这反应,他大概不知道谭九鼎的官身。

而谭九鼎也不会主动暴露,挂上个笑脸,也拍拍他,回答:“昨夜刚到。”

陶成之面露喜色,三两下套上披在肩头的外衣,赶紧让开门,热情道:“快快,上里面暖和着。”

进了屋,徐绮才发现此处逼仄得很,比起住处,更像是个临时休息歇脚的地方,更不见还有其他家眷共同生活的痕迹。床榻上被子揭起,果然是匆忙起身的模样。

陶成之把他们请到唯一的桌旁,转头便把水壶架到了火盆上。

徐绮闻见他身上带着淡淡酒气,屋里却不见任何酒坛之类,便猜他迟睡是跟什么人彻夜饮酒晚归所致。

“看见外头很忙,是我来得时候不对。”

“诶,没有不对,窑场一年到头都是这样,并非今日格外忙。”陶成之笑意盈盈,“况且早说过,你几时来我都欢迎至极,哪还需看日子?”

他笑着时脸上多出几道深褶子,比精神头更显糙老些。“这位小弟是……?”此刻他视线才落在徐绮身上。

还不等谭九鼎给她编个身份,徐绮便自己张口道:“见过陶大哥,我姓徐,单字一个绮,与谭兄是在船上认识的,一见如故便结成了义兄弟。”

她学着江湖人的模样,自以为洒脱。谁知陶成之的脸色变了变,眼神打量得更频繁了,连谭九鼎都朝她递来说不清的目光,似是什么憋在了喉咙里,没法吐出。

陶成之的笑意变得尴尬了些,打了几声哈哈,说“好”。

徐绮纳闷呢,不知自己那里做错了。

谭九鼎便不再闲聊,直接抖出了正事,对陶成之说自己是被“奶奶”引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