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逾矩(1/1)

习惯了刀光剑影,习惯了尔虞我诈,习惯了在泥泞和血污里独自挣扎,却唯独不习惯这样纯粹的、不带任何算计的暖意。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指尖却被林夫人更紧地握住。

“娘,您别吓着小北哥!”林之蕃在京中开了间小有名气医馆的儿子林怀仁笑着打趣,他身边依偎着温婉的妻子和两个扎着红头绳、脸蛋红扑扑的稚子。

一家人看向小北的眼神,皆是善意、温和的笑意,仿佛她本就是他们缺失多年、终于归家的亲人。

林之蕃捋着胡须站在一旁,眼中都是温和,轻轻拍了拍夫人的手背,低声道:“好了,让孩子们自在些。小北不是外人。”

“对对,不是外人!”林夫人恍然,眼角却微微湿润,拉着小北往温暖如春的饭厅走:“快坐下!都坐,今儿个不讲那些虚礼,就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年夜饭!”

八仙桌上菜肴热气腾腾,摆得满满当当,皆是家常却用心至极的滋味。

“小北啊,尝尝这个,”林夫人声音温婉,给她夹菜。

“还有这几个点心。”她指的几样,芙蓉糕、栗子酥、小巧的梅花香饼,无一不是当年谢府小小姐谢旬宁最爱的零嘴儿:“我...我照着旧时京里的方子做的,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小北执筷的手顿了一瞬。

眼眸低垂,落在那些熟悉的点心上,仿佛被烫了一下。

缓缓抬眸,迎上林夫人那双盛满关切的双眼。

林夫人小心翼翼地掩藏着惊天秘密。给小北十足被珍视被记得的感觉。

那些温暖都如同细密温暖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层层包裹的坚硬外壳,直抵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却依旧渴望暖意的心。

无论是今日菜品,还是几样点心。都是她儿时最喜欢的。

“谢谢夫人。”她声音微哑,喉头有些发紧,努力维持着平稳,夹起一块栗子酥放入口中。

熟悉的甜香在舌尖化开,带着记忆深处的烟火气,那滋味几乎让她眼眶发热。

低头,安静地咀嚼着,将那份汹涌的酸涩,连同糕点一起,用力咽下。

突如其来的暖意几乎要将她淹没。

缺爱的人,一点点真切的爱意,就能填满整个心。

阿瑾和阿骨坐在小北下首,也被这久违的如家般的温暖包裹着。

阿瑾乖巧地帮林夫人布菜,阿骨则有些拘谨地听着林之蕃在京中开医馆的儿子讲述行医趣事,少年紧绷的眉眼也难得地松弛下来,露出几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腼腆。

这片刻的安宁与温暖,让她可以放空思绪沉溺在这喧闹的、带着喧闹的人间烟火里。

仿佛外面的滔天权柄、血腥过往、如履薄冰的处境,都暂时被隔绝在这小小的院落之外。

酒过三巡,小北紧绷的脊背在这样松弛的氛围里,一寸寸地软了下来。

她甚至微微侧耳,听林之蕃的儿子说起一个顽童因怕苦不肯喝药,最后被他用一颗特制的蜜饯哄好的趣事,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阿瑾被林夫人拉着看新绣的花样子,阿骨则安静地帮林之蕃温着药酒。

真好...

若是师父也在,就好了。

陆府派来的亲卫,顶着满肩的寒气,步履匆忙却无声地出现在厅堂门口,对着阿骨低语几句。

阿骨的脸色瞬间微凝,快步走到小北身边,俯身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凝重:“队将,宫里来人了。陛下...急召您入宫。”

“急召”二字,瞬间刺破了这方寸间的暖意融融。

小北唇边那抹微弱的笑意瞬间冻结、消失。

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一瞬,杯中的酒液微微晃荡。

“知道了。”小北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她放下酒杯,动作甚至称得上从容。

林之蕃眉头紧锁,林夫人眼中满是忧色,欲言又止。小北站起身,对林家人抱拳:“林伯伯,夫人,怀仁兄,嫂夫人,小侄有召,先行告退。阿瑾阿骨,你们留下,代我陪林伯伯守岁。”

“这...”林夫人欲言又止,满是心疼。

林之蕃摆摆手,叹息一声:“国事为重,去吧。自己...当心些。”未尽之语,饱含忧虑。

宫城内灯火辉煌,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从麟德殿的方向传来,那是盛大的除夕宫宴。

然而引路的太监却径直将她带往远离喧嚣的琼华台。

高台之上,视野开阔,整个皇城尽收眼底。

此刻,台顶只设了一张锦榻,一张小几,几上摆着温酒和几样御膳。刘濯负手独立于栏杆旁,玄色常服外披着一件华贵的玄狐裘,身影在漫天飘落的细雪和远处宫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孤高。

他身边并无内侍宫女,显然早已屏退。

“小北来了。”刘濯闻声回头,脸上带着笑意:“这琼华台观景最佳,宫宴喧嚣,不如这里清净,正好与爱卿独赏这辞旧迎新的烟火。”

“独赏”,可不太妙。

除夕夜,帝王不在宫宴接受群臣朝贺,却单独召见外臣赏景?这逾矩的意味太过明显。

“陛下厚爱,臣惶恐。”小北在离他三步远处站定,垂首行礼。

风雪吹拂着她的鬓发,寒意刺骨。

“过来些”刘濯招招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

小北只得又向前挪了一步。

就在这时,刘濯忽然伸出手,并非指向即将燃放的烟火方向,而是径直探向小北的脸颊!

那动作过于突兀,对于他们君臣之间显得过于奇怪!

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理智,小北猛地侧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只手。

动作幅度不大却十分明显。

刘濯的手落了个空,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倏地沉了下来。

眼神变得幽深难测,带着一丝被忤逆的不悦和更浓的兴味。

“爱卿...这是怕朕?”他声音低沉,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几乎将小北笼罩。

混合着龙涎香和酒气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臣不敢。”小北垂着眼:“只是...君臣有别,臣不敢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