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心病还需心药医(1/1)
贾雨村心里猛然一震,抬头看向贾母,正好贾母也正看着他。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错,贾雨村微微皱眉,贾母却松了口气,显然是知道贾雨村已经想到了什么。
老太太啊,你为了让我见一个人,却用了全府的人做遮掩,这份心思,当真了得啊。
不及多想,大病初愈,柔柔弱弱的秦可卿,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贾雨村的目光落在秦可卿的身上,一时间也有些恍惚了。
这就是警幻仙子的妹妹?这就是书中兼具宝钗黛玉之美的美人天花板,人间解语花?
美,确实是极美,如果让贾雨村用其胸中墨水来想一个最贴切的形容词,那就是:真他妈的太美了。
不是雨村没文化,一句握草走天下。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足以让子安停笔,子建无言。
若非要找出一个能形容的词来,还真就只能是宋玉的大白话。
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林黛玉已经很柔弱了,但秦可卿的病态美,比林黛玉还要多上三分。
这也不奇怪,毕竟原着里林黛玉虽弱,却也活到了后四十回,秦可卿却连前四十回都没挺过去。
薛宝钗已经很丰腴了,可秦可卿的身材,比薛宝钗还要好,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不堪重负。
瘦的地方像林黛玉,丰满的地方像薛宝钗,当真是燕瘦环肥集于一身,千娇百媚融入一体。
世上总有那么一种女人,让男人看见了就忍不住想抱在怀里,这种女人,大概就有秦可卿的三分神韵了。
就连贾雨村这样见过无数大场面,持有多国驾照的老司机,看见秦可卿的那一刻,都有些恍神。
难怪贾珍这个浑蛋把持不住,他毕竟没有贾雨村这么高尚的情操和反三俗的精神。
贾雨村深呼吸,让崇高的思想占领高地,瞬间冷静下来,落在秦可卿身上的眼神儿也变得无比纯良。
贾母一直在盯着贾雨村看,见到这一幕,微微点头,心中暗赞。
当初贾政也是见过秦可卿的,第一反应也是眼睛有些发直,但马上就正襟危坐,从此再也没正眼看过一眼。
寻常人,能做到贾政这种程度的,任谁都得衷心称赞一声,正人君子。可贾雨村却又不同。
贾政靠的是圣人之言,用的是克制的功夫,知道一样东西对自己有极大的不当诱惑,就干脆远离。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让自己的人性被考验,就是最安全的做法。
贾雨村却是直面诱惑,就是有这种自信,你尽管来,老子不怕。
过去曾有过两个权臣,都以清廉着称。一个在家中养了两条恶犬,谁敢来就咬谁。
皇帝问他为何如此,他说:“有什么事儿在朝廷里说就是,私下来见,无非送礼行贿罢了。”
另一个则门户大开,连个守门人都没有,谁来了都可以登堂入室。
皇帝问他为何如此,他说:“臣没见过什么好宝贝,那些人来送礼,臣正好见识见识。”
皇帝问他为何不学另一人养狗,他哈哈大笑:“连送礼的人都怕,还当什么官?
养狗那不是怕见送礼的人,是怕自己把持不住,怕的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心!”
这就是所谓的由空入色,再由色入空。贾雨村刚才劝惜春的话,此时具象化了。
秦可卿挣脱丫鬟的手,规规矩矩地给贾雨村行礼,然后再有丫鬟扶起来。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贾雨村心里忽然闪过这样一句诗来,看来老白也是老司机,否则写不出这么传神的诗句来。
贾雨村含笑还礼,贾母忽然叹了口气,贾雨村知道此时自己必须捧个哏。
“老太太为何叹气?”
贾母摇头道:“这蓉儿媳妇,是草字辈中的姑娘媳妇中,我最心疼的一个了。
无论模样长相,心性气度,整个贾家再寻不出第二个来。偏生三灾六病的。
雨村你是身负仙缘的人,当初能在林家点破冰霜草,救了林丫头父女一命。
以后你是宁国府的长辈了,这孩子能碰到你也是福分,你给看看,是不是撞客了什么?”
贾雨村对秦可卿的病根自然一清二楚,红楼梦里写得虽然隐晦,但其实仔细看是很明白的。
但此时站在面前的秦可卿,除了心病,身上确实也有病,不过还不是重症,找个好医生自可解决。
自己要处理的,就是她的心病。而这心病的根子,自然就在贾珍身上。
贾雨村笑着点点头,看着秦可卿愁丝千结的眼神,曼声吟诵道。
“是非善恶不可欺,心病还须心药医。世间从无遮天手,能压青鸟作凡鸡。”
秦可卿睁大了眼睛,泪水缓缓地模糊了视线,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有救了,我有救了。
屏风后的众人都不解其意,只有尤氏脸色发白,嘴唇也微微有些发抖。
王熙凤和尤氏关系好,见到尤氏似乎不舒服,便小声咬耳朵。
“怎么了,看你这样子,不会是月事来了吧,可要我先带你退下去?”
尤氏摇摇头:“大概是着了点凉,没事儿的,我喝口热茶就好了。”
贾宝玉小声对林黛玉蛐蛐:“贾先生既能中进士,学问必该是好的。可这诗也一般。
远不及妹妹的诗词有灵气,难道妹妹的诗词,竟不是贾先生教的不成吗?”
林黛玉半天不搭理贾宝玉了,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出言反驳。
“诗词一道,首在意蕴,次为格律。意蕴是诗词的道,格律是诗词的术。
人若无道,术法通天也是无用;诗若无道,格律精严也是无趣,连这道理你也不知?”
贾宝玉只要一听见林黛玉向着贾雨村说话,心里就难受,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但他平时就说不过林黛玉,只能干生气,如今见薛宝钗目光晶莹,似有所得,便赶紧拉帮手。
“宝姐姐,你倒是说说,林妹妹是不是说得偏颇了?拿着道和术的大帽子来压我。
就事论事地说,贾先生这首诗,格律固然不严谨,便是意境也没有高到哪里去吧?”
薛宝钗目光看向屏风的缝隙处,似乎是回答贾宝玉,又似乎是自言自语。
“诗,不过就是用一种更有气势,更优美的方式,把一样东西说清楚。
这样东西,可以是一个经过,可以是一种感觉,可以是一个态度,也可以,是一件事。
你若总觉得诗要空灵,那就是陷入了诗只能表达感觉的误区,胶柱鼓瑟了。”